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麾下大夫王彥,從門外進來,對站在窗畔那個年輕而筆挺,一身官袍的身影執禮道:
“下臣見過郎中令。”
王彥進來前,殿內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坐在矮席後,執筆書寫的白南妤。
另一個就是站在窗口觀雨的霍去病。
這女人真是人間絕色……王彥明知道不應該,仍忍不住瞄了眼白南妤千嬌百媚的臉。
“匈奴必會在本月興兵。
我判斷苣都不會對我大漢本土展開攻勢,此時的匈奴需全力求勝,而不想消耗過大。
對比起來,新併入我大漢的東北遊牧部族,亦或西域諸國,更容易受到攻擊。”
王彥垂首聆聽。
霍去病的話就是禁軍最後的決定。
他對王彥簡短的進行解釋,說出做判斷的原因,是讓王彥去傳達給禁軍各部。
“傳令下去,讓駐留西域的兵馬,往北運動,和西匈奴的渾邪部,酋塗部前後呼應,呈兩道防線,準備迎敵。
烏孫往西,康居的兵馬同步收縮。
大月氏境內駐紮各部,同樣往北運動,形成和西域兵馬相互應援的防線。”
王彥連聲答應。
而霍去病傳達命令時,白南妤的筆鋒如行雲流水,將一系列命令記錄下來。
霍去病話落,她已書寫完成。
如今禁軍總部內,已全面更換紙質書本爲載體,記錄的文字更多,也更輕便。
白南妤將記下軍令的紙張放到一旁,留作備案。
王彥恭敬道:“侯爺,身毒境內的兵馬如何調派?”
這是他身爲禁軍大夫的責任,提醒主官,免得主官有所遺漏。
“我從身毒撤回時,已有過相關吩咐。你去吧。”
王彥執禮,快步退下去,傳達霍去病的命令。
龐大的禁軍體系,全面調動運轉起來。
直到此刻才展開佈置,是建立在對匈奴興兵時間的預判上。
過早動作,會徒增消耗。禁軍全體系大面積調整防區,呈攻守兼具,動若雷霆的姿態,一旦動起來,每一日的消耗都是天文數字。
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此刻動作,需要恰好留出大軍到達作戰方位的時間,而後蓄勢以待。
行動的時間,地點,都要提前預判匈奴的預判,才能反過來壓制對手。
雙方的鬥法,用兵,從這一刻起已經開始。
禁軍大殿內,軍令接連發出。
霍去病的腦力驚人,他記得小到每一伍的漢軍的具體軍列排序,連續傳達了上百條軍令,對散在大漢以西的各路兵馬,進行調整。
下午。
霍去病面前的矮席上,放着一張大漢及周邊各國的軍事地圖。
他的視線在圖上反覆巡睃,又在兩處位置,做了特殊標註。
殿內很安靜。
白南妤也跟着旁觀地圖,對霍去病刻意標註的兩處位置,有些驚異。
眼見霍去病放下手裡的筆,揉了揉眉心,白南妤移步來到他身後,探手幫他揉捏肩頸。
她修行頗高,揉捏的力道恰到好處。
自從在身毒,她出手攔截律藏的攻勢,自身受了重傷,兩人的關係似乎發生了些微妙變化。
春天是個繁衍的季節。
白南妤身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體香,站的近了,還有種溫香軟玉貼附在身後的感覺。活色生香就是此意。
“接下來和匈奴開戰,我們是要採取守勢?”
“不,我和舅父是在等苣都先沉不住氣。”
霍去病閉目養神,意識裡仍在推演戰局,隨口道:“匈奴的人馬已經動了,苣都麾下現在必在緊急行軍,只是目的地到底是東還是西,亦或兩路齊發不好判斷。
他從極北之地調兵,和匈奴各部相合,手裡到底掌握了多少兵馬,也難準確預判。
更主要的是,我不想讓苣都和舅父對上,所以要等一等。”
“侯爺是想等苣都先露面,確定其位置,將他接過來自己對付?”白南妤聲音嬌柔。
“沒錯。”
霍去病道:“這段時間,苣都操控力量,遮蔽了整個草原。
這種力量遠遠高於以前的大薩滿恩敕,甚至隱然超出了天人境。”
“半聖…”
白南妤有些吃驚,媚人的桃花眸微垂:“侯爺有把握對付他?”
霍去病好整以暇。
他戰之必勝的強大信心與生俱來,從未考慮過自己有落敗的可能。
而信心是建立在他對戰場局勢的準確判斷上,目前還沒有哪個對手能讓他感覺到足夠的威脅,需要提前對落敗進行判斷。
霍去病反手輕拍,道:“我還要覆盤一遍各地的兵力分佈,你傷勢仍未全好,去一旁休息吧。”
霍去病的手落在她的腿側,讓白南妤的心顫了顫,輕聲答應,走到一旁重新落座。
傍晚,霍去病回到府上時,雲消雨散,晚霞在天邊掛起了彩虹。
大着肚子的劉清,在指揮侍女們採集春水。
採春水煎茶,有很大的講究。
需要用不同的人對應不同花卉,採摘其上的露水或新雨。
府上的女侍,其中嬌俏靚麗的少女負責採牡丹,芍藥上的花露。
靈慧活潑的女侍,則用來採摘桂花雨後的春露。
嬌媚的妾室適合收集蓮花上的露珠,菊花對應好古而清奇的少女。
每一種花卉,對應不同品性的女子,千姿百態,考究的讓人匪夷所思。
當然,眼下是春天,只能採摘應季的草木。
蒐集帶着花木清香的水煎茶,在生機盎然的春天,茶煙嫋嫋。微風裡的茶香,隔着兩三裡也能嗅到。
董仲舒,道尊,羅什娜,公孫弘,秦青玉,還有兩三位在長安定居的原西域國主,宗室裡幾個和劉清,霍去病交好的男女,郡主,公主也都被邀約過來做客。
侯府內正在開小茶會。
讓人略意外的是久不見蹤跡的平陽公主也在列。
“侯爺!”
霍去病回來,滿院的人皆起身問候。
還有幾個宗室待嫁的少女,自詡身份能配的上霍去病,眉目傳情。
霍去病徑直來到劉清身畔,笑道:“今日如何,孩兒可曾踢你嗎?”
孩子四五個月就開始胎動,在劉清肚子裡頗不安分。
到了七個月的現在,更是翻天覆地,又蹬又踹,還未出世已經露出淘氣包的趨勢。
劉清和霍去病每天都要輪番聽肚裡的孩子鬧騰。
霍去病回來,茶會便散了。
受邀衆人三三兩兩的往外走,平陽公主離開前,看了眼霍去病和劉清往內宅去的背影,抿嘴笑了笑。
夜色初降。
寢殿後邊的清池。
夫妻倆沐浴後挨在一起。
劉清懶懶地道:“肚裡的孩子折騰,伱也折騰。”
又道:“你要出征了是嗎?”
霍去病嗯了一聲:“身爲將領,護國安邦是我該做的事。”
劉清:“出征前,你記得去那邊的院子看看。”
霍去病笑:“總還要個幾天才能出發?”
兩人從清池出來,一個人走路,呈‘巾’字形回到了寢殿。
夜色漸深,明月高掛。
卓青珂從下半夜開始坐鞦韆,大早起來還有些暈,這段時間修行身毒傳來的大歡喜術,高難度姿勢已經掌握的差不多了,正逐一實踐,痛並快樂。
未央宮。
早朝,百官林立,殿內氣氛肅穆。
霍去病從武將之首的位置緩步出列,對皇帝道:“陛下,臣啓奏!”
“百年來,我大漢和匈奴彼此征戰不下數百起,仇怨殺戮,而今已到了清算過往恩怨的時候。
臣請命,再伐匈奴。
此戰,大將軍衛青與臣霍去病將全潰匈奴各部,敗其國,梟其首!”
一身龍袍的劉徹心裡,亦是不由激盪起來。
百年的恩怨,終到了決定勝負的時刻,皇帝沉聲道:“郎中令欲再戰匈奴,朕舉我大漢一國之力,兵權盡付郎中令和大將軍之手!”
“寇可往,吾亦可往!”
“兩日後,朕拜郎中令爲將,起兵伐戰匈奴!”
“朕在這長安,等候郎中令和大將軍得勝的消息。
此戰若成,朕親自爲大將軍和郎中令表天請功,再行封禪事!”
霍去病朗聲領命!
羣臣亦都心情振奮,道:“預祝大將軍,郎中令,凱旋而歸,立不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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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提亞帝國,又名阿薩息斯王朝,或安息帝國。
帕提亞全盛時期,疆域西達小亞細亞東南的幼發拉底河,東抵阿姆河。位於羅馬與漢朝之間的絲綢之路上,同時與漢、羅馬(此時還是共和國,非帝國)、貴霜並列爲亞歐四大強國。
在安息帝國的歷史上,米特里達梯二世(注①)是一位傳奇國主。
他在安息帝國的歷史地位,不輸於武帝在漢人歷史上的位置。
他是一位偉大的戰略家,很早就意識到羅馬的威脅,並扶持本都王國和亞美尼亞對抗羅馬。
他在位期間,重振了帕提亞的軍隊,大量裁減軍隊的臃腫體制,使其成爲戰無不勝的精銳。
並全力發展騎兵,人馬披甲。
後世聞名的帕提亞鐵甲軍,就是這位大帝一手建立,讓對手聞名喪膽。
某種意義上,安息帝國在這一時期的騎兵,和後世的裝甲部隊非常像。
連馬匹也披掛的重騎,有着無堅不摧的恐怖破壞力。
而戰無不勝的隊伍,又讓帕提亞的經濟得到振興,使得已經建國百年,有衰弱跡象的帕提亞,重新恢復強盛。
此時的米特里達梯二世,剛繼位三年,正勵精圖治,對帕提亞展開一系列調整,國力日盛。
米特里達梯二世是個非常擅長‘苟’的君主,並不喜歡侵略。
他的策略是借用各方形勢爲己所用,而自身悶聲發大財。
不過由於大月氏當年西遷,橫掃沿途各部,對半個中亞都形成了衝擊。
大量的月氏人和被他們攻擊,四散逃亡的斯基泰部落,到處劫掠,焚燬,搶佔各地的物資,宛如強盜。
帕提亞在數年前,也遭到了這場動亂的波及。
當時他們剛逼退古希臘人,不得不硬着頭皮去迎戰新對手,結果就是國王阿爾達班一世戰死當場。
米特里達梯二世便在這樣的危局中,被扶上王位。
所以他非常明白東方遊牧勢力的危害,對大月氏充滿戒備。
然而讓他忌憚的大月氏,卻被更東方的漢,一朝擊潰,在短短時間裡四分五裂,被漢所佔領。
漢的國土變得和帕提亞比鄰。
可以想見米特里達梯二世此刻的心態,對漢該是如何戒懼。
先下手爲強,歷史上他曾着手進行大規模的東方戰事,但當時的敵人是大月氏。現在,有換成大漢的趨勢。
尤其是匈奴,身毒都秘密派了使節來到帕提亞,進行遊說。
匈奴和身毒,皆表示將從南北夾擊大漢,若帕提亞願出兵,就可以從西往東,三家瓜分大漢。
到時身毒和帕提亞得大月氏和康居,匈奴則取回西匈奴和西域。
而此時,張騫也在帕提亞出使,本意是溝通絲綢之路沿途的商貿等事。
他也發現了匈奴和身毒使節來帕提亞的事,有些不安,意識到幾家可能打算聯合攻漢。
同一時期,掌兵者則出現在身毒。
他曾和無相昧聯繫,提出在身毒掌兵,和匈奴配合,背刺漢軍。
各方暗流涌動,戰端一觸即發。
Ps:關於帕提亞國王米特里達梯二世,查了些資料,有說其是前124年出生,另外一些則說是前124年登基執政。採用了後一種,因爲許多史料共同提到米特里達梯二世,是個執政時間極長的國王,所以登基掌權的時間是前124年-前84年,更合理。
掌權四十年,而不是活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