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帕佩茨有些心慌，當看清來的人是誰後，他先是一愣，然後欣喜若狂。
“咚”的一聲，帕佩茨單膝跪地，將頭低了下來，“魔主，卑將不知道您會來，有失遠迎了……”
表面上這麼做，帕佩茨也只是走個形式罷了，那人根本不是魔主，至少現在還不是。
論起來那人現在身份應與拉娜婭對等，都是神的繼承者，但是實力之間差了多少，就不好說了。
而他能進入通道，全因他與魔族契合的屬性，並且他擁有[神識]，品階在帕佩茨之上。
來者走到拉娜婭旁邊，目光向下一瞥。
觸目驚心。
頓了一下，之後他輕手把帕佩茨扶了起來。
此前帕佩茨一直在注意觀察他的動作，畢竟他們這個共同的敵人，事先沒打招呼就被自己擅自給處決了的話，恐怕要惹得他不高興了。
好在他並沒有動怒。至少從表情上來看，沒有。
從拉娜婭的視野來看只有一雙鞋跟，其中一隻腳還是踩着她臂彎內的地面過去的。是不是該想，沒踩在身上就已經不錯了，沒有加重那種很痛又死不掉的感覺。
帕佩茨稱呼這人魔主的話，那麼他一定是魔界地位最高的人了？實力也應該在帕佩茨之上吧？或許他就是那什麼……魔神的繼承者……
複雜的關係。
失血、疼痛、重傷，她已經意識恍惚了，如今是鐵定的死局，她卻連求死的話都說不出來。
但想到自己會害了整個異能界的人，又不甘一死。
“你做得，很好。”他說，“我很滿意。”
帕佩茨被誇讚後沒有自滿，依舊低着姿態：“這是我應該做的。”
“那麼——”
兩人相互注視着過了幾秒，帕佩茨突然察覺到對方眼中的殺意。
兩股極強的能量碰撞在一起的瞬間，兩人各自退了出去，中間空出七步遠。
那麼，去死吧？！
帕佩茨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這沒理由啊，爲什麼要殺他？
“你說得沒錯，我不是他的對手。”艾德瑞安將自己的言語傳達給小黑。帕佩茨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受到突襲還能瞬間反應過來，保全自身，這已經說明帕佩茨的實力在他之上了。
“只能動用[神眼]的力量了，主人。”
“會被她感覺到的……”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是啊，他過來的目的不就是不能讓她死麼？
“您，您沒事吧？”想到自己可能出手太重，帕佩茨不禁問道。
這倒是個好消息，帕佩茨還以爲自己只是一時出了問題，這樣他就不會真的把自己當成敵人。
“我沒事。”
說完他就從七步遠的地方出現在帕佩茨面前，同時發出比之前更爲猛烈的進攻。
我沒事，但她有事啊。
說實話如果不是那天蓄意刺殺卻意外感應到魔神的一些新的記憶，他今天是肯定不會來救拉娜婭的。
聖魔不兩立，千年前就已如此，兩神爭鬥到最後同歸於盡也不忘挑選出各自的繼承者，繼續廝殺下去。這是他會收到魔神要他殺掉拉娜婭的命令，也是拉娜婭會聽到“替我報仇”這句話的原因。
但是，新得到的記憶讓艾德瑞安態度瞬間轉變。魔神利用了聖神的感情，並欺騙了她一輩子！
只需要有這一個理由，今後他都不會再聽從魔神的任何一句指令。
這是原則。
帕佩茨終於意識到不對了。
艾德瑞安既不是失手，也不是被人控制，而是他本來就要這麼做。
“咚、咚、咚、咚、咚……”
拉娜婭感到自己的心臟正一下下撞擊着地面，右手背慢慢有些發熱，甚至控制不住地顫抖，種種異常讓她猛地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在房間裡的水霧還沒蒸發的時候，溫熱潮溼的氣息讓衣服緊緊貼在身體上的時候，第一滴血順着手背滑落的時候，以及，那個人……
（我也記不清他的樣子了，但我有一種感覺，只要我再次見到他，我一定能認出他。）
艾德瑞安左眼已染成紅色，惡魔的紅色。如小黑所說，他還是動用了[神眼]的力量。
局勢立刻扳了回來。
帕佩茨覺得他必須想出新的策略了。
拉娜婭很難想通一件事，她都只剩一口氣了，那個人都不動她一根指頭。並且是在明確他們敵對關係的前提下。
然後她突然被人從身後挾住，脖子上抵着幾根尖銳的東西。
陰冷的笑聲從耳後傳來。
在她面前，那隻左眼中縮成細葉狀的瞳孔令人背寒，它散發的紅光又像蒙着一層血霧，注視着它，就情不自禁想流淚。
“只有我能徹底摧毀她的神識。”艾德瑞安道。
“現在別跟我說這些，我一向是尊敬我主的，哪怕現在擁有他神識的是你。我會讓你動手，但你必須先證明你對我主的忠心。”帕佩茨冷聲命令道，“把武器丟了！”
說着，他的指甲又刺進一分。
拉娜婭已經感覺不到這點痛了。眼前的人卻根本沒有任何動作，也不動神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對帕佩茨的這種威脅，完全沒有反應。
也是啊，誰殺了她都是一樣。
在艾德瑞安這裡，有些東西是他們看不到的。那指甲就像刺進了他的心臟一樣。這種感覺很痛苦，也很累，在帕佩茨面前，他必須不把真實的情緒表露出來，纔有機會。
隨着一記清脆的響聲，他自行繳械，並緩步朝這邊走來。
拉娜婭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甚至，倒吸一口氣。
好像前方有一道無形的壓迫力，正向她推了過來。每近一步，呼吸就頓了一分，最終艾德瑞安停在距離她一步的地方，呼吸就趨於靜止。
艾德瑞安擡起一隻手伸向她的脖頸，隨着力度越來越肯定，帕佩茨與他達成了共識，他滿意地勾起嘴角，便退了一步。
拉娜婭的頭髮是髒亂不堪的，他碰了一手的血。按在他拇指下的動脈正不安地跳動。
喉嚨的壓迫讓她張開嘴，但是又喘不上一口氣。視線和意識都變得模糊了。死也就罷了，她到死都想不通他先前爲什麼會突然與帕佩茨反目，又爲什麼不能果決地殺了自己，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在她閉上眼的前一秒，艾德瑞安卻將視線轉移到她身後的方向，同時他左眼中的紅芒亮了一分，此時的眼神更是如同真正的惡魔。
帕佩茨發現自己正在凝固……有一層不知爲何物的東西，正慢慢從身體各處零散的地方覆蓋到全身，很快他的手腳就不能動彈了。
“你……你在幹什麼？”
從艾德瑞安越發猩紅的左目中，竟淌下一滴血淚！
凝固的晶體已然蔓延到帕佩茨的胸口，他算是明白了，這個人，根本不想殺她！從此刻起，帕佩茨也絕不會再把艾德瑞安當作未來魔淵的領主來對待，這個位置必須由別人來取代他！
“你背叛了我們的主！你會付出代價的，神會懲罰你的，違抗神的旨意，你要不得好死……”
帕佩茨發出一聲長吼，全身燃成魔焰，從頭頂最後一絲縫隙鑽出，衝向這空間最黑暗的方向，消失不見。
所謂[通道]也在之後瓦解成片，周圍又恢復成現實的景象。
天空有雪花飄了下來。
“值得嗎？接下來你一個月都不能再用[神眼]的能力了，主人。”小黑把遺落在一邊的武器撿回來說。
“我不知道，但我絕不能讓亞彌達到目的。他做得出那種事，我不能。”他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左眼。想到那段新的記憶，艾德瑞安依然是恨得切齒，這時，旁邊地上有了動靜。
拉娜婭發現自己並沒有死，而且當雪落到身上的時候，傷口居然在慢慢癒合。
試着撐起身子，準備爬起來的時候，她看到前面有一個人，便順着那雙腿，擡頭看去。
“是你……”
她現在全部明白了。聖神與魔神的關係，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她必須殺了這個人才能徹底阻止魔界的企圖。
她一手帶着光刃，起身刺了過去——
然而她的手腕被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力氣使不出去，狀態又過於虛弱，接着便感覺膝蓋一陣發軟。但她並沒有倒下去，艾德瑞安拉了她一把。
“……”
他鬆手的時候，拉娜婭分明看到他虎口上一道新鮮的切痕，便是剛纔壓在那道光刃上的。
“今天的事情你記得也無所謂，但不要對任何人說。”艾德瑞安說完這句，就轉身走了，幾朵血花順着指尖落在雪地上。
她看着那幾朵血花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導師他們才找了過來。
衆人心情不一，得知拉娜婭沒事之後，才都放心了。
“得快點處理傷口，格林特和泰德也在那裡，你還能走麼？”佈雷茲問。
拉娜婭點頭，在菲利爾的攙扶和其他人的陪同下，緩步前進。
她看見雪地上每隔兩步就會出現的血花，彷彿像又看到了那抹刺目的紅光。眼睛一酸，眼前的景象被一層薄水折射扭曲。
下意識用手擦了一下流到臉頰半路的東西，夾雜着灰塵，摻了些淡紅色，有些渾濁，還沒勻開。
我這是……怎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