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方芳貓,她全然不明白怎麼回事,小相柳是真正的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真迷茫還是假慌張。
再說如今古人方巴結上師都嫌來不及,又哪裡會陷害;退開萬步,就算要害也得請出真正高人,相隔百多裡就被小相柳察覺殺氣的修家實在不夠看。
拈花夾起一根不知名的青菜,放進方芳貓的食碟,笑道:“唐果說不是你就一定不是你,放心吧。想必山中另有殺伐,和咱們無關、無需理會了。”
人在敵境,須得萬事小心,雖覺得山深處將起的殺伐與自己一行無關但仍不敢大意,拈花給方芳貓佈菜同時,另隻手打開扇子給自己扇了兩下,扇子一開一動,畫上妖女少了兩個。
另一旁參蓮子對兩個細鬼兒點點頭。春筍法身仍留在桌上,從神情到動作都木訥許多——真魂脫殼、與兩道青蛇煞一同隱身遁入深山查探。
方芳貓這邊驚魂稍定,但很快又想起主峰頂上別苑正住着奎姓一家,奎家女兒雖瞧不起自己,可她們小時候曾在一起玩耍,方芳貓心地柔善,回頭對自己的隨行侍衛叮囑幾句,侍衛躬身告退、趕去別苑給奎家報信、請他們多加小心。
山中埋伏果然不是衝着糖人一行來的,盞茶功夫不到遠處殺氣暴發,埋伏者已然動手了,在過片刻小相柳嗅到了血腥氣味。但,山中並沒什麼大動靜傳來,殺戮於無聲中進行。
遠在方家侍衛回報之前。青蛇煞與細鬼就傳回靈訊,是番人與古人之戰,大隊番人蠻正偷襲主峰、刀鋒直指峰頂別苑,前沿駐防的古人兵正被悄然除掉,到現在別苑中的古人還懵然無知,根本不知大難臨頭。
這種‘一嘴毛’的事情,相柳等人連看都懶得看,更不會參與。
再過盞茶功夫,尖銳鐘聲突然轟鳴開來,別苑中古人終於發覺了敵人偷襲。鳴鐘既是示警也是求援;鐘聲才起。沉悶號角也響徹山巒,乃是番人蠻的衝鋒之號,再不掩藏形跡,自四面八方衝向山頂別苑。
相柳、三尸等人無動於衷。繼續吃喝。雷動時不時就會讚歎一句這個好吃。那個香甜......方芳貓則變了臉色,有些倉皇無助的樣子,以她本意還是想救同族的。但自己力有未逮、身邊同伴是真兇猛卻無意參與此事,她也不敢出口相求。
不長時間,法術轟鳴聲音自山中響起,古人修家的怒聲叱喝、番人高手的淒厲長嘯混雜,山中打得熱鬧了。
小相柳停箸,神情冷漠聲音亦然,對方芳貓說道:“這種事情,永遠莫指望旁人。”
無情說話,實情說話。生死搏殺、性命攸關之事,永遠莫指望別人!小相柳獨來獨往,畢生如是,自己想去打的仗就是自己的仗,與旁人無關,不指望!而蘇景相交天下,行事又何嘗不是一樣,不是沒有人與他生死同行,但他從不會指望更不會要求:你和我一起去吧。
方芳貓沉默無言,奎家的滅門之難,豈是她能管得了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小相柳忽又皺了下眉頭:天空靈元滾滾震盪,有修家正從遠處向着山中急急趕來。
九頭蛇靈識辨認清晰,來人的修元不算厚重,境界淺薄,可身法奇快、且飽蘊犀利劍意,是個用劍的好手。
前後幾個呼吸的光景,來者衝入大山深處,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口音古怪、說得是半生不熟的馭言:“生番,還我同伴來!”
番人偷襲古人,女子追逐番人來討要同伴。
女子是另一路,與山中惡戰並無直接牽連。
喝斷落下,回答她的是番人充滿敵意的呼嘯聲。憑言辭要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女子劍修再無廢話,下一刻劍咒自她口中響亮衝起,女子蕩劍衝入混戰!
也就是這劍咒響起的一瞬,小相柳面色再變,濃濃驚詫充斥目光,再眨眼青衣糖人沖天去!又何止相柳一個人,三尸、參蓮子盡數拔身,利劍出鞘寒光縱橫,法訣在手靈元轟動,蘇景身邊一羣凶神惡煞全部縱躍而起,趕赴山中戰場。
衆人縱身去往戰場,只因女子劍修那一聲咒言!
不會她的法術,但一羣糖人至少能夠聽出,女子正施展的劍咒爲中土纔有的修家敕令!
方芳貓知曉他們都是厲害人物,可這羣傢伙一路八百里遊玩相伴,大都有說有笑或是和和氣氣或是胡鬧耍寶,除唐果一個外餘者都讓人很容易親近...直到此刻個個顯露崢嶸,剎那反差,方芳貓真就覺得,自己正置身於有一片正崩裂的大山腳下:渺小、無力、倉皇。
皆爲巨獸,獨她是一隻小小螞蟻。
方芳貓的臉色愈發蒼白了,突然覺得腳下微微一輕,是參蓮子散過一片綠葉將她託浮而起,大弟子仁厚心腸,覺得把方芳貓一個人丟在這裡不如跟着大家身邊安全,帶着她一起向山中趕去。
旋即方芳貓如墜夢中,噩夢,滿滿鮮血顏色、無盡慘呼嚎啕的殺戮夢境!
霖鈴城,夏家大宅,廳堂正中方桌陳列,一副絹棋盤鋪開,盤上黑白落字十餘枚,只是棋桌兩側圓凳空空,並無人落座,擺棋之人坐在廳堂的大椅上,兩個人坐一把椅子。
三尸等人已然離去一天了,蘇景、不聽趟過夏家的大牀,早就起身重返正堂,沒有正經事,全無志氣似的兩人膩在一起,蘇景坐在椅上,不聽靠在蘇景懷中,低聲說笑着。
突然門外傳來人聲嘈雜,出去遊玩的衆人都回來了,三尸大呼小叫,好像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跟着蘇景來馭界之人個個修爲了得,腳下何其迅捷,說話聲傳入時候他們已然步入正堂,再看蘇景不聽,對坐於棋盤兩邊,你扣着黑子我摸着白匣,坐姿端端正正,面帶清淡笑容。得閒不廝混,弄棋以消遣。果然一對神仙眷侶。
手執黑子、擺足模樣,蘇景擡起頭想問他們遊玩得怎樣,脫口卻是‘咦’了一聲:多了兩個。
三尸一行人中,多出了兩個糖人女子,一個雙十出頭丫鬟打扮的俏麗女子,但面色晦暗目光散落,顯然有傷在身;另個則是面目焦黃一中年女冠。
丫鬟打扮?馭界婢女可是另一幅裝束,受傷的女子衣着爲中土服色;女冠就更‘乾脆’了,此間世界根本就沒有道士這回事。
但不等蘇景開口,俏丫鬟就搶先笑道:“奴兒夭夭拜見佑世真君。”字正腔圓,正宗東土漢話,帶了幾分江南口音,體魄受創中氣不足更閒的字糯聲軟。
佑世真君名滿中土,莫說修行中人,就是凡間百姓又有幾人不識君。
看服飾就大概知道對方來歷了,是以被俏丫鬟叫破身份蘇景並不如何驚訝。
丫鬟他不認識,但對這女冠有印象。之前未曾謀面,不過前面幾十年裡中年黃面女冠在東土頗有名氣:三路來歷不明的修家,四處去挑戰因靈元大潮而新崛起的門宗,披了畫皮的蘇景是一路,黃面女冠也是其中一路。
黃面女冠也面露笑容,與奴兒夭夭的笑意相比,她笑容更親切,由衷地輕鬆和開心,伸手自面上一抹面目陡變,二十上下的女子,五官清秀氣韻寧怡,可眼角眉梢間又天生了一份媚氣。
撤去畫皮同時,幻聲法術也一併散掉,女冠的本來聲音帶了少許沙啞:“涅羅後進弟子蜂僑,拜見蘇師叔祖。”
輩分算得清清楚楚,禮數更是一絲不苟,當年在劍冢採劍時曾與蘇景有過一面之緣的涅羅塢蜂僑對蘇景行晚輩大禮。對外門朋友蘇景不以長輩自居,離座位伸手攙扶,喜道:“你怎也來了這裡?在中土時啓巧還專門提到過你,要我尋訪你的蹤跡,這可太巧了些...就你們幾個,咱家大隊人馬殺到?”
不聽則望向相柳等人,目光裡滿滿納悶。不用等她發問雷動就開口道:“大夥跟着方芳貓去清涼山遊玩,正趕上番人蠻大隊人馬偷襲山中古人貴族,此事與我等沒關係,本不想出手,沒想到蜂僑道友凌空趕來,要從番人手裡解救同伴。”
當時衆人不知黃面女冠是天宗同道,不過認出了她的咒言、知道她是來自中土的修家,豈能坐視不理。一羣閻王爺從天而降,番人倒足大黴,一下子從獵人變成了獵物,想逃都沒的機會,被糖人狠打傷亡慘重,隨隊攜帶的一個俘虜也被糖人輕鬆救走,就是那個俏麗丫鬟了。
方芳貓也在場,大家都說漢話她聽不懂,圓溜溜的眸子裡盡是迷惘。
不過口中言話不同,人名發音是不會讓改變的,方芳貓聽得雷動提起自己,趕忙在俏面上掛起微笑,向他和不聽點頭致意,值得一提的,方芳貓的笑容裡頗有些得意——不是對糖人,而是因那清涼山一戰。
糖人出手,相助兩個女子同時也順便救下了奎姓伯爵一家的性命。回想方纔,大戰落定後,在清涼峰頂,勢利舊友向自己道謝時,對方面上驚訝、羨慕、感激、嫉妒諸多情緒混雜於一起的古怪表情,方芳貓心裡說不出的歡喜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