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大判身上紅袍微微一蕩,將‘上林’靈魄收了。
一品紅袍法度森嚴,任他惡鬼兇魂多難對付,被收入這袍子也只有乖乖認罪的份,‘上林’也例外不了。不過墨巨靈非凡物,猶大判又身體虛弱異常,想要訊問口供還需一些時間。
分出一份心思催動紅袍法度問訊上林,尤朗崢又把手向西方一指:“我們要過去看一看,以保邪魔徹底蕩清,再無禍根存留。”
蘇景痛快點頭,催動雲駕,一羣人浩浩蕩蕩向着西方深處飛去。正飛行中,猶大判身後一個灰袍老者來到塵霄生身前,問道:“先生傷勢如何?”
猶大判的前任是十花判,十花判前任爲龍虎判,再前任喚作九眼判,這位灰袍老者則是九眼前任,龜蛇判。
塵霄生心高氣傲,明明傷得極重卻搖頭一笑:“謝過前輩垂問,我的傷不妨事。”
龜蛇判點點頭:“我若能讓先生傷勢盡復,先生可願意?”
這話問得,簡直讓人不知該說他什麼,塵霄生哈哈一笑:“那當然再好不過,晚輩自然願意。”
龜蛇判也笑了:“願意就好,便是說,這是你的心願了。”說話間,伸手拍了拍塵霄生的肩膀......下一刻,塵霄生只覺傷勢盡去、修爲全盛,而灰袍老者的身形一陣顫抖、迅速淺淡、消失不見。
塵霄生隱隱想到事情真相,大吃一驚,徒勞一聲:“這怎敢使得!”
尤朗崢、身邊剩餘的六位星判、顧小君、妖霧等一衆陰陽司差官,齊齊向着龜蛇判身形消失之處跪拜、以大禮相奉......送往日大判離開。
十花判曾施展過的,願術。
完成一個‘不逆天’的願望,是天地世界對大判畢生守護輪迴的獎賞的。當心願了卻,大判煙消雲散!
“莫自責,”衆判官、差官禮畢後,身着藍袍的九眼判對塵霄生道:“這個心願是龜蛇大判早都定好的事情了。”
幽冥大判皆爲法力精神之輩,此外也各有拿手本領,其中龜蛇、九眼兩位大判尤善占卜之術,不過術中預見到的未來只是‘一部分’、甚至更少如葉中一脈。龜蛇判早在尤朗崢等任大判前就在無意中算出,來日輪迴會有一難、陰陽司得外人相助。可具體是什麼劫、能不能成功度過、該如何度過全都不見線索。在那時龜蛇判就許下一願:願相助陰陽司之人,毫髮無傷。
外人?毫髮無傷?
蘇景本就沒事。三尸更不用說,真正有傷在身的就只有塵霄生了。
龜蛇判不是臨時起意,可以說,早在塵霄生的先祖的先祖還未出生時,龜蛇判就已‘選定’了他。願他無傷、報恩。
輪迴如鐵,但判官是活的,爲維護鐵打的規矩,判官也似無情人,‘似’而已。
十花在前、龜蛇在後,判官之義,比起離山有哪裡遜色了半分。
分不清心中是感激還是唏噓。塵霄生沉沉長嘆,俯身對龜蛇大判消失地方做認真叩拜......
雲駕入西陲,同時軍馬散開,仔細搜索曾經黑暗籠罩之地。蘇景也遠播靈識靜心感受。確實乾淨了,再沒了那股令自己莫名憤怒的氣意。又再急行一陣,塵霄生忽然‘咦’了一聲:“房子?”
很快蘇景也看到,一座小小土廟似的建築歪歪斜斜、勉強立於地平線上。三丈高矮、半畝佔地。
空曠荒原,忽然出來一座破舊‘土廟’。醒目同時,倒也應景得很,拈花赤目同時開口,問雷動:“天尊怎麼看?”
雷動面色入水,平靜安穩,若身上再披一件紅袍真就是大判沉着:“事有蹊蹺。”
“天尊高見!”另兩個矮子異口同聲,無論什麼境地何等怪事,總也耽誤不了渾人自己玩得開心。
稍作沉吟,雷動又道:“此處不是墨巨靈的巢穴。”
簡直再明白不過的事情,赤目和拈花還是要做追問:“何以見得?”
天尊眯起眼睛,運靈智開天目一般:“墨巨靈都是大個子,廟太小,他們進進出出不方便。”
“天尊高見!”兩個矮子再誇讚。三尸自己哄自己玩樂時,衆人云駕飛近許多,小鬼差妖霧目光閃爍,神情疑惑:“是神君祠。”
專門供奉閻羅神君的祠宇,在幽冥世界並不少見,可它建在黑暗怪物盤踞地方深處,看樣子怕是年頭無數,未免就太奇怪些了。墨巨靈也會拜奉閻羅神君麼?若是,他們怎會對付輪迴;若不是,豈容這土廟屹立!
幾乎同個時候,蘇景與塵霄生同樣面露驚疑:靈識掃過,兩位離山弟子察覺土廟內有活人生機,有陽身人。
火翼展開,蘇景猛提身法,飛如電急急衝向土廟——幽冥世界,又有幾個陽身人?
無需言語關照,師兄行法蓄勢,跟隨於蘇景身後三丈處。
歪斜土廟、殘破神龕、陳舊的神君像。黃衣女子依身於斑駁石柱,面色蒼白、氣息散亂,狹長佩劍跌落在地光澤晦暗,不是小師孃淺尋又是誰!
蘇景大驚失色,急上前爲小師孃探脈。三尸比着蘇景晚進來片刻,乍見淺尋竟在此、竟受傷,先驚後怒,同時紅了眼睛左右尋梭,恨不得能找出兇手立刻砍了。
“你來了。”淺尋並未昏迷,張開了眼睛,清靜說道:“不必擔心,我沒事。”
一道火元入脈,蘇景也已探明瞭小師孃的狀況:氣虛元弱,經絡與五臟都受損傷,傷不輕但性命無礙,好一陣子的休養是免不了的了。再明白不過,小師孃曾經一場兇狠惡鬥。
這裡是什麼地方、曾經什麼勢力盤踞?與小師孃惡鬥的敵人不言而喻。
只要人沒死什麼都好說,蘇景頓時放心下來,怕會影響淺尋休養是以不問事情經過:“弟子這就帶您入黑石,助您療......”
小師孃搖頭打斷,向着身後一指:“你看。”說完她又閉合雙目,養神調息暫不說話了。
順着淺尋指點望去,歪斜的供桌上幾件祭器擺放,她指的是其中一隻碗。青銅碗,陰刻鬼篆,乍一看普普通通,但以靈識相探...泥牛入海!
用眼睛看、碗在;伸手去摸,觸手冰涼,碗在;甚至湊着鼻子去聞,還能嗅到些銅器特有的金屬味道,唯獨靈識探查,這碗不在其中、不存在。
之前只顧着小師孃傷勢,蘇景根本沒留意此物,現下探得它的古怪,腦中自有聯想,是以蘇景愈發驚訝:“這是、這是師父那件寶物?”
“不可能。”一羣陰陽司的要緊人物也來到土廟中,猶大判雙目直勾勾地看着那隻碗,聲如夢囈:“不可能...這、這是祖大帝的寶器仙碗啊!”
祖大帝的碗,在場所有大判都不曾見過,但沒道理的,一見此物尤朗崢就曉得,它就是祖大帝那件寶貝,絕不會錯。
妖霧聲音略顯乾澀:“大人看,會不會是一隻碗?”言語不詳,但意思明白得很,若真如他所說,倒也解開了一樁疑案:
無論陽間時多厲害的高人,死後遊魂下幽冥都得是空着手來,生前法寶全不能跟下來,此乃陰陽鐵律,無可悖逆。可當年陸角下幽冥,是帶着自己碗形法寶的。若他的碗就是祖大帝那一隻......本爲幽冥神器,又在陽間易主,隨陸角下幽冥全能解釋得通。
蘇景不理判官,直接回頭去看塵霄生,師兄曾得師父的寶碗煉化,若此碗是師父那件寶物塵霄生自然認得。
塵霄生神情頗有些猶豫,顯然也不確定:“樣子全然無二,可‘感覺’不對。”他的煞鬼身基是在陸角碗中鑄成的,對那件寶物他會有身魂之感,但對這隻碗並無感覺。
說話間,塵霄生邁步上前,伸出手、試探着想要拿起那隻碗,但沒用,碗似是重逾乾坤,以塵霄生的力氣,竟無法讓它哪怕稍稍一動。
可碗下面的供桌,馬上就要塌了似的破爛,又怎麼可能承得住大重量。塵霄生之後,判官、三尸都上前試過,無論什麼身份、以何等內元提力全都動不了那隻碗......呼啦一聲,三尸毛手毛腳,拿碗不起另隻手自然去撐桌子,供桌登時塌了,碗也落到地上,和普通物件全無兩樣,落地、彈一下、晃兩晃,重新坐穩。
衆人再試,還是老樣子,休想動它分毫。
蘇景守在淺尋身邊,正輸元助她補命火修經絡,分身乏術,沒去碰那隻碗,不過以塵霄生的本事都動不得那碗,他就算去試也意義不大。
“陸角的碗出於此碗,但不是同一只,我已見過了陸角。莫再胡亂猜測了,事情不算複雜,但也不是你們想的樣子。”淺尋重睜雙目,得蘇景的陽火相助,她的目中回覆一些光彩,重新開口,從頭說起。。
“離開褫衍海,我繼續尋找陸角,全無頭緒。但不久前我又領略到陸角的劍意,和上次不同的,這一回劍意連綿不絕,當時施劍於強敵相鬥。我立刻啓程,兩天後趕到地方,就是這片西方荒野了。”
淺尋到時,正是西方黑暗攻襲西仙亭之初,大判與蘇景都還未到,整座西陲仍被黑暗重重籠罩。
陸角的劍意就在黑暗深處。
生有可戀,但生已無歡,淺尋只求能把最後一件事做妥當,全無猶豫、動劍殺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