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稷?”
李隆基喃喃地念着這個陌生的名字,手上拿着一份詳細的軍報,是由三個節帥聯名所呈上來的,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而知道這個名字並留下深刻的印象,則是來自於封常清的奏疏,裡面幾乎有一半以上的篇幅都提到了,不得不讓他關注有加。
爲了避免偏聽偏信,他沒有直接將封常清召來,而是暗示了一下高仙芝,後者自然會知道怎麼做。
一天之後,高仙芝便向他稟報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比奏疏上那些描述,還要來得震撼,然而他關注到的是另一個細節。
“安西鎮中使李靜忠,緣何會死在吐蕃人的城中?”
這個問題十分尖銳,高仙芝也無法馬上回答,只能用上他們一致的說法,但顯然,天子並不怎麼相信那個說法。
一鎮中使便是天子耳目,李隆基之所以疑心也在於此,如果李靜忠還活着,他的密奏肯定一早就送進來了,兩相對比真相便不難得知,但問題就在這裡,他死了。
一個沒有統兵之權的閹人,會冒險深入敵境建什麼奇功?很難讓人信服,因爲哪怕他成功了,也不會像普通臣子那樣加官晉爵,說不定還會被懷疑,中使的作用就是監軍,這一點誰人不知。
“吐蕃贊普就在城中,臣以爲,不妨去向他們求證,或許會解陛下之惑。”高仙芝提出了自己的辦法,李隆基不置可否地擺擺手。
“此事,朕不過是想問問而已,高卿不必緊張,還是說回劉稷吧。”李隆基拿着那份軍報,以及奏疏,放在眼前。
“他當真只有十六歲?”
“回陛下,確實如此。”高仙芝本能感到,天子並沒有釋疑,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霍去病初陣時,也就這麼大吧。”
接下來,李隆基的話讓他吃了一驚,趕緊謙遜地解釋道。
“他十五就從軍了,不過首戰因爲臣的關係,僥倖生還。”
“原來如此。”
李隆基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並未追究什麼,一萬多人的傷亡,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算不了多大的事,更何況事過境遷。
高仙芝並不避諱,就連此子在龜茲城的那些荒唐行徑都一一說出,李隆基越聽越是感興趣,忍不住從座榻上站起來,在殿中走着。
“膽大才能妄爲,難怪此子會有如此做法,令人難以想像,也唯有如此,方能出其不意,直搗吐蕃人的都城,連器械都不曾備下,便發動了攻擊。”
“臣以爲,若是按部就班,吐蕃人早有準備,便無此效果了。”
“是啊。”李隆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色一黯:“只不過傷亡過於慘烈了些。”
“爲何從未有人向朕提醒,還有那麼多的子民,落在了吐蕃人的手中?”
這個問題就不好答了,高仙芝只能是垂首謹立,李隆基走了兩步自己也反應過來,誰會拿這種小事來煩他。
“不說了,日後慢慢清算吧,高力士。”
“老奴在。”
“記下這件事,提醒尚書省,要向吐蕃人討要,命沿邊諸郡妥善安置,不得推諉。”
“老奴謹記,即刻便命人行文中書各部。”
李隆基停下腳步,目視高仙芝。
“他的父親,是不是你從前的僚屬?”
“正是,天寶六載的捷奏就出於他的手。”
這麼一說李隆基頓時記起來了,因爲那一回給他的印象同樣深刻,一舉俘獲了三個國王,獻俘京城,場面頗爲壯觀。
“是他,朕記得是哪一年的進士?”
“天寶二載,進士科首名。”
“是的是的,狀元之才,難怪能說出那等道理,沒想到這個小子,還是書香世第,文武全能啊。”
“陛下這麼誇,臣都要替他臉紅了。”
“有才能的人,朕豈會吝惜一聲誇讚,他如今在何處任職,安西鎮麼?”
高仙芝不禁暗自羨慕對方的好運,什麼也沒做,只因爲有個好兒子,一下子就被天子惦記上了,這分明就是簡在帝心啊。
“目下當是府中奉先縣任職。”
“縣職?”李隆基一愣。
“是的,所任縣尉一職。”
李隆基有些無語,照對方所言,此人在天寶二載中了狀元,便出任了安西大都護府判官,如今近九年過去了,職位不升反降,成爲京畿赤縣的一個縣尉,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此刻當然是不便問了。
高仙芝離去之後,李隆基靜靜地站在那裡,只有高力士在一旁侍候,過了良久,忽然聽到他開口問道。
“李靜忠,是你的人嗎?”
“老奴沒有私人。”高力士坦然答道:“他出自東宮。”
太子的人?李隆基眼中微微一縮,卻沒有再繼續下去。
“這個劉稷,你怎麼看?”
“匪夷所思。”
李隆基也有同感,點點頭說道:“是啊,朕到現在也不敢相信,吐蕃人竟然降了。”
“朕想見一見他,你安排一下。”
“老奴明白,是見他一人嗎?”
“讓封常清帶他來吧,還有。”李隆基想了想,繼續說道:“差人去奉先,將他父親召來。”
“老奴記下了,只是他目前還未返京,聽聞是在路上,恐怕需要一兩日。”
“不拘哪一天,你看着辦就是,不搞清楚,這王位倒底該給誰?仍未可知啊。”
高力士記住他的吩咐,正待下去,又被李隆基給叫住了。
“吐蕃人那裡,也打聽一下,聽聽他們如何說法。”
“謹遵至尊之命,老奴這就去。”
高力士恭身退下,李隆基坐回到到胡牀上,拿起那份奏疏又看了一遍,正在仔細地讀着,不防被一條雪藕般的手臂從背後抱住。
“三姨?你是何時入的宮。”
“平明時分,想必此時小妹還未曾起吧。”
虢國夫人楊玉瑤嬌聲說道,一張俏臉上只施了層薄薄的粉黛,連花鈿都未曾點上,在李隆基看來,有種別樣的誘惑,忍不住捧住她的臉,深深地捱了下去。
女子的眼睛在他手上的那份奏疏上掃過,一個被特意用硃筆圈出來的名字,記在了腦海中。
劉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