吉隆宗嘎沒有看到息東贊倒下的那一幕,他已經自顧不暇了,象雄人就像吃了什麼靈丹一般,不要命似地往上撲,連眼睛都是紅的。
這些確實都是普通百姓,他們沒有披甲,手上拿的也很少有鐵器,唯一的一些,都是從吐蕃人的手中奪來的,他一看就知道。
可是這樣的一羣人,竟然生生擋住了他的騎兵,貢塘城很久沒有打過仗是真的,可他自認並不曾疏於訓練,原以爲一個衝鋒,就能將這些難民般的人潮打散,可沒曾想,被潮水般的人潮淹沒的,是自己。
他的鋼刀一刀砍在撲上來的象雄人身上,那人痛得慘嚎不已,連手上的刀子都扔了,卻依然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連連砍在背上都不鬆開。
那種情形,讓他膽寒不已,就像是後世裡,末日片裡的喪屍一般,前赴後繼,永無止境。
他真的害怕了。
因爲這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力量,哪怕當年征服象雄王國時,最難打的那種仗,都沒有出現這樣的情形,人如果沒有了恐懼,就是無敵的存在。
他的手下一個一個地被撲倒,被拉下馬,被踩成肉泥,被撕成碎片,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而象雄人似乎越來越多,怎麼也殺不完。
“城主,城主。”
“什麼?”
“不成了,走吧,唐人上來了。”他的手下拼命擠過來,吉隆宗嘎收刀看去,一支小小的隊伍,在象雄人的大隊中浮現,如同浪花裡的一團血漬。
他放眼四顧,不足千人的吐蕃人騎兵被完全遏制在一個不大範圍裡,源源不斷的象雄人正試圖將他們徹底圍困,如果唐人此時再纏上來,他們可能回不了貢塘城,那個小隊分明就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來。
手下說得沒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吉隆宗嘎舉刀大聲招呼着自己的人,同時拉着繮繩將馬頭慢慢往後轉。
“回軍,回軍,撤回貢塘!”
爲了逃跑,他們不得不瘋狂地用刀去揮砍着眼前的一切,將那些攀附在馬身上,人身上的手砍下去,在狹窄的空間裡最大限度地殺出一條道來,至於最後會有多少人逃出去,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了。
貢塘城,還需要他去坐鎮。
吐蕃人的崩潰擴散得很快,位於陣中心處的劉稷等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壓力突然間減輕,圍在身邊的輕重騎兵,突然間退了下去,他們留出來的空隙,馬上就被無孔不入的象雄人給擠滿了,讓他們想動彈都沒辦法。
幾個人都是同樣的動作,駐刀於地,呼呼哈着粗氣,享受着那些象雄人敬畏的目光,如果不是爲了追擊敵人,他們很可能就此停下,圍在他的邊上大唱頌歌。
劉稷渾身浴血,其中有多少是敵人,多少是自己的,已經無從探究,這樣的仗,很快就透支了他的體力,遠比滿足某種生理要求更吃力。
可是如果不挺身而出,這裡的象雄人,是擋不住吐蕃人衝擊的,哪怕他們真的不怕死。
他的周圍,倒斃着許多死人和死馬,就像是一座屠宰場,味道讓人反胃,這樣濃郁的氣味,薰得平常養尊處優的息東贊暈了過去,胸膛上的那隻腳,依然緊緊地踩着,不曾移動分毫。
而此刻的劉稷,只想要洗個澡,脫下這身沉重的甲冑。
“感謝幾位貴人援手之恩。”不知道什麼時候,名爲小五的男子策馬來到了他的身邊,跳下馬無意中看了一眼被他踩在腳下的吐蕃人,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
“息東贊,他是息東贊!”他上前仔細瞧了瞧面相,才顯得高興起來:“你們斬獲了息東贊。”
他的激動,劉稷似乎才反應過來,趕緊擡起腳,看着地上那人一動不動的樣子,疑惑地蹲下身,用手指試了試鼻息。
“不是斬獲,他還活着。”
“生擒?”小五吃了一驚,隨即大笑着高呼起來:“咱們捉住了息東贊!”
看樣子這個名字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許多人都圍攏過來,聽到消息的小四更是無比激動,“唰”得一下舉起刀。
兩個手臂同時拉住了他,小五和陳金一齊開口:“不可!”
小四也意識到了不妥,人不是他們捉到的,處置權自然也不歸他們,劉稷倒是無所謂,活着也好,死了也罷,都只有一個結果。
他不會讓尚結讚的事情,再一次發生,拿下他只是爲了威懾敵人,沒有作用,也就沒了生路,但至少目前還不能死。
“駁了他的衣甲,捆上,帶走。”劉稷一聲令下,陳金等二人立刻上前,將暈過去的息東贊捆成了一團。
“他孃的,想吃口肉,怎麼就這麼難呢?”
晚到一步的楊預,剛好看到了這一幕,他恨恨地說了一句,將手中的長槊倒着插在地上,劉稷不由得哈哈一笑,表情無比自在。
李靜忠和幾個親信被人挾持着脫離了吐蕃人的隊伍,在離開之前,他分明看到了大唐的旗幟,可是吐蕃人的第一反應,不是讓他去制止,而是帶着自己離去,這說明了什麼?
自己成爲了對方的人質。
這個認知,讓他明智地選擇了閉嘴,直到兩天後進入了吐蕃人的貢塘城,這裡的氣象與穹隆銀城完全不同,裡面全都是一水的吐蕃人裝束,總算讓他懸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城中的主官出戰,只剩了一個副手,和一千多守軍,到了天黑時分,突然喧囂聲四起,將好不容易安睡的他們給吵了起來。
“出去瞧瞧,又怎麼了?”
在別人的地盤,他不得不收斂起脾氣,讓自己的親信出去打探消息,很快,消息就被他們傳了回來。
“大鐺,外頭,外頭來了好多人。”
“什麼人,來了什麼人?”李靜忠一聽就急了,連連追問。
可這些親信連吐蕃話都聽不懂,只是看到了城中的人到處亂跑,李靜忠聽着不濟事,只能自己出門去看。
只見到處都是亂哄哄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來了什麼人,有多少。
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就像這築在高原之上的城池,寒風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