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兒湖附近有一座無定道宗,比不得七大天宗,但穩居二流門宗中游,四千年道法傳承,自有精彩之處。
不用蘇景發問,拙季老道便道出詳情。
七天前,以離山劍、無雙城兩大天宗弟子爲首,正道修士百餘人結伴而來,跨過大湖登上虎兒礁,這些人都是來辦正經事的,附近門宗的修士要麼與參與其中、要麼再宗內繼續修行,沒有誰會專門跑來遠遠地看熱鬧。是以當時具體是什麼情形無人得知,只知道當天大湖之水倒卷而起,化作一道厚厚水幕垂懸於天地間。
這麼驚人的異象,附近門宗全被驚動,當水幕重新落回大湖後,之前那些登島修家便失去了聯絡。登島的百多人裡,有二三十人是遠道而來,其他的莫不是附近門宗的精銳棟樑,自家的人丟了,同門自然焦急,紛紛匯聚到此。
無定道宗是本地正道之首,且他們也有兩位重要長老登島後消失,掌門人不敢怠慢,率同七位師弟和兩百七十七名精銳弟子,結無定大陣再探虎兒礁......這次大夥看清楚了:承載大陣的煌煌雲駕才一落上小島,湖水便再次沖天而起,遮蔽了外人目光。
過不多久,水簾落下後人又沒了。
拙季老道是無定道掌門的師叔,前些年裡修煉時出了岔子,一身修爲剩不到兩成,本已山中養老,這次出了如此大事,晚輩弟子又把他請出山,比起蘇景不過才早到了一天而已。
莫說拙季是抱殘之身,就算他修爲全盛又能怎樣?在天宗高手趕到之前,衆人就只剩下三個字:乾着急!
把事情說完。拙季老道低低咳嗽了一聲,問蘇景:“敢問道友。貴宗其他仙家何時能到?”
無定道宗地位不俗,門下高人見聞廣博,聽說過蘇景其人......如今離山劍宗門內輩分最大之人,可惜空有個大輩分,本領不值一提。
“不日將至。”蘇景隨口應了一聲,拙季老道點點頭,焦急目光裡又多出了一抹失望。
蘇景不再和老道多說什麼,自大聖玦中喚出裘平安:“入水探看,查一查有沒有大妖的行跡。”裘平安吼了一聲‘末將遵命’,化作銀鱗龍鰍一頭扎進大湖。妖怪誠心賣弄。下水片刻只見大湖生漩濁浪轟蕩。聲勢殊爲震撼。
湖心島出了事情,當然要先排查大湖。拙季老道又對蘇景道:“一直以來這虎兒湖都平靜得很,島上的怪事應該與湖水無關。”
果然,沒一會功夫,裘平安就躍出水面。變回溼漉漉的混橫小子對蘇景道:“啓稟主公,湖中不可能有妖怪......這滿滿一座大湖,雖然是活水但不存絲毫靈性,養魚無妨修妖免談!也是因爲水無靈,就算有什麼外地妖怪住進來,也無法靠着水意來遮掩妖氣、無法匿藏妖氣,屬下人頭擔保:湖中無妖!”
說完,泥鰍想了想又補充了句:“我上來後,湖中無妖!”
湖水無可查。便只有登島一探了。趕在蘇景動身前,扶蘇勸道:“剛剛收到門宗消息,紅、樊、趙三位長老率同本座弟子、帶‘青楓浦上’下山,此刻已在途中,或者...等一等他們?”
中土修家皆知,離山劍宗傳承着有九枚古籤。每一簽中都豢養着一宗道兵,‘青楓浦上’便是九籤之一。
“很好。”蘇景面露喜色,但他並無停留之意:“我在離山的朋友,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劍穗兒算是一個,就這麼坐等心裡不得勁。”
說話間踏上黑風煞的雲駕,扶蘇也縱深一躍,與蘇景並肩而立:“我隨師叔祖同往......你站住,不許去!”後半句是衝着正要跟上的方先子喊的。
方先子嚇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動了。扶蘇衝他一笑:“你留守此處接應同門。”
而後黑風煞一聲長鳴,帶上幾人向着虎兒礁飛去,裘平安自水中潛行,與大黑鷹一上一下彼此呼應。
橫穿大湖,一路太平,在島上黑風煞盤旋了一陣,銳利鷹眼見不到絲毫異常。正緩緩盤旋中,忽然一道劍光閃爍,無定宗拙季老道御劍飛來:“貧道與道友一同探礁!”
拙季老道修爲大損飛昇無望,垂暮之年唯一一點牽掛就是門宗了,漫長一生都在門中度過,其中感情何其深厚。如今整座無定道宗的精銳都告陷落,讓他如何能不焦急,老道在岸邊等不下去了。
蘇景能明白他的心思,點點頭沒多說什麼,彈指打出一道火焰,自半空直落湖底,金烏真火不懼凡水,落在水下仍跳躍燃燒。給自己留好退路,蘇景再不猶豫,一聲令下黑鷹降落、泥鰍上岸。
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蘇景踏足小島,先是聽到冥冥中一聲怪叫......壓抑、嘶啞、難聽,但卻並不讓他厭惡,反而還對這聲怪叫生出了些親近感覺:鴉啼。被放大了萬倍的鴉啼。
烏下一也愣了下,脫口道:“烏鴉?”
黑風煞納悶,問她:“什麼烏鴉?”大黑鷹什麼都沒聽到。拙季也面露迷茫,他的耳中也不存任何聲響。
扶蘇則雙眉微皺,問烏下一:“剛剛那一聲,你聽着是烏鴉啼鳴?”
烏下一點頭、蘇景接口:“怎了?”
扶蘇目光閃爍:“我聽到的是一聲怒喝,男子聲音、震耳發聵,很有些催魂奪魄的意思。”裘平安跟着附和道:“不錯,我聽到的也是男子怒喝,絕非鴉啼。”
兩個聽是鴉唱、兩個聽是大吼、兩個乾脆什麼都沒聽到,一聲怪響在六人耳中,竟是三種迥異感覺,幾個人面面相覷,但還不容他們再多說寫設麼,大湖便爆發出轟然巨響,水華倒卷如屏如幕,遮蔽視線阻擋靈識、把虎兒礁完全封閉。
留在岸邊觀望的修士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跟着又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仔細觀望,不過幾個呼吸工夫,水幕摔回深坑,湖心島上再無一人!
與之前登島衆人全無分別,蘇景一行也告消失......
蘇景面色驚訝。
身邊人都在、腳下小島不變,只是沒有了湖、沒有了水,島還能叫做島麼?
當湖水逆衝,登島衆人加緊提防,亮出護身法器同時靈識也遠遠散開,除了圍島水障外沒有絲毫異常,不久後水幕落下......是真的落下去了,沒了湖、沒了岸,由此蘇景腳下的虎兒礁也變成了一座山峰巔頂,萬仞高山!
湖水直落山下,肉眼可見當其落到山腰時,浩浩水勢一振、再振、三振,陡然化作一團巨大雲霧,旋即山風吹過,散了。
擡頭仰望,天空湛藍、白雲輕飄,一輪金陽高掛,真正一個好天景;
四下遠眺卻觸目驚心,眼內山巒起伏,但是無論險峰或矮丘,無一例外的都是斑駁的黑灰顏色,寸草不生、山岩裸露.....沒了草木衣,再神駿的山也變得猙獰了。
青天紅日、朗朗乾坤,和一片黑色大山!
裘平安目光閃爍:“又是個化境?”
沒人能回答的問題,扶蘇取出用於同門聯絡的法器,片刻後對蘇景搖了搖頭:“劍穗兒沒回應。”
“四處轉一轉。”蘇景騰起天都雙翼,其他人或騰雲駕或駕法器,隨他一起飛入羣山。
才一騰空,蘇景又提醒同伴:“小心山岩,儘量離得遠一些,說不定會有烈火焚起。”
裘平安不明所以:“啥意思?”
“燒糊的。”蘇景聲音篤定:“山被燒過、不止一次、不是一般火焰。”
裘平安不信邪,不顧警告催動雲駕來到一座山崖前仔細觀察,正如蘇景所言,黑灰山體上存留着烈焰灼烤痕跡,山岩觸手光滑、幾近化爲琉璃之質,若非大火淬鍊又怎會如此、又難怪這重重峻嶺不存一草一木。
金烏陽火是天下萬般火焰的祖宗、蘇景如今也算是個玩火的行家,是以他對火後留痕的觀察更敏銳些。
能把方圓數百里的大山煉成琉璃磚的大火,會是什麼樣的怒焰?裘平安嘴巴動了動,正想再說什麼,天空中突然又傳來連串大響。
蘇景、烏下一耳中的鴉啼;扶蘇、裘平安耳中的威嚴怒吼;拙季、黑風煞仍就全無察覺的‘大響’。
一聲響亮過一聲,一聲急促過一聲,短短三兩個呼吸間,那聲音便彷如洪鐘大呂一般震徹這一片天地。蘇景與烏下一併沒有太多感覺,充其量只是覺得有些吵鬧。
但扶蘇和裘平安的臉色迅速蒼白下去,耳內怒吼已成靡靡魔音,催得他倆心浮氣躁、連真元運轉都告滯阻,內心那一點清明正搖搖欲墜!
只看他們樣子蘇景就能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立刻將大聖玦一扣,把裘平安收入洞天,另隻手按住扶蘇的頭頂,一縷陽火精元自天靈緩緩注入,助她抵禦魔音。
修爲雖淺、但金烏之炎至陽至純,有正心正法的奇效,得蘇景相助扶蘇的面色一緩、心中的躁動漸漸平復。
烏下一幫不上什麼忙,轉回頭去看黑風煞與拙季:“你們可好......”才說了四個字,烏下一的瞳孔遽然收縮,驚駭中尖聲怪叫:“主公小心!”
連怪響都不曾聽到,無論怎麼想黑風煞與拙季都不應有事,但烏下一看得清楚:他倆的眸子,都變得溜圓、混黑......兩人眼睛變化的程度並不算太誇張,不過烏下一對這兩雙眸子卻再熟悉不過: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