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朱王既然來了,自不會再推諉什麼,自蘇景手中接過青燈,旋即微微揚眉:“乍一看平平無奇,入手方知深不可測,小九王好身家!”
赤目不放心,從一旁囑咐:“能打開最好,打不開來的話千萬莫逞強。?.”這是怕青燈受損會傷及老祖,可削朱王聽來似是對方懷疑自己修爲不夠,話入耳、刺得慌。
十寸高小胖子斜忒赤目,三尺高赤目昂下頜蘇景邁步站到兩人之間,對削朱王頷首道:“有勞王駕。”
不再廢話囉嗦,按照蘇景指點削朱王行元施法,開青燈。可不曾料到的,那一道道咒法送進青燈彷彿泥牛入海,寶物全無反應。
削朱王皺皺眉頭,深吸一口氣,這一次運足了十成力道再催咒,青燈仍就無動於衷。
鬼王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單掌所託瓷盤一扣,三棵參天鬼槐落地,結形品字,隨大王施法枝葉轟轟搖擺,霎時間鬼哭狼嚎瀰漫八百里離山,槐陣傳力、以助削朱施咒開青燈化境。
半柱香光景,巨槐落葉無數,冥冥中的惡鬼遊魂哭號到嗓子都啞了,仍不見青燈化境有開放跡象。
猛一聲雄雞啼鳴,九斤黃雙翅綻開飛縱於三棵大槐之間,只見滾滾煞氣自地皮下衝騰起來,盡是匯聚於削朱王之身,可任憑他如何用力,青燈都巋然不動打不開!
又再拼命半柱香,削朱王收了法術,將手中青燈奮力往地面一擲,怒視蘇景:“姓蘇的,本王受尤大人所託,不計前嫌好心來陽間給你幫忙,你就是如此消遣人的麼!”
三尸早都得了蘇景囑託,全副精神提起,時時刻刻關注鬼王,見他拋青燈雷動應變最快,一撲一滾搶在青燈落地前及時接在手中。
化境中住着陸老祖,知情人對此燈從不敢有丁點不敬,豈能讓它摔在地上。赤目拈花勃然大怒,殷天子利劍出鞘,怒聲大罵:“尤那矮鬼,打不開便罷,爲何摔我師那個寶物,嫌自己命長麼!”
雷動把手中青燈遞給蘇景,自己也出劍,與兩位兄弟並劍結陣,惡言向敵破口大罵。
三棵槐樹一隻雞亮出禦敵之勢,削朱王混不示弱,怒聲回罵:“砸就砸了,這天下豈有本王不敢砸的東西,你等又敢怎地!”
青燈安好無損,是以蘇景心中全未動氣,擺擺手把三尸擋了下來,邁步來到削朱王面前:“如今我已返回陽間,再不牽涉幽冥中的爭鬥,又哪會故意消遣於你。”
削朱王圓溜溜的眼睛一翻,雙眸戾氣滿布:“敢來消遣我,現在又不敢認麼?啊哈,本王倒是忘記了,你本就是信義全無之人今日事情本王記下了,有朝一日必報此仇!”
言罷左手一招巨槐歸瓷盤,右手一引雄雞化金翎斜插頭頂,小個子鬼王拉上給自己打旗子的七丈鬼,身形溜溜一轉化歸陰風就向地下鑽去:他不曉得離山遭重創,只道山中處處高人,自是不肯吃這眼前虧,想要逃回幽冥再圖報復。
不料蘇景忽然一跺腳,旋即陰陽阻斷、迴歸無路!
化陰風隨便,歸地府無路,削朱王找不到回去的那扇‘門’。
削朱王大吃一驚,擡眼再看蘇景,更是按捺不住心底驚駭,脫口‘啊呀’一聲怪叫,追隨自家大王來陽間的惡鬼七丈黑乾脆雙眼翻翻直接昏厥過去——面前青年男子身上離山劍袍收起,一席黑袍顯現,七條赤色大蟒張牙舞爪盤繞衣襟。還有那森森然阿骨王臺氣意結象,浩渺宮殿懸浮青年身後。
王袍加身、鬼勢滔天,橫斷陰陽、入地無門!
這是阿骨王袍的本領,只憑蘇景一個心意,他置身處千丈方圓兩界絕徑,不相通。
雖然削朱以前也不曾見過真正的蟒袍王駕,但只憑此刻蘇景身上衝騰的鬼家聲勢,十寸身鬼王立刻就能明白蘇景的身份——會如此,一半是因削朱的見識了得,另一半則是‘本能’,無需誰來刻意說明,幽冥鬼物只要領受了蟒袍威風自然就曉得:蘇景爲王。
都喚作‘王’,可鬼王皆爲自封,阿骨王卻是閻羅欽點,身份相差何其遙遠!
削朱王錯愕當堂,腦中亂成一團上次見到小九王妃時,人家的盤子裡藏了個大聖;後來聽得沉舟兵主將楚三桓回報說小九王也是個大判官;這次更乾脆,對方直接就成了閻羅神君駕前王公!
雷動縱聲冷笑:“睜大你的鬼眼看清楚了,蘇景是什麼身份。”
赤目冷聲接口:“閻羅欽點、列土封疆阿骨王,莫說無意對付你,便是想拿你做消遣,消遣不起麼?”
拈花手中長劍挽了個花:“閻王親手做的餅咱們哥們都吃過,還嫌餡太少!”
蘇景‘升袍’只爲攔住削朱回去,事情未說清楚如何能行,成功阻擋去路後一揮大袖,氣勢就此收斂,臉上笑容無奈:“其中確有誤會,我是託請尤大人幫我尋找精修高人,所爲就是開這青燈化境。之前我都不曉得會勞動削朱王大駕親至,又何談消遣再說你看我現在,重傷在身尚未痊癒,又怎會有心思去開你的玩笑。”
小不聽也走上前,夫唱婦隨跟着一起解釋,很快削朱王心中怒氣平復,眉頭皺起:“若你的咒法無差,我就算打不開青燈,總也能察覺到禁法壁壘,但實際裡,任憑我多大力氣投進去,根本察覺不到這燈中有化境存在跡象。”
這便彷彿拿着鑰匙去開巨大鐵鎖,力氣不夠有鑰匙也擰轉不動,可削朱王的感覺就是拿着鑰匙對着一座大石頭山,衝撞半晌都沒能發現鎖眼在何處,故以爲燈中根本沒有化境,是小九王存心戲弄。
“咒法絕不會錯,我以前幾次進出燈內化境都靠此咒。”蘇景搖頭同時自袖中取出上品香火,真正的大價錢,遞送到削朱王手中。
故意耍人還會給錢麼,削朱王眨眨眼睛:“這個多謝,或者我再試一試?”
“再好不過,有勞大王。”蘇景又把青燈遞給削朱王。
只可惜,隨後連試三次,每次都一樣,削朱王忍不住再起懷疑:“燈內真有化境?”
蘇景着實有些驚詫了,力氣不夠有鑰匙也開不了鎖不稀奇,可連鎖都找不到便是大大的蹊蹺了!削朱王的本領雖比不得以前幫蘇景開化境的大師孃和蝕海大聖,但至少找到‘鎖孔’總是沒問題的。
會如此,必是青燈內變。化境憑空消失絕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青燈境自內而外做閉關封境。
對師叔的安危蘇景並不擔心,陸老祖何等本事,何況他身邊還有少女、老道兩大奇人,且青燈境內變很可能就是那兩個土著搞出來的狀況。但自己喜事將近卻不能帶上媳婦兒去給師叔磕個頭,讓蘇景心中着實有些悵然了。
削朱王將青燈還給蘇景,拱了拱手:“愛莫能助,這便告辭了。”說完猶豫了下,沒捨得把剛收入袖中的香火再還回去,轉身正欲離開,蘇景忽又開口,說的話莫名其妙:“大王莫擔心,我無惡意。”說話間,俯下身子伸手按住了削朱王的肩膀。
下一刻,削朱王直覺一道清涼之意自蘇景身上蟒袍涌入自己身體,遊走於經絡說不出的輕快愜意;而蘇景袍子上那七頭赤色怪蟒猛然搖擺開來,蛇尾與後足尚留袍內,上半身竄出袍外嗎,昂首向天縱聲長嗥,口中青黑毒炎滾滾直噴蒼穹!
如此,足足維持燃香功夫怪蟒才重歸安寧返回袍內,蘇景把手挪開了鬼王肩膀:“多謝大王來陽間相助,這便請回吧。”
削朱王定了定神,面色變了鬼王大都性情暴躁,但削朱王算是個例外,平時不怎麼發脾氣,想當年沉舟兵讓蘇景坑了他心疼則已、但也照樣睡得着覺。像今天這樣,因爲青燈誤會便大發雷霆、幾乎和三尸鬥法相搏的情形委實異常。會如此只因他最近偶得一本殘法,功法記載有缺可內中法術太過誘人,十寸身小鬼按捺不住心中嚮往,冒險修行以至戾氣盈溢邪火衝頂。
以蘇景現在的狀況,沒資格相助削朱王,但蘇景的王袍可爲猛鬼清心普善、化解那份惡戾。這是袍子的本事,無需蘇景出力。
既是舉手之勞,何必不去幫一下,蘇景做人一貫如此。
俯身做深躬,削朱王誠懇致謝,蘇景卻心有旁騖,望着青燈愣愣出神,只搖一搖頭應付了下。削朱王不再打擾,化身陰風迴歸幽冥去了。
光明頂舊地清靜了下來,三尸對望,彼此使了個眼色,雷動一捂胃口:“肚子疼,去茅廁。”赤目附和:“我也疼,我也去!”拈花接口:“本座爲兩位仙尊拿紙。”三個矮子一溜煙地跑走了,大片地方留給了蘇景和不聽。
小妖女走到蘇景身邊,想要勸慰幾句,但稍作思索後還是放棄了:救他們祖孫、領他入修行、傳他陽火衣鉢、教他正道道理、引他進入大好離山,那青燈中的老人是蘇景真正的長輩、恩人、親人,適逢大喜卻不能呈秉一聲,蘇景的失望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排解的。
就默默陪他坐着,肩並肩。
好半晌,見他的心思漸漸平復,不聽才輕聲開口:“你猜,我的大名叫什麼?”
“叫什麼?”果然這個問題蘇景感興趣。
“猜去吧,下月初九再說。”不聽笑眯眯的
前後也不過十幾天功夫而已,一晃即過,彷彿只是眨一眨眼睛,便是初九了。
臘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