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徽的府邸位於宣陽府中萬年縣廨的一側,是裴氏的祖宅,在武朝時,曾經因爲觸怒那位女皇,被短暫地收取過,後來大唐復國,又發還給了他們,府中住着的除了裴徽夫婦,還有他的族中兄弟,反而生母楊玉瑤,有着自己的居所。
要說那間居所,也就是虢國夫人府,還有幾分傳奇色彩,或者說是京中逸聞。
那所大宅子,原爲韋嗣立舊宅,韋氏也是一個大族,最出名的莫過於前朝中宗皇帝的那個奇葩妻子,聯合女兒安樂公主毒死丈夫,想要效法武皇的韋皇后了。
宅子佔地頗廣,所住的韋氏諸子已經經有許多年,某一天午後,正於堂廡間休息閒聊,突然看到一個美婦人穿着黃羅帔衫,自己從步輦上走下來,帶着數十個綵衣侍婢,說說笑笑着走進來,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對他們說道。
“聞此宅欲貨,其價幾何?”
見到她的氣勢,諸人不敢怠慢,紛紛降階以迎,宅中爲首者解釋了一句。
“先人舊廬,所示忍舍。”意思就是出多少錢咱也不賣。
美婦並不着惱,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四下,結果對方的話音剛落,幾百名工匠就從府外衝進來,擡着梯子、拿着工具、繩索,爬上東西兩廂的廂房,竟然在他們的眼前,開始拆屋頂上的瓦片,一時間,雞飛狗跳,嚇得屋裡的人紛紛抱頭而逃,韋氏諸子見狀,竟然不敢上前阻攔,只是讓家僕收拾出細軟書籍,然後便眼睜睜地看着自家的宅院,被推倒重建,連門牌都換成了虢國夫人府。
楊玉瑤就是這麼霸道。
而她的兒子裴徽,就要遜色許多了,在京城中名聲不顯,也沒有混上一個四絕四害之類的排列,白瞎了這麼霸氣的老媽。
他的結髮妻子,是太子李亨的第七女,延光郡主李妍,這位妻子嫁與他的時候,方纔及笄,他也正好是二十加冠,可謂少年夫妻,兩年過去了,雖然還沒有生育,卻也算得上夫妻和美。
唐制,公主有自己的府邸,附馬須得分府別居,非召不能入內,而郡主就沒這麼尊貴了,雖然她是太子之女,升上公主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可如今還是隻能與丈夫共居一府,反而沒了那麼多的阻礙,如同平民夫婦的生活,更讓她感覺親切。
起身的時候,枕邊人已經不知去向,內室裡跪伏着幾個侍婢,門外站着幾名內侍,都是她從太子府帶來的,稱得上自家心腹。
“郎君呢?”
“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城南有什麼熱鬧可瞧,與張郎君相約,讓婢子等告知郡主一聲,午時不必等他用膳了。”
“噢,什麼熱鬧這麼有趣?”
李妍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在侍婢的扶侍下,淨面洗手、梳妝打扮,溜光的銅鏡裡,倒映出一張未施粉黛的玉容,良好的營養讓她的臉上佈滿了膠原蛋白,顯得十分嬌俏可人。
侍婢嘴裡的張郎君,名叫張清,是太子府中,最得寵的宮人張良娣之弟,娶了太子的第五女大寧郡主,也就是她的姐夫,與她的丈夫裴徽是連襟。
侍婢拿着一把象牙梳,爲她細細地梳理着秀髮,嘴裡將打聽來的消息,一一道出。
“城南的晉昌坊來了一個奇女子,據稱是龜茲人,樣貌雖然無人見過,出手卻是豪闊無比。”
“豪闊?”
李妍微微一怔,自己的侍婢出身太子府,雖然府上不敢奢糜,但要說毫無見識,怎麼可能,更何況,這裴府在京城裡,也是以豪奢出名的,因爲,她的婆婆,唐人叫阿姑。
是虢國夫人楊玉瑤。
可以說,能在虢國夫人而前稱豪闊的,可能只有興慶宮裡的那位天子和貴妃了。
侍婢彷彿探知了他的心意,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此女的做派,可說揮金如土,乘坐的車輦,用得是八匹通體純白的大食駿馬,車廂寬大無比,聽聞坐在上頭,毫無顛簸之憂,至於那些陳設,什麼玳瑁、珍珠、椒粟、龍誕香比比皆是,都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稀罕貨色。”
“這倒也罷了,尋常香湯沐浴,竟然是訂得百錢一車的上好山泉,還包下了城外一間莊子裡的鮮花,那些花兒,全都是地火養出來的,光是每日裡所費的竹炭,都不知其價幾何呢。”
“真真是......暴殮天物啊。”李妍聽了半晌,只能想出這麼個形容之語,看着眼前的那些精工打製的假花,一下子全都失去了興致。
“可不怎麼的,人人都說,這女子,怕是不懂,過鋒易折的道理,不過眼下誰也不知道她的來歷,只聽聞與龜茲王族有些干係,加之她雖然用度奢侈,並不曾招搖過市,倒是沒有人打主意。”
“左不過一個倚樓賣笑的勾欄倡婦,藉此自擡身價罷了。”李妍自己都不明白,這種微酸是從哪裡生來的,難道是因爲自家郎君趨之若婺?一早就離開她的牀邊。
“婢子聽說,她不待客的,最近盤下了一處宅院,一直在整修,郎君等人就是去瞧瞧,其中又會有什麼奇巧之處。”
“哼,狐媚。”
李妍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能在京城如此高調炫富的,一定別有所圖,否則一早就爲人奪去了。
一個龜茲人的身份,還遠遠庇護不了什麼。
侍婢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她梳妝已畢時,輕聲提醒了一句。
“智周上師那裡,可還要供奉、添油?”
“不是你說,我都忘了,又到日子麼?”李妍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那裡始終平平地,不見喜相。
“轉眼可就年末了呢。”
“是要準備了,大慈恩寺那裡,可是在晉昌坊?”
“郡主好記性,正是呢。”
“那我就不去了,你差人去與上師說一聲,改日我再登門受教。”
李妍聽到晉昌坊三個字,頓時打消了出門的念頭,她不想與夫君有什麼不期而遇,從而擾了他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