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二明哥扔在城頭的,蘇景屍、不聽屍、相柳屍、細鬼參蓮子小辮子青燈藤...除了三個矮子,蘇景身邊重要人物的屍體都在地上擺放着,連方畫虎兄妹、崑崙力士和二明哥自己都有。
屍體周圍還有些散碎法器,扇子屏風等盡在其中。
無論屍身與法器,都惟妙惟肖,連蘇景自己都辨不出真僞。
隨後,瞑目王又把一顆水晶遞到了蘇景手中。
水晶形質彷彿眼睛,實則爲一枚鈴鐺。
“這枚瞑目鈴剛經我法術加持,它有兩個辦法助你應付殺陣:一是唱我咒令、捏碎此鈴,立時就能亂了靈氣行走,殺獼的那道大陣自也施展不出,到時候別忘了在把鏡子放去天空...你想想,他們的陣打過來,十四王笑罵一聲‘狗屁不如’,捏碎鈴鐺化解劫數飛煙,那可威風得很;”
瞑目王邊說邊笑,好像在陪小孩子做遊戲的樣子:“第二個辦法是殺陣落下時候你搖鈴鐺,鈴兒能把你送入我的瞑目宮一次,宮藏地下、無人能察覺,你就躲過了這次殺劫。主要還是你的修爲不夠,否則用你的阿骨宮也能避過此難的。如此一來我做的這些屍身就派上了用場,事後馭人會來此處勘驗,總會找到些屍身碎痕,會以爲你等都死在殺陣中,從此你由明轉暗...你應該喜歡坑人的對吧?”
果然是兄長,考慮周全且貼心:捏碎鈴鐺威風排場,搖晃鈴鐺坑人無形,兩樣都是十四弟最愛,具體選哪個辦法就看蘇景了。
而瞑目王身帶重傷,登城之後看似閒聊說笑,其實暗中已經用去了最後力氣,爲初次見面的老十四化解了一場兇殺陣劫,憑此一項、足見其心。
瞑目鈴遞入蘇景手中。二明哥繼續對蘇景道:“此間有能人,奈何我失心,不能對付這個妖魔了,但我不擔心,因你在此,或許你的修爲不夠,但到底是我家十四!”
聲音平平靜靜。可語氣裡中那份豪邁幾欲沖霄!這份信任全無道理...身上王袍就是道理,天上的事情在十四王的能力之外,可地上的事情,十四一定都能管得了——或許十四自己都不信,但十一信。
“但,宇宙之內。萬事萬物都藏了一個字:變!事情總會有變化,或許真會變到讓你力所不能及,真到那時你也無需焦急,靜觀其變就是了,了不得,馭人破封印、衝入中土去,真要那樣你就聯合中土同道消弭此禍吧。這份諭令你要收好。”說着,瞑目王將一封令箋遞到了蘇景手中:“此爲鍾大判手諭,當年他欠了我一份人情,還了我這封令箋,憑此物你可着陰陽司爲你做一件事情。”
冥王與判官有交情,可分屬兩部,蘇景身份大,但也支使不動陰陽司。
陰陽司恪守天條。陰間不管陽間爭鬥,但憑此令,可讓幽冥出兵共御馭禍,遠勝陽間修行道獨自迎敵。
而幽冥大小鬼王都以陰陽司馬首是瞻,到時候削朱王、肆悅王重兵入地府,再會同七十三鏈這等重器強者,且看殺獼如何抵擋。
信任十四和逼着十四去送死是兩回事。是以瞑目王轉贈此令。
馭人陣、馭人禍兩件事說過,瞑目王稍稍沉吟,再擡頭時對蘇景認真道:“多謝。”
馭人之禍、舊圓干擾新圓,本爲瞑目王‘開天闢地’種下的禍根。如今這副擔子卻落在了蘇景身上,以覓明覓明的性情,這一聲‘謝’是一定要說出口的。
不等蘇景說話,瞑目王轉開話題:“靈魅兇器於你小乾坤內謀奪天命,這是一樁造化,但‘奪命’後的胎兒會長長沉睡,你無須擔心,會如此只因你三重乾坤相套相生,想要他們醒來、除非你自己結成本元如意胎,屆時乾坤纔會真正‘賜命’。不過有一件事你要留意了:正沉睡的蘇晴也好,正準備第三次奪命的屠晚也罷,只要他們成形,就非得在六百年內甦醒不可。”
奪命塑身,但身、魂並未完全契合,靈魅之魂只是‘暫存’於軀殼內,只有得小乾坤‘賜命’,他們的身魂纔算融合完成。若時間耽擱得太久,會對魂魄有大傷害,六百年是極限了。
這便是說,蘇景非得在六百年內完成‘如意胎’的修行不可。
蘇景點頭,六百年,時間算不得太寬裕,但沒有意外的話也足夠了。
“再就是一句閒話了,之前我聽你說過,一位天魔拜奉你和霖鈴爲帝婿帝姬...天魔一脈在外面不算太威風,至少比不得咱們神君威嚴,不過這位天魔懂得‘拜奉乾坤’的道理,將來或會有大成就......乾坤啊,越鑽研就越覺得事情可怕,我以爲神君會放任我去精修此道,不是沒道理的。總之,返回中土後,要對那個天魔以禮相待,不可因其拜奉就妄自尊大。”
“最後事情,這座世界的幽冥中,有我一座秘庫,存了些用不到的寶物,憑此玉玦可尋得此庫、開得此庫...見面就幹聊起來,沒個見面禮可不太像話,庫歸你了。”二明哥伸手,想把墨玉玦塞給蘇景,但微一猶豫,他把玉玦遞到了不聽手中,既是見面禮,給弟妹更合適些。
十一哥送寶庫,十四王左眼歡喜右眼愁......陽身之人怎生才能入得幽冥,此事還得仔細琢磨。
諸事交代清楚,二明哥再次把手一翻,兩杯茶,也不管蘇景愛不愛喝,直接遞了過來,隨後舉杯:“敬、請。”
蘇景沒數,但瞑目王算得清楚,城頭閒聊、前後一共飲茶十四杯,第一杯遙敬神君,再十二杯奉於其他兄弟,最後一杯與身邊十四弟共飲!
茶淨杯空,瞑目王笑:“沒天沒地、沒日沒夜,就耗在那天地的法術中,也該好好睡去一覺了......我不喜歡安安靜靜的睡,蘇鏘鏘,又沒好聽的故事。講一個來聽...還是算了吧,聽一男的給我講睡覺故事,渾身彆扭難做好夢。”
瞑目王微微笑着,聲音很輕:“還記得剛我說你們是妖孽麼?不止你們,還有另個人,也是十足妖孽:葉非。這樣吧,十四。給我說說,大好機會擺放眼前,但你爲何不殺葉非。”
“葉非是我離山叛徒,曾犯下重罪,我師尊曾出山做萬里追殺,終還是被他逃了去...於情於理。我對此人都應斬殺或緝拿,但我記得另一件事:離山前後破星天、玄天劫數後,元氣大傷,從掌門到長老再到衆多弟子,滿山修家再無一個可執劍鬥戰之人,如此良機,葉非竟棄之不顧。留下一句‘百年爲限、劍破離山’,而後就甩甩袖子走了。就憑這一重,我便會候他百年。”
蘇景皺皺眉,又想起了什麼:“以前沒太注意,好像...葉非許過好幾個‘百年願’了,第一次是‘帶話給天酬地謝樓,百年之內,連根拔起’。後來沒動靜了,三阿公現在還快活得很,我來之前聽說他又討了一房小妾;第二次是離山百年問劍;第三次,他剛走時候說的,百年之內讓我後悔放了他......”
蘇景收聲了。瞑目王坐在椅子上,再不見絲毫動靜,就此睡去了。
閉目少年脣邊淺淺笑紋。睡相文靜且安靜,在他手上還握着一盞空空茶杯。
試探地叫了幾聲,確定王兄徹底陷入沉綿,蘇景掐訣一引。將瞑目王送入自己的鬼袍,一道神識隨其一起進入鬼袍玄地,小心把他安頓好,又囑託同時返回鬼袍的影子和尚,請他代爲照看。
而後蘇景長長一吸、一呼,笑了笑。
笑容有些古怪。
小相柳揚眉、一哂:“怎麼,失望了?本以爲來了個大能爲幫手,到最後曉得指望不上,此間戰事還是得自己來打、一場一場地打。”
蘇景未回答,側頭望向了身邊娘子。不聽開顏亦開聲,對小相柳搖頭:“蘇景古怪笑容不是失望,是盼望。”
到底還是不聽了解蘇景多些,瞑目王未至時候,蘇景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在此翻天覆地了,如今人家幫不上忙,蘇景又有什麼損失,沒有損失又何談失望,何況瞑目王已然幫了他的大忙。
但是因瞑目王到來,一番閒聊敘話,讓本來虛無縹緲的閻羅神君、諸位冥王一下子變得鮮活了,蘇景這個‘十四便宜王’心生嚮往......神君冥王皆爲趣人、皆爲亮麗風景,能不向往?
除嚮往,另還有一重擔心:那位名喚‘阿伊’的三哥務必要護好二明哥的心啊。諸位冥王何時能來,蘇景全無概念,但只要心能被妥帖安置,大不了...有朝一日、我上去找他們!
不聽說話時候,三尸蹲在城頭,仔細打量着瞑目王留下的‘同伴屍身’,全無破綻、越看越像,拈花問兩個兄弟:“你們覺得,蘇景會選那個威風的手段,還是選那個坑人的辦法?”
雷動想也不想:“威風過後,坑人就難了;但坑人之後,照樣威風!”
“便是說蘇鏘鏘會詐死了?”赤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這樣的話,二明哥留下來的屍體不夠啊,少了三個最最要緊的人物。”
屍體裡,有大人有小孩,但沒有矮子。
雷動天尊忽然面露愁苦,轉回頭去問蘇景:“蘇景,待會你是捏鈴鐺還是搖鈴鐺?”
無需蘇景開口,不聽就含笑相應:“天尊都已猜出答案,又何必再問。”
藉着馭人的殺陣,蘇景打算由明轉暗,其他一切瞑目王都替他安排妥當了,唯獨一點捨不得:這座‘霖鈴’命名的琉璃城,殺陣打來時候,城池是一定要被轟碎的,否則何以惑敵。不聽善解人意,此刻主動接下雷動問題。霖鈴城不過蘇景送她的一件小小禮物罷了,今日毀去大不了來日再重煉一座。
聽過不聽之言,雷動天尊愁苦更甚,沉沉嘆口氣:“罷了!罷了!”言罷橫劍自刎,在城頭添入了自己的屍體。
少三個?這三個自己就會造屍身,瞑目王懶得再費力氣了。
天尊自刎,神君與真人也各有一番悲愴,死而復生去了......也就在三個矮子橫屍城頭時候,霖鈴城外突然柔光瀰漫——柔光來自天、來自地!
肉眼可辨。視線之內天、地都變成溫潤柔白,而光色變化來自天空、大地的質地改變,天與地彷彿各自變成了一塊羊脂白玉。
大到不見邊際的兩塊玉,一在上,一在下。
浮玉之陣。
天地浮玉,隨即雙玉和合。
雙玉合即爲天地合,天地合即爲陰陽合。而陰陽合,混沌生!這一陣是將敵人所在地方化歸混沌!莫說凡間的修者,就是等閒仙家,陷入‘混沌’也萬無幸理!
這不是敵人丟來快石頭,躲閃不開還能用劍去擋去反衝,蘇景若真陷落此陣。就算髮動丈一神劍,能否脫身都尚屬未知。
馭人大陣行轉,天地浮玉,景色壯美,很漂亮的法術。
漂亮得要人命。
見天地變色,蘇景不敢片刻耽誤,媳婦朋友、徒弟三尸、屍兵鬼將外帶古人兄妹。身邊所有人一股腦裝入鬼袍或洞天,手中‘瞑目鈴鐺’急晃,隨即只覺身周怪力遷移,不由自主隨之而去。
眼前一黑。
隨即柔和光線綻放開來,舉目四望、已然置身於一座清秀山峰中,此刻蘇景人在山腳下。
深埋地心、秘法結護的瞑目王墟。
與蘇景阿骨王宮的恢弘壯麗不同,二明哥的府邸更像一座書院、結山而建、書廬遍佈的清雅地方。覓明覓明的住處和他那副文靜氣意契合得很。
瞑目王之前說得明白,鈴鐺上的法力只夠蘇景來去一次。而蘇景也不會在這裡多呆,只等外面安穩下來後他就會重返地面,是以也沒打算深入山中,就站在山腳下舉目眺望,剛被收入洞天的同伴也紛紛跳出來,不聽微笑讚道:“二明哥的地方,比着咱家可要清雅得多。”
才說了一句話。忽然間,涼爽微風間陣陣清香浮動,遙望山間一座座書坊畫院中窈窕身影閃動,披長髮、着白裙的年輕女子紛紛現身。曼妙凌空自山中迎接下來。
二明哥爲王已久,曾以法術加持煉化自己這套宅院,這些相迎女子皆爲他瞑目王墟中的侍女靈魅兒,看長相或許算不得如何美豔,但勝在個個眉清目秀,面貌清雅,唯獨有一重:所有靈魅兒都是一頭白髮,給她們平添了幾分鬼氣。不過若再細看,那長髮潔白如雪、乾淨得纖塵不染,又再襯出清麗。
乍看清秀、細看鬼魅、再做打量又更清秀。瞑目王墟中的人物。
見有許多女子,拈花大樂,手撫肚皮笑着說過:“個個清麗雅緻,果然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屬下!”
赤目的色心遠遜拈花,有了媳婦之後就不再摘花惹草,對宮中靈魅兒不怎麼在意,無聊之際捅了捅身邊方畫虎的膝蓋窩:“我家兄弟之言,炎炎伯以爲然否?”
炎炎伯哪敢說不,急忙點頭:“正是,正是,正如拈花上師所言,有什麼樣的主尊就會有什麼樣的仙侍。”
赤目點頭,又轉身對蘇景道:“蘇鏘鏘,我們哥們是你的人,方畫虎這小兒罵你五短身材!”
這次連雷動天尊都‘咳’了一聲,沒想到自家赤目恁地無聊。蘇景都不搭理他,向前踏上半步,面帶微笑影向衆多白髮靈魅。
而靈魅兒那邊也看清楚來人並非十一王,面上歡喜散去、換以驚訝、戒備,不由自主減慢身形。這時候她們中一人輕聲開口:“不可簡慢,來者也是一方王駕千歲。”能一眼看出蘇景身上王袍真假,足見其見識了。
開口女子的衣着與同伴並無區別,但只有她的額頭上以玄蠶金絲繩相繞、垂了一枚紫魔駁天寶石,彰顯出身份。
紫魔駁天寶石其形如淚,隱刻鬼篆‘瞑目’兩字。
蘇景身邊也不是沒有人,眼見對方大隊人馬,阿骨王身邊一對細鬼兒齊齊踏上一步,嫩聲漫唱:“閻羅神君駕前,十四王駕千歲阿骨王法駕在此。”
說話女子飛到蘇景身前百丈便告落地,謹守古時幽冥規矩,以大禮相待蘇景:“瞑目王宮內執事瞳瞳,率同王宮一百八十三魅兒奴,拜見王駕千歲。”
蘇景擺手免去了她們的禮數,不忘對自己的身份和來到二明哥家中的緣由解釋了幾句,瞳瞳文文靜靜地聽着,蘇景等人都看得明白,這個女子雙眸頗爲古怪,每一眨眼眸子就會換上一種顏色,赤橙黃麗青藍紫七色交替有序。不過瞳瞳得知自家王駕受挖心重傷時,面色陡然淒厲、雙眸竟變得幾近透明瞭,那份鬼魅凜然根本無以形容。
十一王‘浪蕩’宇宙,癡迷於‘開天’之道,這許多年中連神君都不曾去拜望,又哪裡會回家,乾脆都把宮內一羣靈魅兒忘記了。可主人行事隨意,奴兒們仍忠心耿耿。
瞳瞳立刻叩拜於蘇景面前,求請十四王開恩,允她如王袍去探望自家主人。
這種事情蘇景怎會拒絕,當即點頭。幾乎就在瞳瞳縱身入鬼袍的同時,蘇景小乾坤內奔雷綻放,屠晚第三次謀奪天命開始,劍魂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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