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列夫家族的人全都在這兒了。”伯德溫喃喃地說。
“他們可算不得是人。”葛蘭說。
盜賊只感覺他們已經與那些不死生物,或者還有魔像什麼的戰鬥了一百年,他感到極度的精疲力竭,即便有精靈們的藥水,他也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化爲一堆深紅色的沙子隨風而去——但即便德魯伊並未作出追擊到最後一隻骷髏的決定,他們也不可能躺下來安安心心的休息,除非他們想要徹底的長眠,不,既然知道這兒有着一個死靈法師,那麼可能就連最後的安眠他們也未必能夠得到……或許有人會以爲葛蘭在這件事情佔有優勢,但葛蘭並不確定自己的特異之處如果被發現了,自己會不會被裝在玻璃罐子裡成爲灰袍最得意的收藏品與試驗品,據說很多灰袍都是爲了能夠深刻而長久地追尋魔法的奧妙與真理才成爲死靈系法師的,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位“黑衣列夫”是否是其中較爲特殊的一個。
伯德溫所說的那些“人”都是些身材高大的骷髏,哪怕如今它們已經皮肉無存,但還是能夠看得出原先的強壯與兇悍,每隻骷髏的身上覆蓋着皮甲,或是鍊甲,這些原應腐爛與鏽蝕的甲冑出乎意料的簇新與完整,它們的武器更是反射着骷髏空洞眼眶裡的藍色火焰,閃爍出令人心生寒意的詭異光芒——佩蘭特將雙手放在地上,唸誦咒語,陵墓的石質地面與牆面發出咯咯的響聲,藤蔓從石板的縫隙裡鑽出來,它們在德魯伊的命令下扭曲着飛速成長,不但在骷髏與他們之間隔出了一道有着強盛生命力的藩籬,還向只留下森森白骨的雙腳涌去,試圖將那些早該安息的戰士們拉拽跌倒——可惜的是,這些骷髏不但要比之前冒險者遇到的骷髏更魁偉,行動也更敏捷,它們甚至懂得先讓掌握着寬劍的同伴先行上前,將不知名的藤蔓斬斷拉開,而那些握着連枷與圓錘的骷髏則用人類無法辨識的方法召喚來了一羣家鼠的骷髏,家鼠的骷髏早已腐爛殆盡,但正如人類的骷髏那樣,它們仍舊保留着可以咬碎一切東西的能力,牙齒上還帶着能讓任何生命罹患疾病的瘟疫,只一會兒,纏繞着列夫祖輩的藤蔓就無可奈何地委頓和退縮了回去。
“這裡的生命力太弱了。”佩蘭特說。
巫妖搖了搖頭,這是當然的,一個強大的死靈法師居住的地方怎麼可能生機勃勃,或許有些人會被那些旺盛的碧草與家鼠迷惑,但這對於一個巫妖來說,這種只能說是嘲弄外行人的小把戲——這些碧草與家鼠都是灰袍有意豢養的,只不過是爲了掩蔽住四周的植被與生物因爲長期浸潤在負能量中而被迫凋零及死亡殆盡的鮮明表徵,但這種僞裝終究不是真實的,也許佩蘭特和那隻家鼠交談的時候就有所察覺了,畢竟家鼠雖然是雜食的,但以人類的軀體爲主食還是以人類的糞便爲主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可能——有經驗的牧民甚至不會讓他們的牛羊變得到經過了一場慘烈戰鬥後的平原上去吃草,因爲那些看似可口茂盛的草都是在人類的血肉上生長起來的,一些牧民認爲牛羊吃了這種草會變得發瘋,眼睛變紅和牙齒變尖,在飢餓的時候會吃掉自己的主人……事實上並不會,但這種牛羊會比普通的牲畜更多地召來成羣結隊的地精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值得慶幸的是,列夫的家族傳承的年數並不長,也許是因爲此地原本就十分混亂的關係——能夠從石棺們爬出,站立起來的骷髏騎士不過只有十二位,它們已經解決了難纏的藤蔓,眼睛中跳躍的藍色火焰洶涌的就像是能夠衝出黑暗的眼窩,不但無法令人心生暖意,反而會讓人覺得寒冷,伯德溫已經咆哮了一聲,衝了出去,他的新手臂已經從寬劍化爲了一柄單刃斧,斧面大的如同一個巨人的頭顱,只一下就將一個骷髏騎士從左肩一直劈砍到右邊的胯骨,在它還想掙扎着把自己連接到一起的時候,伯德溫翻轉手臂,用斧子的上端均勻而有力地連續敲了十一二下,直到把那具骷髏敲成粉碎才罷休——而在那之前,距離他最近的一個骷髏騎士憤怒地張開了沒有舌頭的嘴巴,揮舞着精鋼的連枷衝了過來,但它面對的竟然是一個女性,嗯,一個從面孔上看更近似於一個年輕騎士的女性,她的眼睛中沒有絲毫畏懼之色,而手中同樣揮舞着一柄豎立起來可以從她的額頭一直碰到地面的寬劍,寬劍與連枷相互擊打發出響徹整個陵墓的鏗鏘之聲,骷髏騎士伸直了它的頸骨,不知道是在表示讚歎還是表示驚訝,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代表它會手下留情,但這個女性戰士所顯示出來的力量卻並不比這種不死生物來的差,技巧雖然稍顯生疏,但骷髏騎士也沒有精巧到哪兒去——列夫的家族並非那些將爵位與盔甲傳承了上千年的世家,他們的家譜短的可憐,也不夠幸運,當然無法找到那些被吟遊詩人傳誦的卓越之人來教導他們的孩子,就連他們的主人也只是一個粗俗之人,孩子送到那一位的城堡裡去,除了白白耗費些金幣之外就只參與了些吃喝劫掠之類的蠢事,既沒學過寫字,也沒學會閱讀,唯一值得稱讚的也不過是鍛鍊了殘忍的心性與狂暴的武技罷了。
而李奧娜卻是有幸連續接受了老王以及他所信任的幾個臣子所教導出來的,感謝高地諾曼,這個國家並不像某些南方小國那樣推崇過於脆弱的女性之美,雖然他們同樣喜愛嫵媚的面容與優雅的姿態,但他們認爲只有強壯的女性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所以諾曼的女性一樣可以騎馬,外出,練習武技或是四處嬉玩,作爲一個國家的第一繼承人,李奧娜更是被老王當做了一個男性來教養,又有與生俱來的力量,她的弱點也就是缺少實戰的經驗,不過她有伯德溫,還有那些忠於他們的騎士,在有空暇時,他們也不憚於與李奧娜演練一會——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絕對的劣勢,那就是高地諾曼的王女還是第一次對抗骷髏,如果面對的是一個人,她當然知道他的致命之處在哪兒,但骷髏原本就是滿身的窟窿。不過她很快想起伯德溫曾經指導過她的一些小技巧,譬如說,在面對一個比你更爲高大,皮肉又格外堅實的敵人時,你所要做的不是盲目地一次次地戳刺他的身體,尤其是胸膛,雖然心臟在那裡,但之前還有厚重的肌肉與堅硬的肋骨,但有些地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生長出肌肉來的,譬如關節和許多雄性的關鍵部位——骷髏沒有肌肉,也缺失了某樣重要器官,但它們在行動的時候依舊遵循着人類的規則,也就是說,它們的骨頭不會反轉,也不會突然變向,而且李奧娜能夠看見骨頭與骨頭連接的地方有着黑灰色的筋膜。
她之前也曾學習着伯德溫試圖斬斷那些骨頭,但這個骷髏騎士的上身覆蓋着細密的鍊甲,而不是皮甲,而且那些骨頭即便被擊中留下裂紋也會很快地彌合。
若說還有什麼給了這位王女獨特的啓發,或許就是之前施法者們是如何對付那個蠢傢伙的,她就像是少女轉動着一支雛菊那樣輕盈地轉動着她的武器,並不與力量永不匱乏的骷髏騎士正面對敵——雖然她使用的是一柄沉重的寬劍,但它就像一枚細劍那樣神出鬼沒,難以對付——在它終於擊中了尺骨與肱骨的連接處兩次後,那個地方的骨頭開始鬆動,在一次大力的打擊後突然整個兒地掉落了下來,隨着一起掉落的連枷甚至敲碎了一塊小指骨,骷髏騎士疑惑地看了一眼,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奪取一條手臂的,在它提起盾牌,試圖以此抵擋攻擊的時候,盾牌也從它的眼前(如果我們可以這麼說的話)掉落了,當然,如果給它時間,那些骨頭還是能夠凝聚並且回到原位的,就像那些石像鬼,但李奧娜可不是那種愚蠢的仁慈之人,她大踏步地上前,俯身提起盾牌,用力向上一提,恰好將那隻噴涌着陰冷氣息的頭骨擊打了回去,於此同時,她的寬劍斬斷了它的胯骨與股骨連接的地方,在人類無法聽到的嘶叫聲中,骷髏騎士仰面而倒,一些細碎的骨頭掉落滿地,李奧娜沒有絲毫猶豫地將寬劍刺入了它的肋骨,而後雙手提盾,摹仿着伯德溫的樣子,往下連續擊打了十來下,直到那雙眼窩裡的火焰熄滅爲止。
她微微喘息了一會,才發現身周的空氣已經變得灼熱,施法者的火焰如同巨龍一般在狹小的墓室中穿梭迴環,將骷髏騎士分割開來,被火焰擊中的那些甚至已經開始燃燒,一個骷髏騎士帶着半個被燒熔的頭骨轉頭看向她,但在李奧娜提劍之前,一枚蘊含着魔法的秘銀箭矢從她身後飛射而出,射穿了那僅餘的半枚頭骨,那個可憐的不死生物就這麼簡單地倒了下去。
凱瑞本向王女點點頭,又將一枚箭矢放上長弓,在他尋找到一個目標時,不無遺憾地發現它已經被突然從地面下方升起的石筍刺穿了。
“葛蘭!”巫妖說,一邊指了指上方。
“這可是最後一枚爆裂弩箭了,我的主人。”盜賊嘀咕道,但他從不會違逆黑髮施法者的意願,他將僅存的短胖弩箭壓入弩弓,對準了上方的低矮穹頂,而他的同伴們正在飛速地後退,爆裂弩箭擊中了穹頂,爆炸後大大小小的石塊在灰塵的包圍中跌落下來,火焰與石柱上的細碎氟石被灰塵覆蓋,周遭頓時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但隨即,一個精緻的小光球就亮了起來,他們得以看清微微顫動的陵墓,剩餘的幾個骷髏騎士幾乎都被埋葬在了碎石以及上方數以噸計的泥土裡,只有兩三個還能如同埋在海沙裡的螃蟹那樣掙動它們的骨頭,伯德溫走上前去,他雖然沒抓捕過螃蟹,但敲過地鼠和兔子,沒幾下就找到了散發着微光的地方,也就是骷髏的頭顱,但在將最後一個頭顱敲碎的時候,他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隨後他猛地向下摔落,若不是一條細長的繩子及時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伯德溫懸掛在空中,他發現了一條隧道,近似於垂直,有風從裡面涌出,這表示它還連接着其他的通道。
佩蘭特對此並不意外,他深知灰袍對於精靈的貪婪與渴望,既然他就在這裡,那麼不到最後一刻他是絕對不會逃走的,德魯伊瞥了一眼身邊的黑髮施法者,那枚巨龍的喉骨做成的哨子就藏在後者的領口,這個最後一刻可能會被延遲到灰袍完全地覆亡,現在佩蘭特最擔心的莫過於他們將要面對的不是一個灰袍而是一個巫妖,巫妖是由灰袍轉化而來的,但兩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盜賊將繩索收回來,盤繞在自己的腰間,這根繩子曾被他深深地厭惡着,但現在他只要觸摸到它就十分地有安全感,尤其是在這種連他的眼睛也無法做到清晰視物的黑暗裡,幸好精靈很快就取出了一枚氟石,法師讓它在所有人之前孤零零地獨自飛行,免得寶貴的同伴莫名其妙到遭到折損。
“這是那傢伙營造的?”伯德溫問:“很粗糙。”只是泥土的牆壁與對面,表面凹凸不平,每隔一百步就有一個火把,但誰也沒去拿它,除非他們沒有氟石,不然那種不是手柄上有着有毒小刺就是燃料裡有着麻醉藥劑的火把誰也不會感興趣的。
“應該不是,”佩蘭特說:“這是甬道城,是人類爲了躲避戰亂而挖掘的地下城市,它們不需要十分華美,只要夠寬大,夠隱秘就行了。“不過這是很早之前的建築了,可能是列夫的祖輩在挖掘陵墓的時候發現了這裡,然後被作爲一個後路保留了下來。”
“最後成爲了一個灰袍的隱匿所。”葛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