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守衛隊長沒有猶豫,他知道兒子一旦進入到那個房間,就會耗費很長的時間——前任城主命令他的兒子做事的時候他都有小心地窺視過。他腳步輕捷地徑直走向他兒子存放一些重要物件的小櫃子,這個櫃子被做成一個嬰兒腦袋(或許原本就是一個嬰兒腦袋)的樣子——他咬破指頭讓自己的血流出來,擦在那個嬰兒乾癟的嘴脣上,就像他兒子所做的那樣——這個魔法用具是尖鼻子從其他術士那兒弄來的,但他在重新施法,把它變成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候犯了和和設置門扉密鎖相似的錯誤。
嬰兒的嘴錯誤地張開了,有人或許會奇怪一張嬰兒的嘴如何能夠像蛇一樣張大到極限,但守衛隊長在看着那張有着頭顱一半那麼大,暴露出光禿牙牀的嘴時只感到了恐懼與噁心,他遲疑了一下,非常短暫,就伸手從那些凡人本該無從分辨的奇特物品中取出了一個小水晶瓶,這也是他的兒子和他炫耀過的——他在術士塔服侍一個導師召喚而來的魅魔時,因爲足夠的殷勤和無恥,魅魔在離開之前賜予了他一縷頭髮,他製作了一瓶珍貴的藥水,裡面放進魅魔的頭髮,這樣只要他喝下去就能變成一個強悍的惡魔,可以毀滅整個小城的那種。
紅袍的父親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而且他覺得或許這也是命運所期望他去做的——他想要玫瑰女士,但他知道,如果玫瑰女士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可能就永遠得不到他了,他的兒子是個怎樣的人他很清楚,雖然他一直驕傲於他有着一個術士兒子,但這個術士兒子在術士塔裡廝混得似乎沒他以爲的那樣好,如果玫瑰女士的弟弟真的成爲了一個受導師看重的紅袍,那麼也許他的兒子會強迫他忘記先前的任何一個念頭。
但他可以成爲惡魔,一種比凡人,比術士更強大的東西,他可以得到玫瑰女士,這個小城,或許整個城邦也說不定。
他這樣想着,拔開瓶蓋,一口就將裡面的東西全都喝了下去,味道並不讓人難以接受,甚至有點甜蜜,但它沒有分散,也沒有融化,而是直接進入到他的胃裡——他的確有感覺到力量從他的身體深處迸發出來,他想要笑一聲,卻被一股思想猛地拉拽住了——如果是尖鼻子,最起碼的,作爲一個術士,他在打開瓶蓋的時候就會覺得有點不對,因爲這個蓋子一樣施放過法術,不是說打開就打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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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鼻子坐在一把被絲絨包裹着椅座和靠背的椅子上,這把椅子是他最喜歡的,而且墊子裡的鵝絨也很厚,但他只覺得如坐鍼氈——房間裡有點冷,但他渾身上下仍舊像是剛被人從浴池裡撈出來,他緊張地用指尖擦去汗水,現在不算是深夜,但對方是否願意接受他的呼喚就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事情了。不過他今天還算是幸運,一個模糊的身影(就像是在浮動的水面下)很快出現在水晶球裡,可以看得出那個影像正在嚴肅地蹙着眉,似乎因爲受到打攪而異常不滿。
這樣的詢問當然不會無需付出代價的,對方所索取的每一樣珍貴的事物都在剜着尖鼻子的心,而且他對尖鼻子的瞭解要遠超過尖鼻子對他的瞭解,尖鼻子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有在自己身邊藏了一個小魔鬼那樣的奸細——也許有,也許沒有,但這個不是他現在能夠考慮的。
“先告訴我。”尖鼻子哀求道。
“先給我。”那個術士毫無情面可言地說,對於尖鼻子這種雖然不能說是完全的失敗者,但也比失敗者好不到哪兒去的傢伙他沒有那個必要去虛以委蛇,而且他一點也不相信尖鼻子會在得到答案後履行承諾。
尖鼻子憤恨地抓了抓手指,他奔回到自己的書房裡,書房裡靜悄悄的,看上去和他離開之前沒有什麼兩樣,他將自己的血擦在嬰兒頭顱上,然後從它的嘴裡取出一顆寶石,這種囚禁着一個靈魂的寶石可以被術士們用來充作與魔鬼交易的報酬,還有兩隻卷軸,一隻符文,他從盜賊公會的法師那裡高價購買的,都是緊要時刻用來保護自己的,但現在,它們也可以起到相似的作用,但這種被強迫與被羞辱的滋味並不怎麼好受。
而且他還不得不等待上好一會兒,因爲那個願意給他答案的術士應一個同伴的召喚去做事了,他原本可以等着尖鼻子的,給出一個答案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但尖鼻子沒有那麼重要,至少對他而言——等到他再次回來,並且施法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報酬後,尖鼻子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訊息。
“爸爸!”尖鼻子喊道,“爸爸?”
他尋找着自己的父親,卻發現他的父親並不在這座宅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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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
紅袍的父親蜷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這裡堆積着糞便與灰土……大隻的老鼠和蟑螂在這裡做窩,但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了它們的巢穴上,除了那些不幸一開始就被碾死的,剩下的小生物們無不四散奔逃,在逃出一段路後,一隻老鼠轉頭回望,它是鼠羣中年齡最大的,也最有經驗,知道這樣的襲擊並不都代表着災禍,時常有人或是人體的一部分被投擲到這裡來,每一具都能讓它們美美地吃上很久,而這個生物的氣味像是也在說明它是其中之一,它聞上去滿是血腥味和腐爛的氣味。
它試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但隨即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喊叫,轉身逃走了。
很痛。
這個衰弱的人類已經不再是原先的樣子,就算讓他的兒子來辨認也認不出來——膿瘡從他的皮膚下方拱出來,將皮膚撕裂,白色與黃色的濃稠液體混合着鮮血從破開的創口流出來;他的骨骼在產生變化,變得更細更長,把他的身體拉長到原先的兩倍之多,而他的下顎在往前伸,伸長到像是一隻鑿子的形狀,唾液不可控制地從無法合攏的嘴裡流出來,他的鼻子向上翻起,鼻樑腐爛,黑色的剛毛從潰爛的肉裡爆出來,他的眼睛從眼眶中突起,膨脹到外面,就像蒼蠅一樣有着無數只緊密排列在一起小眼睛,並且能夠四處轉動。
當然,那個魅魔和服侍她的人類開了一個小玩笑,她的頭髮必要的時候可以換來一頓豐盛的靈魂美餐,怎麼可能無償地贈送給某個人類呢,如果是個經驗豐富的術士,他應該一眼就能看出這是魅魔隨手撿拾的碎片,可能是某個靈魂蛆蟲身上或是劣魔身上的,這種碎片在無底深淵多的就像是主物質位面大海里的沙子。
但尖鼻子不知道,他的父親也不知道。
尖鼻子的父親厭煩地撕掉殘存的皮膚,那些屬於人類的部分不再受到他的喜愛,他的新身軀雖然還有點黏答答的,但每個嬰兒都是黏答答的,他試着震動了一下身上的翅膀,那對透明的小翅膀只有它過去的手掌那麼大,但一點也不妨礙它們提起那個龐大的身軀。
他飛向了“霧靄”旅館,他的速度是那麼地快,快得幾個還沒來得及找到目標的盜賊與流民擡起頭來的時候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他們無不心驚膽戰地詛咒了一句,就急忙逃進任何一個他們覺得安全的地方——一個流民在鑽進一個廢棄的窖井的時候覺得面頰上有點癢癢,這纔想起之前被狂風吸引而擡起頭來的時候,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也許是灰塵,或是粉末,他伸手抓了兩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將自己的臉抓了下來。
畸形的怪物輕輕地落在了旅館的外牆上,他沿着外牆緩慢地爬行,就像是一隻蜥蜴,他記得玫瑰女士的房間在那裡,因爲他曾經僱傭過吟遊詩人徹夜在她的窗戶下吟唱美妙的詩歌,詩歌還是他自己做的。
窗戶幾乎只能容許他探入一個頭顱,但他有六隻爪子,爪子在窗戶的邊緣一扒,只不過是木質板材裡夾着泥土的牆體頓時地崩塌了一大塊,但他剛想把頭探出去,一道迅猛的火焰就擊中了他,他發出難聽的嘶喊,翅膀震動着,火焰只在他身上燃燒了一瞬間,就因爲遍佈的粘液而無可奈何地熄滅了——他懸浮在空中,無數只小眼睛得到的無數個影像在他的頭腦裡聚合,形成一個令他嫉妒不已的景象——一個又年輕,又俊美的男性。
嫉妒促使着他不顧一切地射出舌頭,就像蜥蜴或是青蛙那樣收卷在頭骨裡的舌頭眨眼間就穿過了將近十尺的距離,舌頭的前端帶着空心的尖刺,他的舌根顫抖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吮吸敵人的鮮血。
但這根舌頭被一束爆發的隱形能量裹挾其中,變成了四下飛濺的腥臭肉糜,怪物發出一聲尖叫,他反身攀附在鄰近的屋子外牆上,而後毫無預警地再次撕開了牆壁,從裡面拖出了一個孩子,急切地吞了下去,人類幼崽的幼嫩身體頓時讓他感覺好多了,他向屋脊上爬了幾步,轉過腦袋冷酷地注視着那個並沒有馬上逃走的人類——他的舌頭伸展在空氣裡,除了顏色更爲豔麗一些之外,與原先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玫瑰……”怪物含糊不清地喊道。他能夠感覺一種力量正在驅逐他,強迫他離開這裡,但得到玫瑰女士的執念大概是他作爲人類時唯一的殘留,他只晃了晃腦袋,隨即如同一個幻影般地消失了——屬於玫瑰女士的氣味粒子瀰漫在另一個方向,他的舌頭和鼻子是這麼說的,他如同一個噩夢般地沿着外牆爬向玫瑰女士現在的房間。
異界的靈魂在一個瞬間後就聽到了女性的尖叫,他走到面臨街道的窗戶前,毫不意外地找到了正在與那個怪物對峙的玫瑰女士。
作爲一個普通的人類女性,玫瑰女士可以說是堅強的,雖然在剛看到這個噁心的東西時,她不可避免地叫喊了一聲,但與此同時,她從牀上跳了起來,拔出了壓在枕頭下的短劍,然後隨手丟出了一直沒有熄滅的燭臺,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怪物的舌頭猛地把它捲住,隨即融化的燭油和火焰讓他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
而這個時候,玫瑰女士已經從他撞出的那個大洞裡躍了出去,二層距離地面有九尺之多,但對於一個戰士來說這並不困難,但她的雙腳在完全接觸到地面之前,紅袍的父親所變化而成的怪物已經降落到了她的眼前。
“小玫瑰……”那個怪物柔情萬種地喊道:“我的……小玫瑰……”他從沒如此熱烈地渴望過一個女人,與之前他只想要享用她飽滿柔滑的身體相比,他現在的想法更真摯與深沉了,不但是身體,他同樣,或說更爲強烈地渴望着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