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東土、離山。
瀋河席地而坐,昂首望天,喃喃自語中略帶了些欣喜:“終於下雨了。”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掌門真人不避不躲也不曾施法蒸乾水汽,就那麼愜意微笑着坐在雨中,任髮髻衣袍都被打溼。
離山坐落於東土漢境的東南隅,多水之地,一年四季從來都是不缺雨水,今年也不例外。
不缺雨水,掌門人那一句‘終於下雨了’就顯得有些無端了瀋河會有這樣的說法,只因之前整整半個月,天上都在打雷。
十五天,離山天頂陰雲密佈,隆隆雷聲從未有過片刻停歇,但雨水一滴不落。直到此刻,總算下起了雨。
不提雨水只說一連半月的悶雷,這樣的天象委實反常,若是放在凡人稠密的地方,怕早都會引起恐慌,可瀋河真人和離山諸位長老,全都面帶欣慰目藏欣喜:賀餘師伯在閉關做最後領悟。
若他未能抓住那‘靈機’、未能尋得‘大逍遙問’的真諦,就算枯坐萬年,也引不來天象變化;反之,他有所斬獲,纔會引動天意地勢,纔會有這種詭怪天氣。
十五天,雷連綿,是他把握到玄機的象徵。
把握玄機不一定能成功破悟,可想要破悟非得先把握玄機不可。
左右無人,瀋河抻了個懶腰,再大大的打個哈欠,喜滋滋的舒服,這舉止俗不可耐,全無高人風範
東天劍尊廬內,說過‘山中院、院中人’,蘇景又和郎萬一聊了許久,話題層出不請,但話中人物只有一個:陸角八。
直到最後,郎萬一把自己所有有關陸角的記憶統統說盡,蘇景仍意猶未盡,兩個人喝光了郎萬一的酒。
隨後蘇景帶上郎萬一去往陰陽司,判官落印即刻放行,再喚來平時負責和離山聯絡的二差頭馬喜,捎上蘇景的口訊、帶着狼魂去往離山。
臨行之前,蘇景加重語氣囑託道:“陽間的規矩和幽冥大相徑庭,雖也弱肉強食,但還有禮法約束,離山劍宗匡扶人間,規矩不算大可也不能算小”
郎萬一笑着點點頭:“放心,能去他老人家的道場常駐、修行,是我的福氣,絕不會造次。倒是你這邊,楊三郎絕非等閒之輩,你自己小心。”
兩人拱手作別,冥殿中法度行轉,郎萬一與馬喜的身形消失於一團幽光之內。
蘇景長呼、長吸,轉身向後殿走去,臉上笑容清透。
蘇景心底那個小小的結被打開了,他想要崇敬之人的確值得崇敬,足夠歡喜;師父和莫耶藍祈,前輩情事讓人唏噓,而藍祈最終破開了那院子、飛去了仙界,師父達成所願,足夠歡喜!
跨入後園才走兩步,香風飄過一個窈窕身形閃到面前,攔住了去路。
不聽似笑非笑,仔仔細細端詳着蘇景:“看你這小魔頭眼中瀲灩、口角含春”說着,她混沒規矩的,居然昂起素手捏住了蘇景的下頜:“嘖嘖,一副盪漾的俏模樣啊!”
小妖女擺出來一副大爺看小妞的樣子,洋洋得意,正想再問蘇景從朗萬一處得來什麼好消息以至笑容滿面,不料被自己捏住下頜的那個小子,就勢把臉湊了過來,又快又軟又輕,就那麼一下子親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聽的修爲如何?咫尺之間一柄飛劍偷襲她都能從容閃避,卻沒能躲開蘇景的嘴
騰地一下子,小妖女臉紅。
蘇景親得快,一中便退,退後半步,修行事情不分男女,可情愛事情上天生就是男子強勢,不聽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子,中了一‘嘴巴’後檀口微張傻傻得發愣。蘇景比着她剛纔的得意洋洋更得意洋洋:“我口角含春?春色香甜,要不要再嘗。”
就在這個時候,戚東來甩着手走進後園:“蘇景,那個郎萬一當真知曉八祖的事情,可有什麼有趣事情說給我咦?”
無論修爲、經歷、見識,在年輕一代的修家中,戚東來都算得出類拔萃,走進園子一看,兩人面對面,蘇景笑眯眯、不聽正發呆,憑他的眼力和心思,當即就明白他倆你濃我濃,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若是旁人,會轉頭就走,可戚東來不,一邊說‘哦,我來得時候不對’,一邊抱起雙臂斜依廊柱,笑嘻嘻地望着兩人,等着繼續看花花戲。
不聽正情迷意亂,如何容得一個大鬍子在不遠處看着,轉頭望向虯鬚漢,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心情,笑容有些勉強:“我和蘇景有要緊事情談,騷,戚東來,好大姐,你快滾!!”
虯鬚漢對自己名前那個‘騷’字看得極重,每有人省略他必做糾正,不聽說對了名字,喊他‘大姐’他卻全不在意,更不把‘快滾’惡言放在心上,哈哈大笑着轉頭走去。憎厭魔君衣鉢傳承,別人不轟他不走。
待他離開,蘇景挑了挑眉峰,舊事重提:“嘴邊春色,好吃麼?”
小妖女耳朵裡幾乎都是自己的心跳,聽錯了,把‘好’聽成了‘還’,心裡咀嚼了下‘還吃麼’,嘴巴有些拌蒜:“怕怕你啊?”
蘇景心思轉得多快,還不等納悶就反應了過來,笑道:“好!本座專治嘴饞的毛病!”
但還不等他再有動作,猛一陣響亮笑聲又從園門出響起。
那笑聲是真響可抹不去的一股扭扭捏捏的味道,不用回頭就知道,戚東來去而復返:“原來是你的嘴巴香香還是我的嘴巴香香的把戲,”虯鬚漢捂着嘴,那樣子實在實在惹人討厭,被一柄飛劍砍在臉上定會惹來無邊喝彩,可他不自知,自顧自嬌羞如美人:“我可實在好奇,按道理這把戲你們兩位耍不了啊,各有臉皮五尺,相距一丈時已然頂在一起再難寸進我滾。”
這一次真的‘滾’了,大笑聲中虯鬚漢化身一片粉色香風,直接竄上了天去,看那小妖女眼中帶煞,戚東來不觸這個黴頭。
戚東來本就無所事事,飛上天空也就順勢閒逛一會,東飄西蕩,東面看看鬼兵操練,西面看看鬼民築城,南面看看他從南方看見了一道紫金雲駕。
劃破天際,飛得不急不緩,向着不津而來。
如今不津早已不再是荒城廢墟,重兵把守之地,豈容旁人縱雲亂闖,不等雲駕當即有一隊陰兵飛天相迎,帶隊校尉開聲吼喝:“呔,什麼人如此大膽,還不快快停了雲駕報上名來。”
紫金雲駕止住去勢,但並不散開,只飛出了一個人來,判官打扮,身着黃袍,三品官,擡手將一枚令牌亮出。
攔路校尉登時換了語氣,笑道:“原來是判官大人駕到,小的魯莽,還請大人恕罪。”說着一隻手背到背後,輕輕揮了揮手,身後陰兵趕忙讓出了道路。
黃袍判收起令牌返回雲中繼續前行,可才告啓程不久,紫金雲駕迎頭又碰上了一陣粉紅香風。
有人攔路,紫金雲駕不能不聽,黃袍判官又一次從雲中走出,眉頭微皺:“陽身人?可是小九王的朋友麼?剛剛本官已與巡城兵卒交代過身份了。”
香風散去,虯鬚大漢顯身,面似帶笑可目光冷冽,看了看開路判官,又望一眼紫金雲駕:“黃袍三品?算得大員了。騷人想不通,什麼人會有如此排場,讓堂堂三品大判做鳴鑼開道的小卒,莫不是閻羅王老爺重現幽冥。”
可把黃袍判官膩歪死了。
他能辨得香風中有陽身人的氣息,又哪想得到粉紅的風裡跳出來個大鬍子,更想不到精壯大漢出口嬌滴滴的女子聲音。
黃袍判官皺起了眉頭:“陰陽司行事自有方寸,豈容外人過問,你既不是司中官員,就速速讓開道路!”
“幽冥世界以前還不曾有過陽身人呢,往時陰陽司還只有一位紅袍大判呢,”口中聲音嬌軟,豹眼嫵媚流轉,可說的話卻狂妄異常:“天底下沒有不變的規矩,該改就得改。”
戚東來有殺性,當年西海深處苦鬥邪佛一脈足見他的狠辣,不過他爲人絕不狂躁,主動攔路是因他大概猜出了來者身份若真如他所料,那蘇景便要迎上一場好戲了,騷人做的:先要奪下一份氣勢、替朋友奪勢!
刻意刁難、無聊之舉,卻也是爭勢最直接的辦法了。
震翅聲噼裡啪啦,好像被放大了百倍的蜻蜓飛翔聲音,三口長着翅膀的棺材帶着三個背長劍的矮子升了上來,雷動問道:“戚東來,在作甚?”
“騷、戚東來,”一如既往先糾正,虯鬚漢跟着說道:“等着見閻王爺!”說着,他又森森而笑:“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黃袍判面上怒色不顯,聲音一下子變得冷清了:“本官只問三字:不讓路?”
“明明是九個字嘛。”三尸異口同聲。
“好。”黃袍判微一點頭,這個時候又是人影一閃,從紫金雲駕中再躍出一人,先對黃袍判輕聲道:“花大人且慢。”隨後此人望向戚東來。
差官打扮,衣袍和封天都總衙、尤大人身邊親差孔方白全無差別,不過此人是個年輕女子,五官嬌美、神情幹練。
拈花本色,一見女子就喜從中來,笑眯眯:“請問差官大人如何稱呼?”
“顧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