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祁連山以北活動,盛極一時的大月氏,十萬精銳,三天被分殲擊潰。
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性,史無前例。
要知道大月氏絕非小國,十萬精兵,已有了和任何強國爭一時長短的資格。
其下轄五支,當前還未全降,但國主亡故,王都被破,大月氏在實際意義上已滅國,分崩離析。
消息傳開,西域各郡不可能再有變化,也不敢有變化。霍去病這時候才抽調兵馬,進入大月氏國境,掃平王城之外,其他四處分支的領地,進一步接管大月氏。
形勢初定,霍去病自身回到原大宛國都的貴山城,進行休整。
期間他又回了趟隴西郡,目的是送棺,將太守章軍的棺槨,送歸故里。
章軍的夫人出身望族,是隴西李氏的氏族之女。
夫妻感情甚篤。
初聞章軍噩耗,李氏一度暈厥。
隴西郡城。
有不少民衆也自發來到街上和城外,接章軍棺槨歸鄉下葬。
章軍任太守期間,不少人屢受其惠,官聲素來不錯。
他的府邸正門處,李氏對霍去病盈盈下拜,跪行大禮。
她拜的是霍去病因章軍之死,動雷霆之怒,追襲仇寇千里,滅國以送葬。
“夫君若有靈,當可安心去了……郎中令所行之事,章家永不敢忘。”
李氏話音未落已泣不成聲,伏棺大哭。
章軍有兩子兩女,都已長大成人。
出身顯貴,倒也不需要什麼額外照顧。
兩子兩女亦隨李氏跪地,泣聲不止。
章軍發喪入葬,霍去病在隴西多留了一日。
而他屠滅大月氏的消息,在漢的推動下,仍在持續發散,首當其衝的是康居。
按計劃,下一個攻襲目標就是康居。
“國主如何了?”
康居大臣錫業瘦高個,五十出頭,瘦臉長眉,留短髯。
他是個文臣,膽子本來就小,這幾日更是擔驚受怕。
噩耗一個接一個。
大月氏數日被破。
藍氏城凡能舉兵之士,皆被斬首,活着的則都將發配到漢地挖渠,充苦役。
照這個趨勢,漢軍若打到康居,他錫業最好的結局就是下半輩子到大漢挖渠,挖到老死,稍不小心還要送命。
那位大漢殺神冠軍侯,據說黑頭黑麪,凶神惡煞,周身黑氣,有六條手臂,是當世第一等兇魔。
近些時日,康居的權貴人家,已有不少在打點行裝,遷移外逃。
大月氏尚且撐不過三四天,何況康居。
只等漢軍過來,康居眼看着就要亡國。
真是悔不當初,那冠軍侯之前連滅西域數十國,可見有多兇狂,偏是康多提等人不信,招來此滅國之禍……該當如何是好?
錫業自詡是個忠臣,所以他沒跑,一直堅守崗位。
但連日忐忑,不安和恐懼與日俱增。
此時他走進皇宮,準備找國主彙報打探到的消息。
康居國主臥榻已有數日。
現任國主,是從其父手裡繼承的皇位。
他生來就是王子,事事順遂,眼看國祚將在自己手裡崩折,已病了數日。
錫業從外邊走入康居王宮的寢殿,看見國主躺在榻上,面色慘白。
旁邊伺候的妃嬪,年紀有二十四五歲,貌美如花,同樣花容慘淡。
“消息送到大漢了嗎?他們允不允我投降?”
康居國主看見錫業進來,單手扶額問:“我願自消國號,降國爲郡,漢帝如何說?”
“回國主,消息送到漢軍在大宛的軍營。他們有千里傳訊之法,當日就奏報給了漢帝。
漢帝給出的回覆是西北之事,已交由冠軍侯全權處理。讓我們自行去請詢冠軍侯,若其應允,漢帝便應允。”
康居國主近來最聽不得霍去病的名字,一聽就頭疼,駭的臉色發白,輕吟了一聲道:
“冠軍侯那兇人,如何肯饒過本王?
聽說他日啖人肉,且最喜歡吃一國之主。本王……此番怕是危矣!”
錫業臉色愁苦,旁邊的妃嬪也嚇得面無人色:還吃人肉……
倒不是康居人以訛傳訛,輕信傳言。而是身毒之前送來的消息,說漢將冠軍侯是入世魔,全身黑氣,喜食人神魂、精血,以壯大自身。
康居國主在榻上撐起上身,面若死灰的問:“你可探聽到那冠軍侯除了食人精氣血肉,還有什麼嗜好?”
“他若喜歡什麼,我國內有的儘可予他。
他喜歡美貌女子嗎,若喜歡,本王可將梨兒……相送。”
梨兒就是他身畔寵妃,康居的第一美人,尤爲善舞。
康居聞名於世的胡旋舞,後世傳入大唐,風靡一時。
其飛縱如旋風,輕靈若無物,舞姿之美天上人間少見,這妃嬪梨兒的胡旋舞在康居可排第一。
康居國主願將心頭愛轉贈,是下了血本。
那妃嬪聽說要把她送給滅世魔,大驚失色:國主要把我送給那兇人吃……
“正要稟國主知道,我探到一個好消息。我們之前和龜茲有貿易往來,梨妃認識的西域聖師羅什娜與冠軍侯相識,能說的上話。”錫業道。
康居國主嘆了口氣,想到自己一國之君,被逼到走投無路,要到處託人求饒,和身畔妃嬪四目相對,淚灑寢宮。
————
未央宮。
“……先破大月氏,而非康居,是考慮地理原因。”
衛青分析霍去病的戰略意圖給皇帝聽,道:
“身毒,大月氏,康居國境相接,以大月氏居中,打下大月氏,則康居和身毒便被切斷,難以協同。康居孤立無援,四處受脅,再想攻其國便能事半功倍。”
皇帝道:“西北傳來的消息說,康居王一心求和,自言絕不敢和我大漢興兵。且多次舉證,攻伐章軍的事情他不僅沒參與,還曾力阻過。
此事朕已調查過,其所言不虛。
康國國內,國主之弟康多提總覽過半兵權,對國主隱然有不臣之心,暗中和大月氏聯繫緊密。
去病用兵,先打大月氏,顯然也是考慮到了康國的情況。”
衛青笑道:“康居敗局已定,如何處置,就在陛下一念之間。
臣聽說,老丞相和董夫子,都請命要去西北看看?”
皇帝頷首道:“如今天下人都在關注西北的後續。老丞相和董夫子亦有此意,朕已允了。”
長安的城門處。
董仲舒正乘車往城外去,不巧半路又遇到丞相公孫弘。
公孫弘年已七十八歲,卻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由三四個隨員陪同,也準備出城。
“丞相要往何處去?”董仲舒掀開車簾問。
“與你去處相同。”公孫弘笑道。
董仲舒莞爾:“丞相如何知道我要去哪?”
“冠軍侯打完大月氏,康居必降,不降則要亡國。
接下來我漢軍要打身毒,我聽說身毒是一大國,想去看看。若有需要,當助力冠軍侯,好叫那身毒知道,我大漢可戰能戰之士不在少數。誰想欺我大漢,我們就讓他沒好日子過。”公孫弘老而彌堅。
他是春秋公羊學派代表,和其他儒家還是有些差別。
公孫弘其人精通文武,知道西北打得熱鬧,也想往前湊一湊。
董仲舒也有相同心思。往西北去,還能順路看看敦煌,張掖等郡的建設進度,瞭解西域的風土人情對理政也有好處。
“丞相國事繁忙,不需要處理?”
公孫弘豁達道:“我垂垂老矣,即便身在長安,丞相諸事也多由李蔡代行。
大漢缺了我不少,多了我不多。”
董仲舒啞然道:“既然同路,進來與我同乘如何?”
公孫弘搖頭:“想騎馬走一段,再老下去,怕也騎不了幾天了。”
兩人同行,給董仲舒駕車的正是他的關門弟子霍光。
他們往西北去的半路,又遇到羅什娜的車架。一行人結伴,全力推動修行趕路,仍花費近半月,纔在這天的落日時分,來到龜茲。
到了方知霍去病已經南下蒲犁,打算對身毒全力用兵。
而西北形勢,亦在十餘日間再生變化。
康居國主多次請降,還將參與襲擊集延城一役的康居部衆,康多提的同黨,主動捆縛交出來,憑漢處置,且願自消國號,降爲郡。
捱打立正,求生欲拉滿。
不過霍去病始終沒給回覆,要打過身毒一併處理。
康居國主仍在惶惶不可終日當中。
大月氏的王城雖被攻陷,但四方分支拒不肯降,因爲降也是死,霍去病早說了不受降。
大月氏東南的貴霜殘部,西南的休密殘部,皆背靠身毒,全力與漢爭鋒。
另外兩個分支比鄰大宛,連同藍氏城一起,已陸續被攻陷。
老丞相公孫弘和董仲舒,羅什娜,霍光等人,次日下午趕到蒲犁軍營。
霍去病正打算出營,看見霍光和董仲舒,羅什娜等人過來,略意外。
“霍侯要出營?”衆人見禮後,公孫弘問道。
“去身毒親眼看看地形,其國內風貌纔好用兵。”霍去病說。
“正好,同去如何?”公孫弘道。
霍去病搖頭:“打身毒和大月氏不同,不可能一蹴而就,老丞相想來觀戰可以。
但去身毒境內或有危險,丞相,董夫子別去爲好。”
少頃,霍去病略作收拾,帶同樣在蒲犁軍營的渾邪王,復陸支,趙安稽同行。
羅什娜精通身毒語,也跟着同去。
幾人略作裝扮,由隨軍的繡衣人員,負責給他們改頭換面。
其人修行雜家丹青之道,畫面貼皮,勾勒咒文,手段奇巧。
轉眼間,幾人就變成身毒人模樣,膚色微黑,大眼濃眉,換上曳地的紅褐色裙袍。
他們從蒲犁南下,過烏秅小國繼續南行便是當初霍去病殺掉六入座師,往身毒千里投槍的地方。
他展開行軍策,帶衆人一路流光飛電般進入身毒。
羅什娜對身毒有些瞭解,邊走邊道:“身毒也稱信度,他們的文明很古老,起源不弱於漢。
其國內有婆羅門、剎帝利、吠舍和首陀羅四大種姓,稱爲諸族之祖。
大概在距今四百年前,身毒北部的迦毗羅衛國,出了一位聖人,名悉達多。”
身毒這麼早就有了種姓制度,怪不得後世積重難返,陋習百出……霍去病心忖。
羅什娜續道:“悉達多是迦毗羅衛國的王子,屬剎帝利種姓。
據古經載,他二十九歲時,捨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
到三十五歲,大悟前世今生,遂創佛教,在身毒北部,中部聖河流域傳教。年八十在拘屍那迦城逝世,亦有說他是脫離我們這方世界,開天闢地而去。”
“現在的身毒,內部亦分爲不同國家,但信仰統一,皆崇佛。
他們國內神權要高於王權。最受尊崇的便是佛陀傳下的部派經法,以經法爲號,分四聖諦,空三昧,十二因緣、八正道等。
其中四聖諦和空三昧是經藏、律藏、論藏所組成的“三藏”七支部派之首。”
“再往前走,便是空三昧之首,娑多迦羅尼的經場。”
霍去病淡然道:“空三昧之首,正要拿他開刀。”
不久之後,前方出現一座大城。
城內建築形制多見圓形穹頂,柱體結構,恢弘中透着華麗。
幾人甫一入城,就有三四個身毒人靠近過來。
羅什娜面巾下的眸子閃了閃,心忖原來霍侯在這裡早有佈置,安排了人先過來探查,並非臨時起意要來身毒。
過來的是同樣做了裝扮的白南妤和繡衣的人:“這城內要舉行一場經會,好像和侯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