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足莫名地方,還沒弄清自己到了哪裡就被藏身積雪下的怪物襲擊,怪物形狀像魚卻生八足,身上不見鱗片披着滿滿的毒刺,面生七目頭頂三角,中土世界聞所未聞的東西。
怪物鬥戰時算得兇猛,實力堪比幽冥中一方鬼王。
當然,怪物肯定不如削朱、肆悅這等頂尖大王的能耐,但是比起錦綸楚江之流還要稍稍勝出一籌。
以蘇景和小相柳現在的修爲,就算怪物本領再大上幾倍也沒用,可爲了斬殺此獠,蘇景和相柳居然都負傷不輕...會如此,只因‘環境’:
蘇景和小相柳的修爲、本領都是在中土世界煉成的,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實際裡他們的真元行元、力量調遣都暗合中土天地的氣運造化,突然來到另一方乾坤,動法鬥戰時只覺束手束腳,沒法說的彆扭和不協調。
一劍飛出,蘇景以爲穩穩能做百丈擊殺,可在這裡飛劍只殺出八十丈就告勢竭;身形縱躍,小相柳算得是退後十丈,不料直接退出十五丈身形仍自飛縱......水土難服,法術力量的控制全然失了準頭,這次打得吃力異常。
這方天地對兩個年輕高手的影響,說大不算大,兩人自身的修爲絲毫無損,只是個適應問題罷了,而精深修家的身體感識、心神應變都遠勝凡人,給他們些時間來,在這裡多呆上一陣子,很快就能調整圓滿,完全適應這處乾坤,到時就能恢復十成戰力。
可在‘適應’之前,一旦遭遇真正凶猛的敵人,蘇景、相柳便凶多吉少。這便是境界的差別了,若蘇景能再破遠遊子、化三清,便能得‘身入遊波隨遇而安’之能。入新境則融新境,全無需再專門花時間來適應。
好容易斬殺了巨物,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前方又有異象顯現:視線穿透紛揚大雪,隱約可見地平線上迷離光芒蒸騰氤氳,瑰麗異常。
很快,一塊巨大玄冰顯現,方圓八十里開外。環罩七彩光暈,於雪地中滑行前進。橢圓形狀、與鳥巢有些相似,‘走’得不算太快,但這‘不快’也要分和誰相比。在蘇景、相柳眼中不快,可中土奔馬全力馳騁也是追趕不上這‘滑冰’的。
小相柳揮手將怪物屍首收入吞天囊、抖袖撫平鬥戰過的痕跡,同時轉頭望向蘇景:“先躲......”說了倆字就住口了,這點事蘇景哪用得着囑咐,相柳收屍時他早都溜溜一轉、收攏氣息隱身雪中。
近百里的冰塊,分量沉重不言而喻。可它滑行於雪原,發出的輕輕沙響不比着一頭狐狸的奔跑聲更重。蘇景兩人逆行潛蹤緊隨其後,一道道靈識如絲輕細,小心探查着這塊會自己跑來跑去的大冰塊。其間小相柳不忘傳音入密,問蘇景:“陰陽司和你有仇麼?”
剛纔一戰身體與環境不合,以他們的見識自也就明白了自己被送進古怪世界,若非有仇,誰會這樣消遣他們。
蘇景搖頭,造謠生事:“陰陽司衆官對我敬仰得很,倒是曾聽猶大判說過。他生平最討厭之物是九頭蛇。”
玩笑說話。
能開玩笑便說明蘇景心情不錯。修行爲什麼?飛仙前、一階階一景景,只怕奇遇不夠之人,突入一方莫名世界,心中興奮遠勝忐忑。
小相柳一哂:“先弄清楚這是哪裡再說吧。”
片刻後小相柳密語再度傳來,略顯驚詫,但帶笑:“好傢伙!”
九頭蛇妖識透入玄冰,有所發現。是以由此一嘆,而他所見蘇景也一樣探查得清楚,一模一樣的三個字迴應:“好傢伙!”
潛行追蹤。大雪翻飛不休,一晃幾個時辰過去,蘇景密語同伴:“差不多就這個意思了,我上去看看。”說話間,手掌平攤,小小一團火焰燃燒於掌心。下一刻蘇景消失於積雪、入身玄冰內!
金烏萬巢遁法,此端火焰生、入身穿空去、彼端火裡出。蘇景動用此咒。只因玄冰中有火,可供他施法穿梭。
巨大玄冰中何止有火,還有房、有街、有樓宇有宗祠......
冰頂開敞、冰心空曠,大碗一般,內中根本就藏了一座大城。
蘇景入身地方,城中大廟、供奉神祇龕前鮫脂長明燈。
入身不急顯身,腕上金鐲動法蘇景就化作燈芯火焰,再一次神識遊絲漫出探查冰中城......血腥味道、殘屍碎肢、街戶狼藉,死氣沉沉的城池,遭兵禍被掠劫的樣子。
靈識所見所有屍體幾乎被都有被啃噬的痕跡,絕大部分都只剩森森白骨,更像兇獸屠城。
死寂之城,蘇景自火中顯身,同時一道靈訊通傳城外相柳,眨眼功夫相柳飛身入城、來到蘇景面前。
懶得再去看其他地方,小相柳負手昂頭、打量着廟中供奉的巨大神像,旋即少見再少見的,九頭蛇笑了:“陰陽司一定和你有仇。”
蘇景早都看過了那座神像,嘿了一聲,分不太清楚他是嘆還是笑:“麻煩了!”
確實麻煩了,神龕上巨像披青甲掛金絛、咧嘴大笑之態...滿口鋒利獠牙、腮邊各列三耳,何須縱身去看神像天靈頂蓋上那第三隻眼睛,再也明白不過了,神廟供奉:六耳殺獼。
時至此刻,即便不敢完全篤定,蘇景也有九成把握、知曉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再把神像仔細打量,小相柳道:“不像啊,可惜了。”
話來得古怪,但蘇景明白他的意思,面前神像的樣貌與西海邪佛腹中那個喚作‘郎齊’六耳歸仙截然不同,這也再正常不過,郎齊有香火供奉,但未必就是六耳族中的巔頂大神,便如中土釋家拜奉佛祖,諸多羅漢、護法神也有法位香火一個道理。
廟中有殿,殿上有匾;殿內有經,經上有字。可惜,全是彎彎曲曲地鬼畫符。蘇景煉化了‘郎齊’的青果,能聽得懂六耳古語,但識不得舊圓文字,想要從經傳典籍中瞭解環境做不到。
兩人走出大殿,並未離開這座宏大神廟,城臥冰內、冰行雪原,必是法術所爲。這城中有靈元波動,源頭就在神廟中。兩人循着靈元跡象尋尋覓覓,不多久便在後殿找到一處地宮入口。仍是相柳留守在外,蘇景持法戒備小心潛入。
地宮空蕩蕩的,並無生靈,地面、四壁法撰重重,其間鑲嵌靈石無數。蘇景看不懂這些撰文、陣圖,但三千世界所有法術的根底都是靈元行轉,都有共通地方。蘇景稍用些心思揣摩就明白,此處法陣爲冰城中樞,大陣持法兩道,一爲催動城池行走;另則維護冰城護篆,不過護篆法術現在已經停運,被廢掉了。
這不奇怪,外敵若未能打破護篆,這座城池也不會被屠滅了。
又再地宮流連一陣,找不到什麼有用線索,蘇景匯合小相柳。並肩離開神廟。隨意行走於死城中,隨處可見屍首骨骸,不久後小相柳又問:“怎麼看?”
“屬族吧。”
六耳殺獼是什麼樣的生靈蘇景再明白不過,可是這城中散落的遺骸並非六耳模樣,奇形百態什麼樣子都有,有的面生四目,有的背生雙翅。有的長尾丈餘,也有的幾乎與中土人全無分別,唯獨不見真正的六耳屍首。
不是六耳,但供奉殺獼祖象,除了‘屬族奴城’也不會再有其他解釋。
說話同時蘇景身側平湖顯現,白骨舟浮起湖面,聽候阿骨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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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全城,多加小心。”八字諭令傳下。大湖消隱、六千沉冤郎解去舟陣化歸人形,三三成伍四散入大城做仔細搜查。
這城中基本安全。小相柳解去了法護戒備,人站在鋪滿白雪的長街上,只見他腳下的影子微微一震,似是虛閃了一下,旋即相柳本人稍稍一晃,再看上去,比起之前彷彿更‘真實’了一點點。
眨眼間的變化,前後差別極微小。
此刻蘇景小小有些驚訝:“實影虛身?身入影來影做身?”
入城之後,跟在蘇景身邊同行、說話的相柳,是結做實像的影子,真正的相柳則藏於地上的影中。虛實互換、真假難辯的法術,對敵之際可堪大用,更不怕敵人偷襲。
小相柳聲音淡漠:“還不止,走在你身邊時,我也能藏身於你的影內,將來遭遇強敵時,我可能在你身旁也可能在你影中,你記得這重關鍵。”
蘇景開心而笑:“端的妙法,堪稱通仙,了不起得很!”
相柳冷冰冰面孔:“小術罷了,你贊得太誇張了些。”
“不算誇張,虛實多端、殺敵無形,上上神通!”贊人不用本錢,蘇景更起勁了,讓相柳稍稍有些疑惑的,蘇景的語氣由衷,十足真心誇讚...顯得有些太用力了些。
沉冤郎搜城,蘇景與相柳暫時無事,隨便找了臨界一家店鋪進去坐等。這城中建築風格雜亂,與中土世界迥異,加之文字不通蘇景也分不清這座房子是做什麼的,不過看內中有櫃檯,有桌椅,好像個酒肆或茶寮。
店中一片狼藉,居然還有一罈老酒倖存,蘇景總能在小事裡找出歡喜,愜意道:“嚐嚐六耳風味,也算不錯。就是不曉得六耳的酒夠不夠烈!”說話間揭開壇蓋,提息一嗅,未倒酒又把罈子放下了,訕訕:“是醬油。”
相柳失笑。
坐店居中,等候沉冤郎搜索的消息,漸漸有靈訊回報,可並無重大發現,直到半柱香功夫過後,蘇景收一道靈訊傳報,面色一振:“還有活人!”說話間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但走到老店門檐下,看着外面飄飄揚揚的大雪似有想起了什麼,佔住腳步、轉頭對相柳道:“這麼大的雪,天真冷。”
廢話一句,蘇景重新邁步向外走去,就在他自店內踏入雪中一刻,周身忽然玄光震顫,裘帽裘圍裘袍,素白長裘披裹與蘇景全身,白色裘皮不帶一絲雜色,順滑柔然且光澤瑩潤,真正的富貴皮毛。放之中土世界萬金難求!
無需同伴發問,蘇景就笑道:“狐地迷霧,祭煉白玉弓一柄;這些年持弓再做祭煉,寶物新添一變,就是這身白狐皮裘了。”
迷霧攻守兼備、弓主殺法裘爲寶甲,各有主效,不過離山地處東南,氣候溫熱。莫說山中修家,就是附近凡人過冬了不得一件夾襖,哪有人會穿皮裘,不怕把自己熱死麼。蘇景空煉得一件華貴皮裘卻沒什麼機會穿在外面,未免美中不足。倒是六耳疆域氣候寒冷,成全了小師叔的顯擺心思。
但非說不可的,蘇景出身名門,大聖大官大王都做了個遍,清秀容貌下自有一番威風氣象。富貴衣裘在身時,更添錦繡雍容。
而小相柳兇獸出身,修行能讓他神光內斂,但那份與生俱來的猛獸兇悍永遠不會消磨,就如出鞘利刀一般,兩人走在一起,旁人一目瞭然:穿白裘者,大富之家金貴公子;着青衣者,少年伴當彪悍侍從。
蘇公子帶着他的相侍衛貼地急掠,依靈訊所報。不多時趕到城西一座大宅中。六角大院菱花牆,慘白大門兩側各掛一具風乾古屍,估計是此地風俗,和中土大戶的鎮門石獅一個意思。
進門無回牆影壁,而是黃橙橙一口巨鍾懸掛,繞過大鐘進寬闊院落,遍地碎屍。兵刃與破損法器散落,厚厚血漿被凍成了一層醬紫堅冰,足見大禍來時此間抵抗頗爲激烈......
一進大宅,立刻有沉冤郎上前接應,引着蘇景七繞八拐,來到後宅一座小院中,有座隱秘地窖,僞裝和蓋子已經被揭開。內中五個人活着,兩個像殺獼似的頭頂開了第三目。但耳朵只有兩個,面上不見鼻子只生了兩個小孔,並非鼻子被割掉而是生來如此;另三個生得也各有古怪,一個背生長鰭、一個身披長鬃、一個雙肩各挑尺餘長角。無一例外,頸子上被箍着沉重枷鎖,精鋼鐵鏈相連於地面。
看容貌身形,五個怪人都還是娃娃,面黃肌瘦、身體蜷曲成一團,飢寒交迫正瑟瑟發抖。
地窖中的倖存者模樣詭怪,不過蘇景一眼便知他們都是智慧生靈,不是牲畜野獸。
蘇景五百年跑遍大漠南荒西海幽冥,什麼難看人物沒見過,全不當回事,但他目光再轉、打量地窖中其他‘雜物’時微微皺了下眉頭:屍體,同樣是古怪醜陋的娃娃,屍身上血肉模糊、胳膊大腿等肉厚處都被撕裂、露出斑斑白骨。
相柳冷笑了一聲:“好小子,靠生吃同伴活下來的。”
侍候王駕身邊一位沉冤郎開口:“啓稟王駕,他們自己應該也是吃食,有兒郎自廚房模樣的地方尋得烹屍痕跡,看骨骸和他們差不多。”
蘇景‘嗯’了一聲,這戶人家是吃人的,不過美食犯禁,須得小心隱藏起來,是以地窖隱秘異常,城外怪物攻入時未能找到,成全了下面幾個小子的活命。
蘇景揚手,劍氣綻放打碎鎖鏈,再以陰風託浮將五個娃娃拉上地面。
五個娃娃一上來立刻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沉冤郎首領眉頭大皺:“這般沒規矩的小子......”
不光躺着,還用後腦海咚咚磕地面,相柳大概看明白了:“這是...行禮?”
蘇景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中土跪拜,這裡平躺,他們比咱們舒服。”
五個怪娃口中嗚哇有聲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們口中之言不是六耳古語,蘇景也聽不懂,不過其意不難解,當是在求饒。
金烏、相柳的目光何其銳利,輕輕鬆鬆就看出來:五個娃娃面色恐懼,眼色倉皇,可眸子深處卻藏了一份鄙夷。
恐懼絕非作僞,鄙夷更是真的。
相柳問蘇景:“留着有用麼?沒用我吃了,以前沒吃過這種貨色。”
“還真不能吃,”蘇景搖搖頭:“當頭兩件大事都得着落在他們身上。”
相柳有九顆腦袋,腦筋豈能差勁,但他更明白蘇景的心眼,是以九顆腦袋全都省了,遇事懶得思索,全推給蘇景去想:“什麼大事?”
“學說話,學認字。”
入敵境,打殺必不可免,蘇景也不怕,但此間諸多古怪,且非六耳一族獨居,蘇景既然來了,總得把事情弄清楚。而‘說話、認字’何嘗不是保命的本錢、殺敵的基礎。
何況以蘇景的盤算,是要在這死城中駐上一段時間的:協調身體、修元,以適應這座敵人把持的天地。
吩咐沉冤郎找來幾件厚衣裳給幾個娃娃穿上,又隨便找來一本書,打開來湊到五個娃娃面前,蘇景比劃了兩下,娃娃會意一起點頭,他們都識字,這可再好不過了。
阿骨王大袖揮動,隨身攜帶凶兵鬼侍全部放出,着他們在城中操練、適應環境。
蘇景與小相柳則帶上了五個娃娃,一邊‘融合’天地,一邊開始學說話學認字,從開始比比劃劃,到簡單字詞再到斷斷續續的簡單對話,一晃十天過去,蘇景和相柳已經一口‘殺獼界語’流利了,除了個別詞彙,就只剩下口音還有些古怪,積習難改、一時間糾正不回來。
這等速度於凡人自是難以想象,可修持到蘇景、相柳這等程度,心慧大盛智力卓旺,學一門‘他鄉話’等閒事耳。
這天裡,蘇景和幾個小娃閒聊中,忽然問道:“總聽你們提起‘雜末’,雜末是什麼?”
後背長鰭的娃娃名喚‘否以’,應聲回答:“大族治下,人分六等,馭、古、丁、劊、番、雜末。”
蘇景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話剛說完,蘇景、相柳同時面露警惕——腳下傳來微微顫動,這些天裡一直在滑行的玄冰城池,忽然停頓了下來。
五千字大章,仍是頭疼,今天就這一更了,大家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