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呼過後就是歡呼,這是閻王爺保佑麼,必死境地之中,獨立斬殺十大天聖的阿骨王竟然出現了。
而歡呼同時,終山盟羣仙心底又是一驚……小閻羅人在六翅皇池陣中,他還化作手指大小?尚有不少仙家記得那個‘小書生’是跟着六翅長公主一起入場的,說說笑笑很熟稔的樣子。
小閻羅,長公主,好朋友?
真法境一開,不阻聲色但殺劫法術一律隔絕,由此正被搜魂的珠天上人也得以解脫,臉色比死灰還死灰,顧不得腦中殘留的劇痛,珠天上人努力又努力地在目光中顯出友善乃至巴結的眼色,望向長公主。
可惜長公主不看他,六翅皇池的弟子每一個人看他。
蓋世尊者與蘇景靜靜凝視,片刻,微笑浮現在尊者面上:“蘇景,你好。”
“尊者,你好。”蘇景點點頭:“和朋友說幾句話,等我片刻好麼。”
尊者的笑容古怪地平靜着,好像一尊雕像,就那麼一下子沒了絲毫的生機:“本就沒有我說什麼的資格了,你請便。”
不是示弱,不是氣餒,正相反的,生機全無精神內斂的狀態正是蓋世尊者準備最強大攻擊的前兆,他絕不會放棄抵抗,而那句‘沒我說什麼的資格’,僅只是一句實在話。因爲真法境。
蘇景的真法境一開,蓋世尊者就知道彼此間的差距了。
蓋世是妖邪,卻也有他的尊嚴,有他的實在。
蘇景的神情並不威嚴,很平凡的表情,普通人對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說話時應該有的表情:“尊者言重了,請稍等。”說完轉目望向乾坤相隔卻也近在咫尺的長公主:“結盟吧。”
很明顯。李大順一驚:“劉二垮,你別嚇我。”
何止長公主,整片靈州都驚了……劉二垮?這是什麼法號?!
目如古井無波的尊者聞言。居然流露出一個淺淺笑意,很有趣的話題。不捨得不插口,蓋世問蘇景:“不是蘇景麼?怎麼又叫劉二垮了?”
“以前開玩笑時候亂叫的。”蘇景對尊者笑笑。
靈州上的羣仙沒來由的心慌,尤其六翅皇池落難後曾對他們流露鄙夷的仙家們……已經熟悉到可以亂起外號、還敢給小閻羅起這麼難聽的外號的程度了?
蘇景重新望向長公主:“你現在這個盟沒什麼意思,手足同心什麼的沒點誠意,不如和我小光明頂結個盟吧,保證同氣連枝。一座破廟中跑出來的,咱們就叫破廟盟?”
長公主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了,李大順劉二垮那些玩笑稱呼的確存在過。可今日地位相差何其遙遠……六翅皇池與閻羅一脈?高攀得起麼?
驚訝之外,美目中另有隱隱感動,長公主也不笨,如何不知蘇景這是給自己做面子,那他自己的面子來撐六翅皇池的門面。
“不用想太多,神君待我甚是寬厚,我自己交朋友拉同盟他老人家不管的。”說完、稍頓,蘇景又笑了下:“或者……老仙王已經答應入盟終山,六翅皇池也不用退出了,你我兩家另外結盟。大家各論各的就好了。”
那邊不退盟,這邊再結盟;終山盟內六翅皇池地位淺薄,破廟盟中論一論、從破爛囊論起。蘇景還要管長公主喊一聲師姐!
破廟盟中六翅皇池,在終山盟內……欺負不死其他門宗!
長公主也笑了,她能明白蘇景的意思。
見她笑了,蘇景就當她答應了,轉頭重新望回蓋世尊者:尊者邪佞如我所料,但……感覺又不太一樣。“第一次真正見面,很意外,我對尊者印象很好。”
不是第一次見面,當年奪寶大戰時。蓋世尊者曾隨僞佛一起顯身幽藍薔薇州前,大家照過面了。不過那次那次並非真正面對,甚至那時候蘇景都還沒資格發覺蓋世的兇猛。
這次不同。真正對上了。
蓋世尊者講話真的很實在:“喪家之犬罷了,不值得阿骨王重視。。”
“不因盟友強大、唯一便胡亂附和,他嘲笑今時仙家,尊者還能直言駁斥,不是誰都能做得來的。”說話時蘇景曾挪轉片刻,看了一眼之前嘲笑過羣仙羸弱的那頭古仙。
眼中的生機全無並不妨礙臉上的笑容苦澀,蓋世苦笑……即便不曾刻意防範‘偷聽’,傳神也不是隨便誰都能截取的。
真法境不算,蘇景再顯強大。
對敵人的稱讚,蓋世尊者並未迴應,開口時轉開了話題:“追隨金童流浪仙天后我就想過,將來會死在誰手中,若是道家一脈,我希望能對上太白或者太乙;若是閻羅勢力,我最想遇到閉獄王……沒想到會是十四王。”
很短暫的沉默,蓋世再開口時彷彿喃喃自語:“不算最好,但已經很好了。”是自語,自己說給自己的聽的話,所以別人不懂,只有他自己能明白:不是蘇景的對手,但並非全無還手之力,這便是說臨死前他能還能輝煌一戰。
已經很好了。
“是我的榮幸纔對。”蘇景的回答讓終山盟羣仙有些迷糊。
蓋世尊者輕輕呼出一口悶氣,如有實質的呼吸,淡淡的青色氣息,清晰可見他吐出的氣息曾有那麼極其短暫的一瞬,凝結成了一座湛清碧綠的佛像,隨即散去無形:“待會若我僥倖得勝,今天就不會再殺人了,算是答謝你對我的態度。”
蘇景對蓋世的態度怎樣?
尊重。
突然一聲刺耳冷笑傳來:“阿骨王金身法駕在此,妖僧還敢妄談取勝,不嫌可笑麼?!我輩何須你的假慈悲,只待阿骨王手指一伸,便是你魂飛魄散之時!”
叫囂仙家,珠天上人。
撿了條命、緩了口氣,珠天上人開始想辦法挽回之前得罪六翅皇池的錯誤了,六翅皇池大後臺就是小閻羅了。替小閻羅鳴鑼喝威肯定不會錯吧,珠天上人及時開口。
蘇景轉頭望向了他,似笑非笑。
其他仙家見了蘇景的神情。除了覺得有些古怪之外並沒其他感覺,只有正對蘇景目光的珠天上人……那是怎樣的陰冷。自蘇景目中直直侵入珠天上人的靈臺上、心竅中,讓他無法自己地開始顫抖起來。
而這場顫抖中,珠天上人明明白白地感覺自己的力量飛快流逝了。流逝流逝再流逝,沉重的疲憊與巨大的睏倦籠罩了他的四肢百骸……正散功!
只憑一望,修爲盡散!
小閻羅之威,早已不是普通仙家能夠理解的。
小閻羅的喜怒,同樣也不是珠天能夠理解的。
驚惶、恐懼、絕望同時浮現在珠天上人的臉上,但未等他求饒一切都已結束……本元仍在。從此沉睡;修爲仍在,從此蟄伏經絡再無法催轉。
嚴格來說蘇景並非廢去他,只是‘封’了他,珠天上人的身魄魂魄都完好無損,他照樣可以享受永生、可以飛翔遊弋去追尋無邊宇宙中的無邊奧妙、無邊逍遙,但再沒辦法動法鬥戰了。
能活但再不能打,一切權力都隨風去了,還有,以後一定要夾着尾巴做人了。
“一百年吧。”蘇景對珠天上人道:“一百年後,你找長公主。告訴她你剛纔究竟錯在何處,若答對了我會爲你解去封禁。”
蘇景的責罰並不重,但還是罰了。
珠天是個小人。凡間三千世界。宇宙無數仙壇,這種人哪裡都有,實在太多了,甚至可以說‘珠天性子’就是許多人與生俱來的本性,蘇景不想理會的,最多嚇唬一下子,爲長公主順順氣就好了,直到剛纔珠天狂妄叫喊……助威不算錯,貿然插口也無需計較。只是對上了蓋世尊者,蘇景並沒必勝把握。
萬里有個一。
兩人有不小的差距。但蓋世絕非沒有反擊餘地。蘇景勝算很大,但絕非十成十的篤定把握。
機會雖小。蓋世仍存在勝出的可能,若非如此他不會去說那句‘僥倖得勝,我今天就不再殺人’,珠天恭維蘇景有情可原,但他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活路……珠天的錯就在於此了。
倒是蓋世尊者搖搖頭:“放心,他的話我不會計較,我說過的話也一定算數。”
蘇景笑了笑,承了蓋世尊者的情:“若我勝了,無論擊殺還是生擒你都再無自由可言,或者……除了保那個金童之外,你還有什麼心願?”
到了此刻,莫說一羣終山盟仙家,就是這些年裡始終追隨在蘇景身邊的烈小二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有些看不懂他的二東家了。
以前蘇景對敵,能坑就坑能騙就騙,斬殺敵人最大樂趣抹過讓他死不瞑目,可這種‘情懷’並不絕對,至少今天對上蓋世尊者,蘇景沒有這樣的想法。
蘇景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
可能是因爲蓋世尊者從未做出過直接傷害蘇景的事情,只是大家分處對立兩端;
可能是因爲蓋世尊者剛剛駁斥了古仙;可能是因爲此人哪怕是真正妖邪但他也有自己的赤膽忠心;
也可能……突然崛起的強大後輩,在對上遲暮落魄卻也曾有過輝煌萬丈的前輩時候,應該有的態度吧。
不久前斬殺十天聖後,蘇景爲了撐面子明明重傷還要嘴硬說是誘敵,表現得挺硬朗可心裡也曾真的有過一點唏噓的。蘇景的性情永遠不會變,但一階有一階的風景,而一階一階的風景,又一次一次撐開了他的眼界。
蓋世尊者稍稍猶豫了下,微笑:“真的有一件事情,你能幫忙。”
“請講,只要我力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