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廟惡地、邪佛老巢,相柳打翻了一個,自然還會再冒出兩個......十六個,第一位‘高僧’趴在地上,片刻後十六名邪廟和尚顯身。
長相各異,神情卻一模一樣,不恨、不怒、不怕,神情平靜目光冷漠。
其中一人快步上前,扶起重傷同門。地上的和尚性命還在,但一身邪佛法度被相柳砸得粉粉碎碎,廢了。
另外十五個和尚散開身形,對蘇景、相柳隱成包圍之勢。
來古剎鬧事的兩個小妖僧卻無動於衷,蘇景密語相柳:“老鼠?”
百多年前曾探過邪廟,對內中兇魔的實力,蘇景和相柳都有個大概計較:邪佛修持最高,深不可測。五大凶菩,它們的本領大概和後來闖入摩天剎的‘帝釋天’在伯仲間。
百零八惡羅漢未曾交手,不過他們的實力應該會遜於兇菩,但不會比‘韋陀’差勁。畢竟,於俗常眼光看來,韋陀的地位要比羅漢低些。
被相柳打傷的那個,修爲比起上次見到的兇物都要差上一截。
小相柳明白他的意思,密語迴應:“肯定是那些吃死人的東西,不是老鼠便是怨煞污氣。”
蘇景點點頭,這才擡眼打量剛出來的十幾個和尚,對相柳道:“你還得接着拍。”
這時候忽然一個雷霆般的聲音炸碎所有人耳中:“何方法師駕臨敝寺,摩天古剎羅漢堂弟子明非相迎來遲了。”
聲若奔雷、措辭卻客氣得很,兩個和尚並肩而來,說話的那個又矮又瘦、上稱稱一稱怕還不到八十斤。另一個白白胖胖,笑眯眯的看上去和藹得很。
到近前瘦小和尚揮了揮手,圍住蘇景、相柳那十幾個和尚雙手合十、退到了他身後。明白得很。這個明非的地位不低。
見寶剎又有高人出面,剛剛寂靜的人羣又有些躁動了。
合十敬禮、口宣佛號,明非再問兩人來意。另個白胖和尚也借這個機會報名,法號‘蚌非’,是明非師弟。
兩個外來小妖僧大刺刺站在原地,全沒還禮的意思,更不打算客氣寒暄。蘇景語氣懈怠:“我拆匾,他打人,我們師兄弟來此作甚。你還看不懂麼?”
“看得懂。但想不通。”明非微笑、字字爆響,震得人耳鼓發麻。
“看、不、慣!”蘇景一字一頓,應道:“我們兄弟修佛八千年,也不過在大海地下起了個小廟。你們又是哪來的和尚,直接把寺廟開在了天上。好大的氣派,驚到老衲了!”
相柳隨口搭腔:“憑你們一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東西,敢把廟端到天上,不怕遭雷劈麼?”
蘇景行布大聖玦氣象、小相柳也不隱瞞自己的妖氣,西海妖物受摩天剎沁染生來就修佛,這兩個看上去也不例外。
事情似是明白得很,兩個蟄伏深海的大妖怪。着惱這大寺凌天的招搖,故意來找麻煩了。
瘦小的明非和尚不動氣,點過頭又問道:“敢問兩位法師法號,寶剎何處?”
“我大慈。他大悲。我家的寺廟沒名字、不過剛剛打定了個主意,想到一個好名字...你們的匾正好,回去我把那一橫抹了,直接能掛。”蘇景開口便說:“就叫摩大剎!”
這時明非身邊師弟。白白胖胖的蚌非和尚開口:“兩位法師修持精湛,當有廣博盛名。當年和尚也曾遨遊西海,卻從未聽說過兩位。”此人聲音發悶,說話時引動得身邊空氣嗡嗡作響。
這個白麪和尚本是西海中一枚老蚌巨孽,三天前隨衆人一起涌入佛寺後,不受寺中僧侶指引,找了個空子自己亂走,誤打誤撞遇到了摩天剎大方丈。大方丈不但未予責怪,反倒是因老蚌慧根深種萬分歡喜,親自出手點化、收做了門下弟子。
此事早都在入寺人羣中傳遍了,個個都說老蚌因禍得福,同來的西海妖精人人羨慕得不得了。
“修持精深,就一定得名氣大麼?我們兄弟深居簡出,只知修行從不理會外人,何來名氣。”小相柳冷冰冰反問:“反過來,把廟開到天上,名聲是響亮了,修持就一定精深麼?”
老蚌修得笑面蚌甲,化作本相時他的兩片大殼子是笑眯眯的人面,變作人形時他也一樣笑眯眯:“既然是我西海修持弟子,兩位應該是從一出生就開始參佛了吧。那你們有沒有想過,爲何你們與生俱來、有一顆修持心?”
“便是拜這摩天寶剎所賜啊!”老蚌加重了語氣:“寶剎沉海萬萬年,佛香隨浪遠播、禪味沁深海牀,無數生靈受佛法潛移默化,日久天長,漸漸養出心中一點佛光,又再慢慢開枝散葉,纔有了今日西海人人蔘佛、人人行善的盛景!不止兩位,不止貧僧,這西海中所有參修之人皆如此!所有人的修行機緣都是拜摩天剎所賜!”
老蚌的笑容更盛、聲音則越發沉悶:“若沒有摩天剎,如今西海不過是個妖海蠻汪;若沒有摩天剎,西海妖族仍就矇昧心智、醉生夢死不知大道何在......請教兩位法師,如此大的功德,摩天剎不配高懸於天麼?”
說完,老蚌雙手合十,轉向西方遙遙行禮。人羣中無數西海妖怪也全都面露虔誠、感激,待他們再望向兩個來鬧事的小妖僧時,也就愈發鄙夷了......老蚌一番話說到根子上了,沒有摩天剎,你們連和尚都做不了,如今做了和尚,還有臉來摩天剎搗亂麼?
“屁!”
神聖古剎中、人人虔誠時,忽然有人口出粗言,刺耳得很。
喝罵的,摩大剎大慈和尚。
一字響亮,小妖僧蘇景稍頓片刻,不以陋言爲恥反還有些得意洋洋,先環視了一圈才繼續道:“憑什麼?”
明非與蚌非兩個和尚同時皺眉:“什麼憑什麼?”
“竊賊偷錢、惡盜奪命,前者爲不告而拿、後者爲恃強凌弱。古剎將禪意種進我心中時,我懵然無知,況我知亦無用、我弱小無以相抗...功德,狗屁的功德!若是循循善誘、爲我指點迷津、幫我看清本心,我自會心甘情願皈依佛前。但趁着我還沒出生,就給我種了禪心,何異古剎便綁了我來信佛,這等行徑不是盜、不是賊?”
“你口中高高神廟,我眼中巨盜惡匪,偷心之賊!”蘇景字字清晰,越說越響亮:“佛在西天極樂世界,卻悲憫衆生,願衆生都能脫離苦海。廣佈廟宇、傳經佈道、顯靈還原、請諸多羅漢、弟子行走人間......佛陀費勁心思、苦苦經營。”
“爾等莫忘了,佛無所不能!只需一句法咒,所有生靈都可禪心深種,一覺醒來人人信佛,子孫萬代人人信佛,三千世界萬萬生靈全都信佛!但是有這麼簡單的法子佛不用,卻不停派人傳經、時刻辛苦聆聽世間......佛傻麼?又或者,你們這裡的和尚比佛還聰明麼?”
“佛不這樣做,只因佛要的不是衆生信他,佛要的是衆生學他!人人都跑去佛前跪拜,心口如一:您是佛你最大...又有什麼用!反過來,懷疑佛、行以證、最終明白佛、學習佛,纔是真正大道,纔是佛陀所願!”
“佛不做的事情,你們做了,不知爲錯,不以爲恥,還自以爲得計,自以爲慈悲。一夥邪魔外道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做這西海的活菩薩了?!”
說到這裡,蘇景伸手虛戳面前一羣僧侶的臉孔:“一個一個,莫名其妙、自以爲是,全都欠我師弟狠拍!”
上次蘇景從邪廟中脫逃遇到‘神光’大師,聽說過‘學佛’之說;後來鬼袍附魂影子和尚,偶爾閒談中和尚聽說西海被古剎沁染,不以爲喜反還嘆氣,把其中的道理也給蘇景說明白了。
神光是當世神僧,影子和尚就更不得了了,他們兩人的見解,再加上蘇景的口才,兩重道理揉在一番話中說出來,自有氣勢!
附近數千人,尤其那些西海妖怪,個個面色古怪...乍一聽只覺蘇景在胡攪蠻纏、可仔細想一想其中的道理又爍爍放光。有些話,是真正的精深見解!
此刻他們再望向這位來自摩大剎的大慈法師,邪佞狂妄不變、卻有隱隱透出一層莊嚴氣象。妖威與禪意,狂妄和慈悲集於一身,古怪卻醒目!
再說蘇景對面那羣邪廟僧侶,一個是老蚌成精,佛學見地比着蝦和尚也強不了二兩,另些則是邪念化形,修貪癡嗔的又能懂得多少真法,或瞠目或皺眉,根本無言以對。
沉悶片刻,蚌非和尚咳嗽了一聲,辨無可辨唯有冷笑:“好一番強詞奪理,和尚佩服。”
明非和尚也再度開口:“法師的道理,還是留着去和自家的門徒講吧,於此多費脣舌,只會徒惹笑話。”
小妖僧哈哈一笑,回頭對大悲師弟笑道:“腹中無點墨,辯不過就耍賴了。”
相柳不笑,語氣淡淡:“不講理,誰不會。”
對面明非擺了擺手,不想再說下去:“兩位法師,還是直言所圖吧。”
“讓你家方丈出來,我要和他商量商量把這廟沉回海底的事情。”小妖僧笑呵呵的,說話同時,伸手指了指大海:“見不得人的破廟,趁早別現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