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深處,黑雲傾蓋大雨如狂,海面渾濁駭浪狂涌,一條身具龍形的銀鱗巨鰍攪天動海,口中厲嘯疊疊,正發瘋!
鰲渚自入定中驚醒,急匆匆準備浮海,想要去問個究竟,不料鰲清趕來攔下了他,搖頭道:“大都督上去前給我傳音一句:蘇景將亡。”
鰲渚大吃一驚:“這可如何是好!”衆人都知曉他去了幽冥,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忙。鰲清黯然嘆氣:“沒辦法,蘇先生心繫離山,以後你我多照應離山吧。裘大都督是蘇景大聖玦內猛將,會隨主赴難...他已經修成了幾分龍魂,心中傲意會在身死前暴發,唉,由得他吧。”
鰲渚點了點頭,結坐海底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唱經,提前開始超度蘇景。
盞茶功夫過去了,海面上裘平安長嘯激烈;燃香功夫過去了,裘平安長嘯激烈;半個時辰過去了,裘平安長嘯激烈;一個時辰過去了,小泥鰍的嗓子好像有些喊啞了,又一個時辰......兩位大鰲對望一眼,兩人都從對方雙目看出一問‘還沒死麼’,不過這話問不出口。
南荒天斗山,洪莎兒雙手死死抓住黑風煞的背膀,貝齒咬着嘴脣、目中淚水盈盈,俏麗妖女神情有痛楚、有驚慌,卻並沒有委屈和恐懼,任由黑風煞再自己身體裡亂衝亂撞。
就在剛纔,她正採擷清晨霞光的時候。黑大王突然衝來,不由分說就剝去衣衫做起了那事,所幸附近僻靜無人。
洪莎兒本是洪吉進貢給蘇景的妖姬之一,和衆多同伴一起留在了天斗山。是妖姬沒錯,但冰清玉潔。
其他妖姬黑風煞想怎麼睡怎麼睡,唯獨這一個,目光純透笑容清甜,每次望過來的時候都會引得老黑心中一軟,就連大黑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捨得碰她還是不敢去碰她。
洪莎兒面前。黑風煞一向正派。但如今馬上就要死了,哪還顧得了那麼多,妖怪做事直來直去,黑風煞直接就撲上去了。
妖精體力了得。不知不覺。大黑鷹擡頭一看日頭中天。已經正午時分了。
自己還活着,主上應該...這許久過去,應該沒事了?希望、驚喜交織。但再一看身下美人目光楚楚神情可憐,老黑心中一沉,不用死當然太好了,可是唐突了她...黑風煞心中百味雜陳,很有些後悔。
“大王...以後切勿嫌棄賤妾。”洪莎兒流着眼淚,可她在笑。
東土美景中,三尸、烈烈兒、阿嫣小母身邊堆滿了酒罐子,三個妖怪你枕着我的肩、我搭着你的腿醉得亂七八糟;
齊喜山上算盤稀里嘩啦亂響不停,六兩正在算賬,他想知道自己死的時候到底是什麼身家,越算六兩大東家就越開心,漸漸忘了‘要死’這回事;
光明頂上比翼雙鴉卿卿我我,臨別情話兒說得他們自己都有些煩膩了,另邊小禍鬥則數不清現在是第幾次對霍大嫂說出‘大娘娘保重,孩兒來生再來侍奉您老’這句話了......
還有,離山東麓,天香府旁一座小小精舍中,沉默良久的不聽,面上漸漸升起疑惑,側目於同樣傻坐了好半晌的參蓮子:“小妖精,你是不是消遣我?”
參蓮子急忙搖頭:“孩兒所言字字屬實,之前真的收到師父......”
不聽打斷:“你怎麼證明?”
參蓮子登時語塞,是啊,怎麼證明?除非死了否則都沒法證明剛纔所言。
“證明不了,便是你頑劣不堪欺瞞長輩,當受罰。”小妖女眯起了眼睛,兇巴巴的模樣。
參蓮子哭喪了臉,他已受不聽指點百多年,修爲暴漲同時也早都明白了:和這位‘小師孃’沒處講理去。
不聽很快就想到了怎麼罰參蓮子:“去,找幾根藤子,給我綁個鞦韆,我想盪鞦韆了。”
小妖女還是小囡囡、人在莫耶的時候,每受到驚嚇爹孃都會把她抱到院中的鞦韆上,一邊輕輕搖晃,一邊柔聲安慰。
參蓮子跑出採藤子去了,不聽捏了個隱身訣跟在他身後護着,飛遁之中,明媚少女眸中光芒閃爍,她心裡明白得很,小娃不可能用師父的生死開玩笑,蘇景一定出事了,不過他說死卻沒死......這可就是調戲了。
從小長到這麼大,不聽想了想,還真沒被誰調戲過,小妖女皺了皺眉頭,然後笑了,笑得美美。
蘇景要死時,羣妖的心境清寧,全都感受到大聖玦傳來的主人情緒;可小師孃揚威,蘇景狂喜時候,羣妖都以爲自己將死,心境大亂,誰也沒能再查知新的‘大喜情緒’。
萬幸蘇景是正道正信正心的修家,妖奴都帶有兇性但會受主人影響,即便絕望也不會濫傷無辜,否則羣妖發狂,說不準會惹出多少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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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世界,淺尋把生生袖一抖,另外十一屍煞和‘九王妃’麾下最後八千精銳都告顯身。他們在袖中早都看清一切,不用主公指點就齊齊施禮拜見少主。
之後淺尋目光平平靜靜的,望着屍煞阿二:“我記得四十三年前,我命你出兵洪洞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額角、人中、前胸背後,阿二冷汗淋漓,咕咚跪倒:“屬下記得,主上所言:攻克洪洞後你就駐紮在那,除非我傳令,否則不得離開。”
淺尋不看阿二,目光空洞望向遠方,語氣清淡,岔開了話題:“逆衝冥明尊?你真聰明,我都未必想得到。”
這時候三尸哭夠了,雷動跑過來指着阿二罵道:“可恨小子,原來是你自作主張!若非看你真心在乎我師孃安危,本座定不與你干休!”
拈花雙手叉腰,大聲喝罵:“大膽阿二,險些害死蘇鏘鏘,若非看你戰時勇猛,奮力護主,本座定不與你干休!”
赤目橫眉立目,罵得更響亮:“恁地可惡的傻子!壞了小師孃的絕世驚天之...之、之驚天絕世之計!若非看你一片忠心拼死護主,都已經去了陽世、脫險又跑回來送死的份上本座也不與你干休!”
三尸明罵暗護,不過做得實在不高明,太露骨了些。
對三尸,小師孃冷清兩字:“走開。”
蘇景咳嗽了一聲,也想開口替阿二求情,可是還不等他出聲淺尋就搖頭制止:“與你無關,站在一旁不許說話。”隨後她目光低垂:“阿二,你怎麼說。”
阿二目光沮喪:“回稟主公,末將不聰明,逆衝冥明尊全賴馬王爺指點。”
他當然明白自己壞了主人的計策,他也心甘情願接受懲處,不過屍煞的腦筋不拐彎,尤其面對主人的時候,主人怎麼問他們就會怎麼答。
剛剛淺尋說冥明尊,阿二就應答冥明尊......屍煞只是實話實說,並無害人之意,一旁的笑面小鬼聞言卻險險背過氣去。
淺尋做事,向來是霹靂手段,且恩怨分明、賞罰分明,莫看笑面小鬼平日嘴巴硬,心裡其實對這本領奇高的冷漠女子忌憚得很。
笑面小鬼真怕淺尋會追究到自己頭上,不過他應變奇快,咳嗽一聲,自懷中摸出一件東西:“九大王在燈中秘境避劫。”
說着,把青燈雙手奉上。
什麼九大王九王妃,有關糾葛小鬼一概不知曉,不過他心裡算盤精明:此燈是蘇景‘臨死’時託付的,必定事關重大,多半能引開淺尋注意,暫時不再追究‘逆衝冥明尊’之事。
“你......”這次輪到蘇景要背過氣去了。
師叔躲在青燈境小師孃是知道的。當初蘇景把有關師叔的一切都如實告知於小師孃,唯獨一樣隱瞞:蘇景說青燈不在自己這裡,而是陸崖九手中。
雖說蘇景是按師叔留在饅頭裡的兩張字條交代才這麼說的,可到底還是欺瞞了師孃。
小師孃是什麼樣的性情,尤其有關青燈的事情欺瞞她,會惹來的懲罰,蘇景想一想都覺得頭皮疼得慌,忍不住對笑面小鬼怒目而視。
小鬼有理得很,翻着吊吊眼瞪回蘇景:“託付青燈的時候你說:若你不死,轉呈青燈和那句話......我沒死,照你的吩咐做了,有錯麼?”
蘇景沒心思和他糾纏,轉目望向小師孃:“青燈的事情,是弟子......”
話說半截,還沒來得及認錯,小師孃就打斷道:“我曉得。”
是一早就知道蘇景欺瞞?還是剛剛得知蘇景欺瞞、她就猜到是陸崖九的‘指使’?淺尋不解釋,蘇景也無從揣摩‘我曉得’的準確意思。
青燈就在面前,陸崖九就在青燈中,淺尋卻未沒接過來,任由小鬼雙手捧着。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那燈,看了良久,以至蘇景漸漸有了個錯覺:她看穿了青燈、看透了化境、看到了陸崖九。
好半晌過去,淺尋終於收回了目光,對蘇景搖搖頭:“還是你保管吧。”
她未收青燈,更沒有進去看陸崖九的意思,淺尋的語氣依舊淡漠,但蘇景聽得出聲音裡稍稍有了些乾澀,淡淡一句話,她說得很用力。
蘇景不敢多說什麼,從小鬼手中接回青燈,認真收好在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