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阿芙拉與露西厄這裡發生的事情,凱瑞本與克瑞瑪爾暫時還不知道。他們在數千尺的箭矢峰頂,在法崙將來的皇帝身邊——原先被小城的領主推薦而來也包括了亞戴爾與艾洛赫,但不知道爲什麼,皇帝非常地討厭牧師,至於艾洛赫,則是有意醉酒避開了最後的遴選,畢竟這裡還有露西厄和阿芙拉,雖然後者似乎並不需要他的照顧。對於凱瑞本與克瑞瑪爾,他們在謁見過皇帝之後,皇帝對他們還是頗爲和善的,而且他也是一個相當慷慨的人,或者說,每個從他的廳堂裡走出去的人都獲得了一筆饋贈。但可以看得出,克瑞瑪爾,還有幾個龍裔的術士所獲得的優待格外地多,好像是因爲皇帝本身也是龍裔的關係,他對任何一種巨龍留下的後代都保持着絕對的好感。
克瑞瑪爾現在用的名字曾經屬於一個格瑞納達的術士,他親眼看着那個年輕人被瘋狂的紅龍格瑞第吞噬,因此取代去他來毫無忐忑之感,所要做的也只是略微改變一下他鞏膜的顏色,畢竟克瑞法的主人是罕見的雙黑這件事情已經被很多人知道了。
“你有什麼感覺嗎?”凱瑞本問:“對於那個皇帝?”
“沒有,”克瑞瑪爾回答:“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是我覺得很……不舒服,形容一下的話,就是白塔的安芮增擴了一百倍之後的樣子吧。”
“看來這又是一個不幸的造物。”凱瑞本說,然後他看到克瑞瑪爾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黑髮的龍裔在分配給他的房間裡走來走去——皇帝的饋贈正好補足了他缺少的一點,嗯,他正在爲凱瑞本打造一件臂甲——在身邊都是傭兵以及不得意的法師的時候,他們的謊言還不至於一下子被揭穿,但箭矢山峰的頂端,皇帝的身邊,似乎並不缺少強大的施法者,所以他們的手法要更隱蔽和完全一些。克瑞瑪爾的次元袋裡並不缺少最主要的配件,他是說,惡魔的一部分,在拿出那條殘肢的時候,異界的靈魂輕輕地瑟縮了一下,但出乎意料的,它並未因爲想起了在無底深淵享用的諸多美食而感到噁心,不適,甚至還有點懷念。啊,說起來,也許在它自己還不覺得的時候,就已經壞的差不多了。
而它還在想着以一個凡人的身份,思想與本質回到自己的位面,作爲一個平庸之輩安安靜靜,快快樂樂地繼續自己的生活——可笑嗎?但直至今日,它仍然抱着那麼一絲微薄的希望,即便它知道自己已經產生了無可逆轉的變化,但沒關係,一個弱者無法僞裝成強者,但一個強者完全可以僞裝成弱者——或許它還能玩弄一些從這裡學來的小技巧,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爲斑斕多姿一些也說不定。
“這是……迷誘魔的一部分?”凱瑞本可以說是相當適時地打斷了它的思緒。
“他的手臂。”異界的靈魂說,他的次元袋裡種類齊全,資源豐富,惡魔與魔鬼的品種幾乎都能在裡面佔有一席之地。在他們認爲需要一個虛假的身份時,異界的靈魂和巫妖就確定要以惡魔作爲遮掩,畢竟異界的靈魂在前五十年一直在爲惡魔大君格拉茲特效力,在血戰的戰場上頗有威名,也受到了那位六指君王的寵信,萬一他們的來歷受到質疑,那麼克瑞瑪爾還能夠召喚深淵生物來佐證他們的謊言,當然,正如他們顧慮的,魔鬼一定會乘機做些什麼,但惡魔可能只是也許會做些什麼。
“迷誘魔是惡魔中樂於與人類交易的種羣,而且他們出現在主物質位面,與人類的女性術士**的機會也很多——這隻手臂完全可以說是某個偉大的母親留下的遺物。”異界的靈魂說,迷誘魔是高階惡魔,但無論惡魔還是魔鬼,在人類手中吃虧的並不少,而且惡魔們在主物質位面被剿除後,需要一百年才能重新被召喚,那麼一個女性術士得以娩下一個惡魔的孩子,並且將血脈傳承下去也不是不可能,術士們也經常將惡魔,魔鬼的殘肢做成盔甲,兵器,甚至直接裝在自己的身體上,以求得強大的魔法。
不過異界的靈魂要爲凱瑞本做一套臂甲是因爲精靈遊俠身上並沒有屬於惡魔的氣味與力量,如果不巧遇到一個鼻子格外靈敏,又瞭解他們(現有身份)的術士,很有可能直接出現紕漏——迷誘魔的手臂一共有兩對,肩膀位置伸出的猶如蟹鉗,是的,已經被克瑞瑪爾放在蔥姜水裡煮火鍋吃掉了,從胸膛位置伸出的手臂要小得多,只有四根手指,只是手指上一樣有着彎曲的鉤爪。克瑞瑪爾將鉤爪保留,抽掉裡面的肌肉與骨頭,將惡魔的皮膚與龍皮縫製在一起,用龍皮(真正的龍皮)來隔絕深淵的邪惡氣息,從上臂開始,到小臂有六條刻印着符文的束帶,也是用來避免佩戴者受到迷惑與吞噬——因爲惡魔的皮肉在很多年後仍然保有活性的關係,這種情況非常常見。
凱瑞本試了試這件臂甲,臂甲出乎意料的柔軟,並且富有彈性,一點也不妨礙他的動作,只是盤旋在上方的陰冷和污濁的感覺讓精靈不太適應。
異界的靈魂見了就幫他拆下了臂甲,“在需要外出的時候再佩戴好了,”它又捧來一個箱子,“平時放在裡面,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的。”
凱瑞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沉默了下來,突兀的身份與認知的變化,不但是克瑞瑪爾本人,就連精靈遊俠也要有所改變——他在遇到克瑞瑪爾的時候,異界的靈魂因爲缺失記憶而有些偏向於幼稚的孩子,而凱瑞本也幾乎把它當做一個孩子看待的,畢竟對於精靈來說,一個十九歲的半精靈也只能說是一個嬰兒。但後來,他知道了克瑞瑪爾是一個贖罪巫妖,依照他在格瑞納達的記錄來看,他最少也要三百歲,或許仍然比凱瑞本小一點,但也已經跨越了人類三代所能持有的壽命,之後呢,正如阿芙拉所說,另一個靈魂,一個人類,已經成年了一段時間,所以再繼續把它視作一個孩子,已經不是寬容而是羞辱,凱瑞本必須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至少要從鉅細靡遺的“爸爸”類型調整到“導師”或是“同伴”的類型。
這讓凱瑞本對另一個位面的友人更加慎重了一些,但等他將自己先要說的話在心中重複了幾遍,試着更深入地瞭解對方的時候,一個皇帝的侍從突然來到了克瑞瑪爾的門外,他帶來了皇帝的命令,讓克瑞瑪爾儘快趕到他的身邊去。
“看來我也要趕快回到我的房間裡去了。”凱瑞本說:“也許我也會接到相同的命令。”
凱瑞本的推測是正確的,他一回到房間,就看到了緊蹙雙眉,不安地等待着的侍從,他們都是各處的所謂領主,爵爺,大公與國王們奉上的,但始終不得皇帝的信任,凱瑞本這些新人的出現更是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對他們又是控制不住的暴躁,又是滑稽無禮的輕蔑,並且抓着每一個能夠找到的機會給他們難堪,譬如說這次他就以爲找到了一個好機會,但就在他開始大吼大叫之前,凱瑞本就抓住了他,把他提了起來,“放”到走廊的一邊,早已穿戴起來的臂甲傳來的陰森氣息頓時讓這隻吵鬧的烏鴉沒了聲音,再一看,他竟然連站立的力氣都沒了,軟軟地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需要我幫個忙把他丟下去嗎?”另一個房間的“騎士”不懷好意地問道:“也許他會給你找麻煩的。”
“怎麼找?”凱瑞本只是回房間提起了他的長刀,“星光”和“銀冠”是精靈遊俠凱瑞本的標誌之二,幸而精靈們從不缺少武器,他換了一把精金的長刀,雖然有點不怎麼合手,但也許只是相對於“星光”,“銀冠”而言:“用他的舌頭勒死我嗎?”
“也許真的能呢,”那個“騎士”,原先也不過是個傭兵首領的傢伙乘機走近凱瑞本的身邊:“他的舌頭可能比女人還要長一點,我們要試試把它拖出來嗎?”
“下次吧。”凱瑞本敷衍道:“皇帝正在等着我們呢。”
曾經的傭兵首領嘗試着更接近一點,但他隨即就退開了,臂甲上繚繞着的黑暗與邪惡讓他整個人都毛骨悚然了起來,而他的護身符文也在隱約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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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他的寶座上,隨着復興法崙的呼聲越發高漲,他的身邊也聚集起了一些忠誠的人,廢棄的殿堂也得以重新修繕,只是想要恢復銀龍時期的盛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那時候古老的銀龍擁有着一整個帝國,帝國中的每一枚金幣,每一個人,每一種思想都是爲他服務的,就連神祗們也要退後一席之地——不過讓人類來看,尤其是那些出身低微的人來看,眼前的景象已經足夠他們爲之讚歎不已的了——現在的廳堂,無論是天頂,牆壁和地面,缺損的地方都已經被調換,寶座下鋪上了柔軟豐厚的赤色地毯,樑柱之間也懸掛起了絲絨的帷幔,牆壁上更是被描繪着銀龍與帝國的絲毯覆蓋了大半部分,它們顯然是被趕工出來的,目光銳利之人可以察覺其中的粗糙,但就這麼看上去,還是頗爲絢麗多彩的。
而殿堂中的人也開始稠密起來,侍從與侍女已經被驅趕到最後,皇帝的“騎士”們擁擠在一起,因爲穿戴着同樣的外袍與鍊甲的關係,看上去竟然還很有點威勢,只是慣於觀察的人只要一看就能發現他們竟然是三五成羣的分割開來的,因爲皇帝的權威,以及對於未來的向望,這些無法無天的暴徒還能勉強忍耐着,只用眼神與譏笑來鞭撻他們認爲的卑劣之人——之前也有人因爲暗日牧師們的挑撥而爭鬥,彼此傷害,以至於謀殺,不過皇帝一知道就把他們驅趕了出去。
“騎士”外則是因爲奉獻的足夠,而且本身還有着許多可榨取之處的所謂“臣子”們,各個穿着華美的長袍,神氣十足,他們也在不斷地交頭接耳,只是要比“騎士”們來得小心翼翼的多。
不管是騎士,還是大臣,他們的眼睛裡都沒有多少對於皇帝的敬畏,或許對於他們來說,皇帝也不過是一筆投資,他們不是在向他鞠躬,而是向金幣,領地和王冠鞠躬,皇帝看似尊崇,但如果他不能給他們他們想要的東西,這些傢伙就會如同餓極了的鬣狗那樣撲上來,把他撕得粉碎。
皇帝也許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讓凱瑞本與克瑞瑪爾看來,他奇異地對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就像是他不但是有着銀龍的血脈,而是一隻真正的古老的銀龍那樣。
他的身邊簇擁着法師與術士,凱瑞本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小朋友,克瑞瑪爾向他點了點頭,黑髮龍裔的位置距離皇帝很近,看來皇帝對他的信任並不一般——凱瑞本也詢問過克瑞瑪爾,他也找不到原因,巫妖只能認爲還是那個異界的靈魂所特有的親和力在發揮作用,“人們總是喜歡蠢蠢的東西,”他刻薄地說:“因爲不會傷害到他們。”
“諸位愛卿,”皇帝說:“我召集你們,只是想讓你們與我一起在此欣賞,”他說:“一個非常罕見,又壯美的景象,我想你們見了,一定會終生難忘,甚至可以和你們的兒子,孫子,以及所有的後代描述,把它記載在文書和掛毯上,並且以此爲驕傲。”
竊竊私語的聲音頓時大了起來,但皇帝並不介意,他只是揮了揮手。
人們先是聽到了風聲——在箭矢山峰上,風聲永遠不會消失,尤其在連接着七座敞開的廊橋的廳堂裡,但以往有規律的風聲突然變得繚亂了起來,風勢減弱,但風似乎正從各個地方吹來。
一個大臣率先發出了驚叫,因爲他看見了一隻金色的眼睛,眼睛裡的瞳孔是一根漆黑的豎線,它們很快就消失了,代替它們的是深黑色的鱗甲。
“龍!”有人喊道。
他們之中有人已經見過了巨龍,有人沒有,但不會有人比他們見過更多的巨龍了——最少在一千年裡不會有。
巨龍不斷地從雲層中飛出,盤旋數週後,它們陸續收起雙翼,落在長長的眺臺上,擁擠的就像是一羣踩在蘆葦上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