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戰鬥崗位

貝思把一顆白色的蛋塞到掃描顯微鏡的鏡口下。“唔,”她透過接目鏡仔細地看着,一面說道,“這肯定是海里的無脊椎動物。它的有趣特徵是那層粘滑的外殼。”她用鑷子對它撥弄着。

“這是什麼?”諾曼問道。

“一種蛋白質。粘得很。”

“不。我是問,這是什麼蛋?”

“我還不清楚。”貝思繼續在觀察檢查着。但這時警報又響了起來,紅燈又開始閃爍不停。諾曼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怖。

“或許又是一個假警報。”貝思說道。

“注意,全體人員,”巴恩斯通過內部通信系統說道,“全體人員,進入戰鬥崗位。”

“哦,胡說八道。”貝思說道。

貝思姿態優美地溜下梯子。諾曼跟在她後面,也笨拙地來到下面。在D號筒體的通信部門,他看到了熟悉的場景:所有人圍聚在電腦旁,後面的蓋板又被取下了。燈光還在閃爍,警報還在尖聲叫着。

“怎麼回事?”諾曼大聲吼道。

“設備故障了。”

“哪個設備故障?”

“我們無法關掉警報器!”巴恩斯高聲說道,“它打開了警報器,可是我們無法關上!蒂娜——”

“——在幹活呢,長官!”

那個大個子工程師正蹲在電腦背後。諾曼看到她背部那寬闊的曲線。

“把這鬼東西移開!”

“把它移開,長官!”

“移開它,我聽不到!”

聽到什麼?諾曼心裡感到納悶。這時,哈里跌跌撞撞地走進屋裡,撞在諾曼身上。“老天爺……”

“這是緊急狀態!”巴恩斯大叫道,“這是緊急狀態!錢上士!聲納!”蒂娜就在巴恩斯身旁,像往常一樣從容不迫,調節着側面監視器的控制盤。她帶上耳機。

諾曼瞧著錄像監視器屏幕上的大球。球體閉合着。

貝思走到一個舷窗前,仔細地看着擋住窗戶的白色物質。巴恩斯像個托鉢僧似的在閃爍的紅燈下來回轉着,四處高聲吼叫,惡聲惡氣地咒罵。

接着,警報聲突然沉寂下來,紅燈也不再閃爍。每個人都默不作聲。弗萊徹直起腰來,嘆了口氣。

哈里說道:“我想,你是把它修好了。”

“噓——”

他們聽到聲納脈衝那輕微但持續的砰砰聲。蒂娜用雙手捂住耳機,全神貫注地聽着,皺起了眉頭。

沒有任何人走動一步或者說一句話。他們緊張地站在那兒,傾聽聲納傳來的回聲。

巴恩斯對大夥兒說道:“幾分鐘之前,我們收到了一個信號。從外面傳來的。一個龐然大物。”

蒂娜最後說道:“我現在收不到那個信號,長官。”

“啓動被動式聲納。”

“是,長官。啓動被動式聲納。”

砰砰作響的聲納停止運轉。與此同時,他們聽到了微弱的嘶嘶聲。蒂娜調節着音量的大小。

“是水中聽音器嗎?”哈里低聲問道。

巴恩斯點點頭。“磁極玻璃感測器。全世界最先進的。”

他們都豎起耳朵聽着,然而除了幹篇一律的嘶嘶聲外,什麼也聽不到。在諾曼聽來,這聲音就像錄音帶中的雜音,時而伴有水流的油油聲。要不是他渾身那麼緊張,他一定會覺得這聲音使人惱火。

巴恩斯說道:“這雜種聰明得很。它矇住了我們,用粘乎乎的東西蓋住了我們所有的舷窗。”

“不是粘乎乎的東西,”貝思說道,“是蛋。”

“晤,它們蓋住了居留艙所有的舷窗。”

“那嘶嘶聲一成不變地持續着。蒂娜擰了一下水中聽音器的轉盤。水中聽音器發出了連續的劈啪聲,就像是玻璃紙被揉皺時發出的聲音一樣。”

“這是什麼聲音?”特德問道。

貝思說道:“魚。在吃東西。”

巴恩斯點點頭。蒂娜又在擰動轉盤。“排除這聲音。”他們又聽到了千篇一律的嘶嘶聲。屋子裡的緊張氣氛鬆弛了下來。諾曼感到很累,便坐下了。哈里坐在他的身旁。諾曼注意到,哈里的表情與其說是露出關注的神色,還不如說是陷入了沉思。在屋子的另一頭,特德站在艙門的旁邊,咬着嘴脣。他看上去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這時,響起了電子元件柔和的嘟嘟聲。

顯示在氣體-電漿體屏幕上的指示線跳了起來。

蒂娜說道:“我在周邊的上升熱氣流上找到了一個實體。”

巴恩斯點點頭。

“方向呢?”

“東方。來了。”

他們聽到了金屬發出的當啷聲。接着又是噹啷一聲。

“那是什麼聲響?”

“柵極。它在撞擊柵極。”

“撞擊柵極?聽上去像是在拆除柵極。”

諾曼記起了那道柵極。那是由3英寸粗的管子組成的。

“一條大魚?鯊魚嗎?”貝思問道。

巴恩斯搖搖頭。“它的活動情況不像鯊魚。它太大了。”

蒂娜說道:“同軸周邊上升熱氣流。它還在靠近。”

巴恩斯說道:“啓動主動式聲納。”

“砰!”屋子裡響起了聲納的迴音。

蒂娜說道:“目標已找到,距離100碼。”

“描述一下。”

這時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聲納迴音:砰!砰!砰!砰!接着一陣停頓,然後又響起:砰!砰!砰!砰!

諾曼顯得茫然不知所措。弗萊徹俯下身子,低聲說道:“聲納會把外面幾個發送器的訊息組成一幅具體的圖畫,供你好好觀察。”他從她的呼吸中聞到一股酒味。他思忖道:她從哪兒搞來的酒?

砰!砰!砰!砰!

“塑造形象。90碼。”

砰!砰!砰!砰!

“形象塑造完畢。”

大夥兒的目光都轉向屏幕。諾曼看到一團模糊不清、質地不均勻的東西,但他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老天爺,”巴恩斯說道,“瞧它有多大呀!”

砰!砰!砰!砰!

“80碼。”

砰!砰!砰!砰!

又一個圖像出現了。現在這團東西呈現出不同的形狀:它的斑紋朝另一個方向,四周變得更加分明。然而對諾曼來說,依然是莫名其妙。一團帶有條紋的東西……

“天啊!它有30英尺,40英尺那麼寬!”巴恩斯說道。

“世界上沒有這麼大的魚。”貝思說道。

“是鯨魚嗎?”

“這不是鯨魚。”

諾曼看到哈里大汗淋漓。哈里取下眼鏡,用連褲工作服擦着鏡片。然後他又重新戴上,把眼鏡朝鼻樑上推了推。鏡架又滑了下來。他看了一眼諾曼,聳聳肩。

砰!砰!砰!砰!

“30碼。”

砰!砰!砰!砰!

“30碼。”

砰!砰!砰!砰!

“他在30碼停住了,長官。”

砰!砰!砰!砰!

“仍然停在那兒。”

“關上主動式聲納。”

他們又重新聽到水中聽音器的嘶嘶聲,接着發出一個清晰的聲音。諾曼的眼睛在冒火。汗珠淌入了他的眼中。他用工作服的袖子擦着前額。其餘的人也都滿頭大汗。緊張的氣氛讓人無法忍受。諾曼又瞥了一眼錄像監視器。那大球依然緊閉着。

他聽到了水中聽音器的嘶嘶聲。一個低微的磨擦聲,猶如一個沉重的麻袋從木製地板上拖過的聲音。然後又是嘶嘶聲。

蒂娜小聲問道:“還想看看它的影像嗎?”

“不要了。”巴恩斯說道。

他們傾聽着。又是磨擦聲。沉寂了一陣子,隨後是汩汩的流水聲,很響,很近。

“老天爺,”巴恩斯細聲說道,“它就在外面。”

居留艙一側傳來沉重的撞擊聲。

屏幕亮了起來。

我來了。

第一次撞擊來得十分突然,把他們全都掀倒在地。他們摔了下來,在地板上打滾。在他們的四周,艙壁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聲音高得叫人感到恐懼。諾曼急忙站起身來——他看到弗萊徹的前額在淌血——這時,第二次撞擊又來了。諾曼被掀到一邊,撞在艙壁上。他的頭部撞在金屬艙壁上時,艙壁當嘟響了一下。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接着,巴恩斯又倒在他身上,一邊嘟嘟噥噥地咒罵着。巴恩斯在掙扎着起身時,把手按在了諾曼的臉上;諾曼又一下子滑倒在地板上;一臺錄像監視器在他身旁摔得粉碎,冒出了許多火花。

這一次,居留艙就像一幢地震時的建築物那樣左右搖晃着。他們一個個抓住控制檯、儀表板和門框來保持身體平衡。可是最使諾曼感到可怕的,是那種噪音——當居留艙的筒體在它的繫泊處搖晃時,它的金屬外殼便會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的吱吱嘎嘎聲。

那傢伙使整個居留艙都晃動起來。

巴恩斯在屋子另一頭,踉踉蹌蹌地設法朝艙門走去。他的一條臂膀上裂出一條長長的傷口,鮮血直淌;他在大聲發佈命令,可是諾曼除了可怖的金屬撕裂聲外,什麼也聽不到。他看到弗萊徹費勁地穿過艙門,接着是蒂娜。隨後巴恩斯也千方百計穿了過去,艙門上留着一個帶血的手印。

諾曼看不到哈里,但是貝思東倒西歪地向他走來,一邊伸出手來叫道:“諾曼!諾曼!我們得——”接着她猛地撲倒在他身上,他被撞倒在地毯上,滾到牀鋪底下,碰上了筒體冰涼的外牆。他恐懼地意識到地毯是潮溼的。

居留艙漏水了。

他得采取某種措施。他又費勁地站起身來,站立之處的艙壁上剛好有一道縫隙,一小股水流直往裡冒。他飛快地掃視一下四周,見到其他幾股水流正從艙壁和天花板的裂縫往屋裡灌。

這個地方馬上就會被沖毀。

貝思一把抓住諾曼,頭部靠了過來。“這裡漏水了!”她高聲叫道,“老天爺,這裡漏水了!”

“我知道。”諾曼說道。巴恩斯對着內部通信系統大聲吼着:“加壓!加壓!”諾曼剛看到特德躺在地板上,便已在他身上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在電腦控制檯上。他的臉緊挨着屏幕,這時他看到眼前閃爍着一排大字:不要害怕。

“傑裡!”特德高聲叫道,“停止行動,傑裡!傑裡!”

哈里的面孔突然出現在特德身旁,歪着頭看着他。“你省點力氣吧,他會把我們全部幹掉!”

“他不明白。”特德舞動着雙臂,往後倒在牀上,一邊高叫道。

居留艙的金屬結構一刻不停地劇烈扭曲着,把諾曼從一邊摔到另一邊。他一個勁兒地伸出手來,試圖抓住什麼,可是他的雙手全是溼漉漉的,似乎什麼也握不住。

“現在你們聽着,”巴恩斯通過內部通信系統說道,“錢和我將去艙外!弗萊徹擔任指揮工作!”

“別出去!”哈里大聲吼道,“別到那兒去!”

“現在打開艙門,”巴恩斯簡潔地說道,“蒂娜,你跟着我。”

“你們會被殺死的!”哈里大叫道,接着他被摔到貝思身上。諾曼再次躺在地上;他的頭部撞在一條牀腳上。

“我們已經到達艙外。”巴恩斯說道。

撞擊驟然而止。居留艙靜下來了。他們不再東搖西擺。艙內有十幾處往裡冒着涓細的水流。大夥兒擡頭望着內部通信系統的喇叭,傾聽着。

“清理艙口。”巴恩斯說道,“我們的情況良好。戰鬥部,J-9型高爆彈頭加上TAGLIN-50型炸藥。我們要露一兩招給那狗雜種看看。”

沉寂。

“水……能見度很差,低於5英尺。看起來……海底沉澱物上揚……很暗,很黑。要摸着牆走路。”

沉寂。

“北邊。現在向東了。蒂娜呢?”

沉寂。

“蒂娜呢?”

“在你身後,長官。”

“好吧。把你的手擱在我的箱子上,這樣你——行。好吧。”

沉寂。

特德在簡體內嘆了口氣。“我認爲我們不該殺了它。”他輕聲地說道。

諾曼思忖着,我認爲我們殺不了它。

沒有人再說什麼。他們聽着經過放大的巴恩斯和蒂娜的喘氣聲。

“東北角……行。感到強大的水流,很猛,急速前來……附近有東西……看不清……能見度不到5英尺。幾乎看不清我握着的柱子。不過,我能感覺到它。它很大。它靠近了。蒂娜呢?”

沉寂。

一個巨大而尖利的爆炸聲,聽上去毫無生氣。然後是一片沉寂。

“蒂娜?蒂娜呢?”

沉寂。

“我失去了蒂娜。”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寂。

“我不知道怎麼……蒂娜,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話,就待在原地。我從這兒來對付它……好……它靠得很近……我感到它在活動……這傢伙,攪動大片海水。道地的猛獸。”

又是沉寂。

“我要是能看得更清楚些該有多好。”

沉寂。

“蒂娜嗎?那是——”

隨後是一聲沉悶的重擊聲,那也許是爆炸聲。他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試圖瞭解這聲音意味着什麼。然而在隨後的一瞬間裡,居留艙又開始劇烈地搖晃和扭曲。諾曼心裡毫無準備,被猛地摔到一邊,撞在鋒利的門邊上。霎時,這世界變成灰濛濛的一片。他看見哈里撞在他身旁的牆上,眼鏡掉到他的胸前。諾曼伸手爲哈里拿眼鏡,因爲哈里需要他的眼鏡。隨後,諾曼失去了知覺,一切都變成漆黑一團。

攻擊之後

滾燙的水噴在他的身上,他盡情地吸着熱騰騰的蒸氣。

諾曼站在淋浴的蓮蓬頭下,低頭看着自己的身子,心裡思忖道,我看上去就像一個飛機失事的倖存者,就像我常看到的那些人中的一個,我還曾爲他們仍然活在世上而驚歎呢。

他頭部的腫塊隱隱抽痛,胸部直至腹部有一大塊地方擦破了皮,左邊大腿部泛出紫紅色,有手腫了起來,疼痛難忍。

可是,他目前感到渾身都在疼。他呻吟着,擡起頭來迎着噴下的水。

“嘿,”哈里在叫道,“洗得怎麼樣啦?”

“行啦。”

諾曼跨了出來。哈里爬了進去,擦傷和淤腫佈滿了他單薄的身子。諾曼朝特德望去,他正仰天躺在一張牀上。特德兩隻手臂的關節都脫臼了,貝思花了半個小時才使它們復位,在此之前,甚至還給他注射了嗎啡。

“現在情況如何?”諾曼向他問道。

“可以。”

特德情緒陰鬱、神情麻木。他那奔放的熱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承受了比肩膀脫臼更嚴重的創傷,諾曼思忖道,特德在許多方面都是個幼稚天真的大孩子,現在他發現這個外星人居然充滿敵對情緒,準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疼得厲害嗎?”諾曼問道。

“沒關係。”

諾曼緩緩地在自己的牀上坐下,疼痛的感覺一直延伸到他的脊椎。53歲啦,他心裡思忖道,我平時應當打打高爾夫球的。接着他又想道,我現在要是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比在這裡好哇。他由於疼痛而縮手縮腳,戰戰兢兢地給受傷的右腳套上了鞋子。由於某種緣故,他想起了萊維那的腳趾、慘白而毫無生氣的皮膚、撞在他面罩上的腳。

“他們有沒有找到巴恩斯?”特德問道。

“我還沒有聽說,”諾曼答道,“我想他們沒有找到。”

他穿好衣服,踩着走廊上一灘灘的水,來到D號筒體。在D號筒體內,設備裝置全進了水。控制檯是潮溼的,牆上佈滿了一塊塊形狀不一的白色氨基甲酸酯泡沫。那是弗萊徹爲填補裂縫而噴射的。

弗萊徹站在屋子中央,手裡拿着噴罐。“沒有原來那樣美觀啦。”她說道。

“這管用嗎?”

“當然管用。不過我向你保證:只要再來一次那樣的攻擊,我們就在劫難逃。”

“電子設備呢?運作正常嗎?”

“我還沒有檢查,不過應當沒有問題。這些設備全是防水的。”

諾曼點點頭。“有沒有任何巴恩斯艦長的線索?”他望着牆上那帶血的手印。

“沒有,先生。沒有半點兒關於艦長的消息。”弗萊徹隨着諾曼的目光,朝牆上看去。“我會馬上把這兒打掃乾淨的,先生。”

“蒂娜在哪兒?”諾曼又問道。

“在休息。在E號筒體內。”

諾曼點點頭。“E號筒體比這兒乾燥些嗎?”

“是的、這很奇怪。居留艙遭進攻時,E號筒體內沒人,而那兒居然沒進一滴海水。”

“傑裡有話傳來嗎?”

“沒有聯繫,先生,沒有。”

諾曼用手輕輕敲擊着一張電腦控制檯。

“傑裡,你在那兒嗎?”

屏幕上一片空白。

“傑裡?”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關上了電腦。

蒂娜說道:“你瞧這兒。”她坐起身來,掀開毯子,露出了她的左腿。

在居留艙遭受攻擊時,他們聽到了蒂娜的尖叫聲,便奔跑着穿過簡體,從A號筒體的艙口把她拖了進來。現在她的傷勢比當時更嚴重。順着她的腿有一連串碟子狀的傷口,每個傷口的中間都腫了起來,呈現出紫色。“在一小時之內又腫了好多。”蒂娜說道。

諾曼察看了傷口。腫起部位的四周是細細的齒痕。“你還記得當時是什麼感覺嗎?”諾曼問道。

“那感覺真嚇人,”蒂娜回答道,“只感覺到粘乎乎的,就像膠水或是諸如此類的東西。然後,每個傷口都有燒灼的感覺,非常強烈。”

“你看到什麼?關於那動物本身?”

“只是——這是個很長的、平坦的、刮刀般的東西,看起來就像巨大的葉子。它冒出來裹住我。”

“什麼顏色?”

“略帶棕色。我無法看清。”

諾曼停了一下。“那麼巴恩斯艦長呢?”

“在整個行動過程中,我和他沒有在一起,先生。我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先生。”蒂娜一本正經地說道。她的臉上如同罩了一個面具。諾曼思忖道,現在不追究這些吧。即使你逃跑了,我也沒有意見。

“貝思有沒有看過你的傷口,蒂娜?”

“看了,先生,幾分鐘前她還在這兒呢。”

“行。你好好休息。”

“先生?”

“怎麼啦,蒂娜?”

“誰來寫報告,先生?”

“我不知道。現在先別操心報告吧,讓我們集中精力來度過難關。”

“是,先生。”

當諾曼走近貝思的實驗室時,他聽到錄音機裡響着蒂娜的聲音:“你認爲他們最終能打開這個大球嗎?”

貝思答道:“也許能的。我不知道。”

“這使我感到害怕。”

接着又響起了蒂娜的聲音:

“你認爲他們最終能打開這個大球嗎?”

“也許能的。我不知道。”

“這使我感到害怕。”

實驗室裡,貝思弓着背伏在控制檯前,瞧著錄像帶。

“還在聽這個,呃?”諾曼問道。

“是呀。”

在帶子中,貝思正吃完蛋糕,一面說道:“我覺得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這是未知的事物。”蒂娜說道。

“沒錯,”貝思在屏幕上說道,“可是未知的事物不太可能具有危險性或是使人感到恐懼。它最大的可能是叫人無法理解。”

“最後幾句說得挺漂亮的。”貝思看着屏幕中自己的形象說道。

“在當時情況下聽起來也不錯,”諾曼說道,“使她保持鎮靜嘛。”

在屏幕上,貝思問蒂娜:“你怕蛇嗎?”

“我倒不在乎蛇。”蒂娜回答道。

“哦,我見到蛇就受不了。”貝思說道。

貝思把錄像帶停了下來,朝諾曼轉過身子。“看上去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嗎?”

“我也正這樣想。”諾曼說道。

“這是不是意味着我們已經活夠了?”

“我想,這意味着我們危在旦夕。”諾曼說道,“你爲什麼對這錄像帶如此感興趣?”

“因爲我沒有任何更有意義的事可做,而且,要是我不使自己忙忙碌碌,我會大叫起來,造成一個女性常有的場面。你已經看我出了一次醜,諾曼。”

“是嗎?我並不記得有什麼此類場面。”

“謝謝你。”貝思說道。

諾曼注意到實驗室的角落裡有一條毯子放在躺椅上。貝思還把工作臺上的一盞燈取下,掛在了毯子上方的牆上。“你現在睡在這兒嗎?”

“是的,我喜歡在這兒睡。在簡體的最高層——我感到就像是個水底世界的女王似的。”她微微一笑。“有點兒像人們小時候遊戲的樹屋。你還是小孩的時候,有過樹屋嗎?”

“沒有,”諾曼回答道,“我從來沒有玩過樹屋遊戲。”

“我也沒有玩過,”貝思承認道,“不過這是我的想象。要是我當年有的話,就是這個模樣的。”

“看上去很舒適,貝思。”

“你以爲我精神崩潰了嗎?”

“不。我只是說,這兒看上去很舒適。”

“如果你以爲我精神崩潰了,你可以告訴我嘛。”

“我認爲你的情況良好,貝思。蒂娜怎麼樣?你看過她的傷口了?”

“是的。”貝思皺起了眉。“我還看見了這些東西。”她用手指了一下實驗室工作臺上玻璃器皿中一些白色的蛋。

“又有蛋了嗎?”

“蒂娜回艙的時候,這些蛋就附着在她的工作服上。她的傷口上也都有這種蛋,還有那股氣味。你還記得我們把她拽進來時的那股氣味嗎?”

諾曼記得很清楚,蒂娜身上有一股強烈的阿摩尼亞味兒。她幾乎就像是在阿摩尼亞水中泡過似的。

貝思說道:“據我所知,只有一種動物是那樣散發出阿摩尼亞味的。Archieuthissanetipali。”

“那是什麼?”

“一種巨型魷魚。”

“攻擊我們的就是這種魷魚?”

“我認爲是的。”

貝思解釋道,人們對這種魷魚知之甚微,因爲人們得以研究的標本,都是被海水衝上海灘的死動物,通常處於迅速腐爛的狀態,且冒出一股濃濃的阿摩尼亞味。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歲月裡,這種魷魚被視爲神秘的海獸,就像北海巨妖一樣。但是1861年第一份可靠的科學報告出現了,那是由於一艘法國戰艦撈起了死動物的破碎殘骸,還有許多被殺死的鯨魚,身上都帶有巨型吸盤造成的傷痕,那是海底搏鬥的明證。鯨魚是人們所知唯一捕食巨型魷魚的動物——唯一體積龐大得足以成爲捕食者的動物。

“到目前爲止,”貝思說道,“人們在世界各大海域觀察巨型魷魚,它們至少有三種明顯的類別。這種動物可以長得很大,重達1,000磅或是更多。它的頭部將近20英尺長,冠部有8條臂。每條臂長達10英尺左右,上面有一長排吸盤。冠部中央是嘴,帶有銳利的喙,就像鸚鵡嘴一樣,但下巴有7英寸長。”

“萊維那撕裂的工作服?”

“是的。”貝思點點頭,“它的嘴是一團突起的環狀肌肉,因此當它嚼東西時,就扭曲成圈狀。而它的齒舌——魷魚的舌頭——有着粗糙的、銼刀般的表面。”

“蒂娜提到它像一片葉子,一片棕色的葉子。”

“這種巨型魷負有兩條觸鬚,向外延伸時比它的臂還長,足足有40英尺長。每條觸鬚的末端是平坦的‘前足’或是‘掌’,看上去就像一片葉子。這前足就是魷魚用來捕捉食物的工具。前足的吸盤上長着一圈又小又硬的甲殼質,那就是你看到傷口四周有一圈齒痕的原因。”

諾曼問道:“那麼你怎麼才能對付它呢?”

“唔,”貝思答道,“從理論上講,儘管巨型魷魚體積龐大,但它並不特別強壯。”

“理論上就沒有別的說法了?”諾曼說道。

貝思點點頭。“當然囉,沒有人知道這些魷魚有多強大,因爲人們從來沒有接觸過一條活的嘛。我們或許很榮幸地是第一批活巨型魷魚的見證人。”

“不過,它還是會被殺死的囉?”

“我覺得這是輕而易舉的事。魷魚的腦子在它的眼睛後面,有將近15英寸寬,其尺寸如一隻大的餐盤。倘若你把炸藥對準魷魚這個部位的任何地方,就幾乎可以摧毀它的神經系統,因此它就會死去。”

“你認爲巴恩斯把那條魷魚宰了嗎?”

貝思聳聳肩。“我不知道。”

“這個地區的巨型魷魚不止一條嗎?”

“我不知道。”

“我們還會遇到嗎?”

“我不知道。”

來訪者

諾曼走下梯子,來到通信艙,瞧瞧他是否能和傑裡對話,可是傑裡沒有反應。諾曼準是在控制檯前的椅子上打了個盹,因爲當他猛地擡頭往上看去,他吃驚地發現,就在他的身後,站着一個身穿制服、身材修長的黑人水兵,正從他的肩膀上方看着屏幕。

“情況如何,先生?”那水兵問道。他的神態十分安詳。他的制服熨得很挺。

諾曼感到極爲振奮。這名水兵來到居留艙能說明一件事——海面艦艇已經返回!這些艦艇回來了,派了潛艇到海底來接他們回去!他們都將得救了!

“水兵,”諾曼說道,一面使勁地握着他的手,“能見到你真令人高興。”

“謝謝你,先生。”

“你什麼時候來的?”諾曼問道。

“剛到,先生。”

“其餘的人知道了嗎?”

“其餘的人,先生?”

“是的。我們一共,呢,還剩下6個人。有沒有告訴他們你來這兒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先生。”

這個人無精打采,諾曼覺得十分奇怪。水兵環視着居留艙的四周,同時,諾曼也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屋內一片潮溼,控制檯被嚴重破壞,牆上到處是泡沫。看上去就像他們剛經歷了一場戰爭似的。

“我們剛纔經歷了一場災難。”諾曼說道。

“我看得出來,先生。”

“死了三個人。”

“聽到這消息,我深感遺憾,先生。”

又是那種平淡乏味的腔調。他是不是很得體?他是否爲迫在眉睫的軍事法庭審判擔心?或是其他什麼原因?

“你是從哪兒來的?”諾曼問道。

“哪兒來的,先生?”

“哪艘潛艇。”

“哦。海上大黃蜂號,先生。”

“現在正在海面上嗎?”

“是的,先生,正在那兒。”

“唔,我們走吧,”諾曼說道,“去告訴其他人你在這兒。”

“是,先生。”

那水兵走了。諾曼站在那兒高聲叫道:“好哇!我們得救啦!”

“至少他並不是一個幻覺,”諾曼盯着屏幕說道,“他就在監視器中,和真人一樣大小。”

“是的。他在這兒。可是他會上哪兒去呢?”貝思問道。在過去一小時裡,他們搜遍了整個居留艙,沒有那個黑人水兵的蹤跡。艙外沒有潛艇的影子,也沒有出現海面艦艇的跡象。他們送往海面的氣球表明,風速爲80節,浪高30英尺,最後電線啪的一下斷了。

那麼,他是從哪兒來的呢?他又到哪兒去了呢?

弗萊徹在控制檯上工作着。數據資料出現在屏幕上。“這是怎麼回事?現役艦艇記錄表明,近來沒有任何艦艇取名爲海上大黃蜂號的。”

諾曼說道:“這兒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也許他僅僅是一種幻覺。”特德說道。

“錄像帶上是不會出現幻象的,”哈里說道,“而且,我也看到了他。”

“你看到他了嗎?”諾曼問道。

“是的。我剛醒來,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得救了。當時我正躺在牀上,忽然聽到腳步聲,他走進了屋子。”

“你和他說話了嗎?”

“說了。不過那人很滑稽。他很呆板,有點討人厭。”

諾曼點點頭。“你可以看得出來,他有點兒不正常。”

“是的,你看得出來。”

“可是他從哪兒來的呢?”貝思問道。

“我可以猜想到一種可能性,”特德說道,“他從大球中來,或者,至少他是大球製造的。是傑裡製造的。”

“傑裡幹嗎要那樣做?來偵察我們嗎?”

特德搖搖頭。“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他說道,“在我看來,傑裡有創造事物的本領——製造動物。我認爲傑裡並不是一條巨型魷魚,然而傑裡創造了那條攻擊我們的巨型魷魚。我認爲,傑裡並不想攻擊我們。根據貝思告訴我們的一切,一旦傑裡創造了那條魷魚,那麼魷魚就會攻擊居留艙,因爲它以爲這些筒體就是它的死敵——鯨魚呢。”

大夥兒皺着眉頭,聽着特德的設想。對諾曼來說,要解釋這件事太容易了。“我覺得存在着另一種可能。傑裡是懷有惡意的。”

“我不信,”特德說道,“我不信傑裡懷有惡意。”

“他的行爲肯定帶有敵對情緒,特德。”

“可是,我覺得他並非蓄意與我們爲敵。”

“不管他是什麼動機,”弗萊徹說道,“我們最好別再遇到第二次攻擊,因爲居留艙的結構無法再抵禦攻擊。維生系統也是一樣。”

“在第一次攻擊之後,我得增大氣壓,”弗萊徹說道,“目的在堵住裂縫。爲了不讓海水灌入,我不得不增大艙內氣壓,使它大於艙外的水壓。這樣做雖擋住了海水進艙,然而這意味着氣體通過裂縫大量外泄。一個小時的修復工作,耗費了幾乎16小時所需的儲備氣體。我一直在擔心,我們的空氣會不夠用。”

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大夥兒都在考慮這番話的內在涵義。

“爲了彌補這部分損失,”弗萊徹說道,“我已經把艙內氣壓降低了3公釐。目前我們的氣壓稍微偏低,不過,我們應當沒有不適的感覺。我們的空氣可以使我們堅持到最後。但是,在這種條件下,倘若再來一次攻擊,我們就會像啤酒罐一樣被壓垮。”

諾曼不喜歡聽到任何有關此類問題的談話,可是在此同時,弗萊徹的能力又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思忖道,弗萊徹是他們必須利用的一個人才。“要是我們再遇到一次攻擊的話,你是否建議我們採取什麼措施呢?”

“唔,我們在B號筒體內有一種稱做HVDS的東西。”

“那是什麼?”

“高壓防禦系統。在B號筒體內有一隻小盒子,它使筒體的金屬牆始終帶電,以防止金屬電解腐蝕。電壓非常低,使你感覺不到。然而,與這隻盒子相連的還有一隻綠盒子,那就是高壓防禦系統。這實際上是一隻弱電流升壓器,能向筒體表面輸送200萬伏特的高壓電流。這種電流對任何動物來說,都會感到不舒服。”

“我們原來爲什麼沒有使用呢?”貝思問道,“巴恩斯爲什麼不使用它,而冒險——”

“——因爲綠盒子也存在着問題。”弗萊徹解釋道,“首先,這只是一種理論的假設。據我所知,在海底實際工作環境裡從未使用過。”

“是的,可是它一定進行過試驗。”

“不錯。在每次試驗中,它都在居留艙內引起火災。”

又是一陣沉默,大夥都陷入了沉思。最後諾曼問道:“火勢很兇猛嗎?”

“火會燒着絕緣層,牆內的墊料。”

“那火會使墊料脫落!”

“我們在幾分鐘內就會團熱量散失而死去。”

貝思問道:“火災會造成多大災難?火需要氧氣才能蔓延,可是我們在海底的空氣中,只有2%的氧氣。”

“不錯,哈爾彭博士,”弗萊徹說道,“但空氣中的氧氣實際含量不停地在變化。居留艙的結構使它在短時間裡輸氧高達16%,每小時4次。這完全是自動控制的,你無法改變它。要是空氣含氧量那麼高,火就會熊熊燃燒——比海面上還要快三倍。那就很容易失去控制。”

諾曼環視了一下筒體四周。他看到牆上掛着三臺滅火器。現在他想到這一點,才發現居留艙內各處都安放着滅火器。原先他怎麼也不會注意到這些滅火器的。

“即使我們能控制火勢,對維生系統來說也是一場劫難。”弗萊徹繼續說道,“空調無法再處理更多的一氧化物副產品和菸灰啦。”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弗萊徹說道,“那就是我的建議。”

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點點頭。

“好吧,”諾曼說道,“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我們只好希望我們不再遭受攻擊。”

“再一次攻擊……”大夥兒都在想着這件事,屋子裡又出現長時間的沉默。接着,蒂娜控制檯的氣體等離子體閱讀屏幕上出現躍動,一個輕輕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屋子。

“我們遇到了周邊的上升暖氣流。”蒂娜平板地說道。

“在哪兒?”弗萊徹問道。

“北邊。正在靠攏。”

他們在監視器上看到了一排字:

我來了。

他們把艙內外的燈全關上了。諾曼透過舷窗定睛朝外窺視,竭力在黑暗中看清窗外的一切。他們早就知道,在這個深度的海底並不是絕對的黑暗;太平洋的海水如此清澈,光線甚至能透過1,000英尺的海水射到海底。光線非常微弱——埃德蒙茲把它比作星光——不過諾曼知道,在水面上你能靠星光看清一切。

現在他把手放在臉的兩側,擋住從蒂娜的控制檯上射來的微弱光線,等着雙眼適應周圍的環境。在他身後,蒂娜和弗萊徹正在控制檯上幹活。他聽到屋子裡水中聽音器在嘶嘶作響。

這一切又開始了。

特德站在監視器旁,喊道:“傑裡,你能聽到我嗎?傑裡,你在聽嗎?”可是沒能和對方接上話。

諾曼還是一個勁兒地凝望着舷窗外,這時貝思來到他的跟前。“看得到什麼嗎?”

“還沒看到任何東西。”

在他們身邊,蒂娜說道:“80碼,正在靠近……60碼。你想用聲納嗎?”

“不用聲納,”弗萊徹說道,“不用任何使它對我們產生興趣的東西。”

“那麼,我們應關閉電子裝置嗎?”

“關閉一切。”

控制檯的燈滅了。現在只有他們頭上的加熱器散發出紅光。他們坐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窗外。諾曼設法回憶需要多長時間,雙眼才能適應在黑暗中觀察四周。他想起來了,也許要三分鐘才行。

他開始着清了周圍事物的形狀:海底柵極的輪廓,朦朧中太空船那高高的翼翅赫然聳立在他眼前。

然而,還有別的東西。

遠處有一道綠光,在目光所及的最遠處。

“這就像升起了一個綠色的太陽。”貝思說道。

那道綠光愈來愈強,隨後他們看到了一個形狀難以描繪的綠色物體,上面有一道道橫向條紋。諾曼思忖道,這就像我們原先看到的形象。就是這個模樣。但他無法辨認出它的具體特徵。

“這是魷魚嗎?”他問道。

“是的。”貝思回答說。

“我看不到……”

“你看的是尾部嘛。它身子朝着我們,觸鬚在後面,被身子擋去了部分。這就是你看不清的原因。”

魷魚變得愈來愈大。它確確實實是向他們游來。

特德從舷窗又匆忙跑到控制檯跟前。“傑裡,你在聽我們說話嗎?傑裡?”

“電子設備關着,菲爾丁博士。”弗萊徹說道。

“唔,看在老天的分上,讓我們設法和他對話吧。”

“我認爲我們已經過了談話階段了,先生。”

那魷魚發出暗淡的光芒,整個身子呈深綠色。諾曼可以看到它身上有一個垂直的脊。那動彈的觸鬚和臂已清晰可見。它的輪廓變得愈來愈大。魷魚在做橫向移動。

“它快要繞過柵極了。”

“是的,”貝思說道,“它們是很聰明的動物,會積累經驗。也許它並不喜歡上一次的撞擊柵極,所以它就記住了。”

魷魚從太空船的翼翅旁遊過。他們已經能估量出它的體積。它有一幢房子那麼大,諾曼心中思忖道。那畜生平穩地向他們游來。他的心怦怦直跳,產生了一種恐懼感。

“傑裡嗎?傑裡嗎?”

“別做聲啦,特德。”

“30碼,”蒂娜報告道,“還在靠近。”

當魷魚進一步逼近時,諾曼能夠數出它有幾條臂。他還看到了兩根長長的觸鬚,兩根閃光的帶子,從身體遠遠地向外伸去。當它的身子在進行有節奏的收縮時,它的前臂和觸鬚似乎隨意地在水中漂動。魷魚用身子划着水,而不是使用它的臂。

“20碼。”

“老天爺,它真大。”哈里說道。

“你知道嗎,”貝思說道,“在人類歷史上,我們是第一批看到自由遊動的巨型魷魚的人。這是個重要的時刻啊。”

他們聽到了汩汩的流水聲——當魷魚靠近時,海水朝水中聽音器不斷涌來。

“10碼”

有一陣子,那巨大的畜生轉過身子朝着居留艙,他們可以看到它的側面——龐大發光的身子,有30英尺長,上面長着一雙巨大的眼睛;環繞頭部生長的臂,像毒蛇一樣舞動着;兩條長長的觸鬚,每條的末端都平平地展開,像片葉子。

魷魚繼續轉動着,最後它的臂和觸鬚向居留艙伸來。他們瞥見了它的嘴:在一團發光的綠色肌肉中,輪廓分明的嘴在那兒,急不可待地一張一合。

“哦,老天爺……”

魷魚在靠近。藉着舷窗中透過的綠光,他們可以互相看清對方。這真叫人吃驚,諾曼思忖道,又開始了,這次我們在劫難逃啦。

一條觸鬚向居留艙掃來時,發出了“砰”的聲響。

“傑裡!”特德大聲叫道。他把嗓門扯得高高的,充滿了緊張情緒。

魷魚停了一下,側動着身子。他們看到它的巨眼正直愣愣地望着他們。

“傑裡!聽我說!”

魷魚似乎遲疑起來。

“它在聽着呢!”特德大聲喊道。他從艙壁的托架上取下信號燈,向舷窗外照去,讓燈一亮一暗。魷魚巨大的身軀發出了綠光,隨後暗了一下,接着又渾身通綠。

“它在聽着。”貝思說道。

“它當然在聽。它有靈性嘛。”特德又飛快地讓燈一亮一暗了兩下。

魷魚也兩次閃爍光亮。

“它怎麼會這樣做呢?”諾曼問道。

“這是一種叫做色素細胞的皮膚細胞,”貝思解釋道,“這種動物能隨意張開或關合這些細胞,可以阻擋光線。”

特德把燈一亮一暗地閃了三次。

魷魚也三次閃爍光亮。

“它做得十分迅速。”諾曼說道。

“是的,十分迅速。”

“它具有靈性,”特德說道,“我一直這麼對你們說的嘛。它有靈性,而且想和我們談話。”

特德打出了一長兩短的信號。

魷魚也做了相應的回答。

“真是個好孩子,”特德說道,“你就這樣繼續和我交談吧,傑裡。”

特德又打出一個較爲複雜的信號,魷魚做了回答,只是它隨後便向左游去。

“我得使它繼續交談。”特德說道。

隨着魷魚遊動,特德也從一個舷窗趕到另一個舷窗,不停地閃着燈光。魷魚依然閃爍着它的身子作爲回答,但諾曼覺得,現在魷魚已另有所圖。

他們隨着特德從D號筒體來到C號筒體。特德用燈打着信號。魷魚做着回答,但它仍然在前進。

“它在幹什麼?”

“也許在引導我們……”

“爲什麼?”

他們來到B號筒體,那兒放着維生系統的設備,但B號筒體中沒有舷窗。特德來到A號筒體——密封艙。這兒也沒有舷窗。特德立即跳下去,打開地板上的艙蓋,露出了黑沉沉的海水。

“小心,特德。”

“我對你們說,它是有靈性的。”特德說道。他腳下的海水閃耀出柔和的綠光。“它到這兒了。”他們還看不到魷魚,只能見到那綠色的閃光。特德向水中打着燈光信號。

綠光做出了回答。

“還在對話,”特德說道,“只要它還在對話——”

那條觸鬚以令人震驚的速度,猛地躍過水麪,捲成一個巨大的弧形,嘩的一下圍住了密封艙。諾曼一眼望去,只見那發光的須幹有一個人的身子那麼粗。一片5英尺長、巨大的發光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身旁掃過。他迅速低頭躲避,但看到這片葉子已擊中貝思,把她打倒在一邊。蒂娜害怕得尖叫起來。刺鼻的阿摩尼亞味灼痛他們的眼睛。那條觸鬚又回頭向諾曼掃來。諾曼用雙手護住自己。巨臂把諾曼摔得直打轉,使他撞在密封艙的金屬牆上。他碰到了它滑膩膩、冷冰冰的皮膚。那動物的力氣大得叫人難以置信。

“離開,各位立即離開,別碰金屬牆!”弗萊徹在高聲叫道。特德跌跌撞撞地往上走着,試圖離開艙蓋和那條扭動的巨臂;他快接近筒體的門時,那葉狀的觸鬚又回頭掃來,把他一把裹住,蓋住了他的大半個身子。特德呻吟着,用手推着葉狀的觸鬚。他的眼睛因恐懼而睜得好大。

諾曼向他跑去,但是哈里一把抓住他。“別管他!你現在是無能爲力的!”

特德被它卷在空中來回摔着,從這堵牆撞到那堵牆上。他的頭部垂着,鮮血從他的前額不停地流到發光的觸鬚上。那條巨臂還把他前後晃着。每撞擊一次,那筒體就發出一陣轟響。

“快走!”弗萊徹叫道,“各位快離開這兒!”

貝思連滾帶爬地打他們身旁經過。正當第二條觸鬚也竄出水面鉗住特德時,哈里猛地拽住諾曼。

“離開金屬牆!見鬼,離開金屬牆!”弗萊徹還在吼着。當他們踏上B號筒體的地毯時,她合上了綠盒子的開關。隨着200萬伏特的高壓電流傳遍整個居留艙,發電機發出了嗡嗡聲,紅色的散熱器看起來變得模糊不清。

反應立刻顯示了出來。由於居留艙遭到巨大力量的打擊,他們腳下的地板在來回搖晃着。諾曼發誓他聽到了刺耳的尖叫聲,不過這或許是金屬震動發出的聲音。那兩條觸鬚飛快地退出了密封艙。他們最後一眼看到特德,是在他被拽下漆黑的海水之前。弗萊徹猛地推開綠盒子的開關。然而警報已經響起,警告板的燈亮了。

“着火啦!”弗萊徹吼道,“E號筒體着火啦!”

弗萊徹給他們都戴上防毒面罩。諾曼的面罩老是往下滑,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們來到D號筒體時,裡面已充滿了濃煙,他們拼命地咳嗽,走起路來踉踉蹌蹌,還不時撞在控制檯上。

“伏下身子。”蒂娜大聲喊道,一邊跪了下來。她在前面領路,弗萊徹仍然留在B號筒體。

在他們前面,憤怒的烈火燒得通紅,映出了通向E號筒體的艙門。蒂娜抓過一支滅火器,便穿過艙門。諾曼緊隨其後。起先他以爲整個簡體都燒着了。熊熊烈焰吞噬了側面艙壁的隔層墊料,濃煙直衝天花板。艙內的熾熱明顯可以感覺到。蒂娜拿着滅火器在屋子四處跑着,開始噴出白色的泡沫。諾曼在火光中看到了另一支滅火器,便一把抓在手上。然而滅火器的金屬外殼被燒得燙手,他把它摔在地上。

“D號筒體失火了,”弗萊徹在內部通信系統中說道,“D號筒體失火了。”

老天爺,諾曼思忖道。儘管帶着面罩,辛辣的煙霧還是使他不停咳嗽。他從地上拾起滅火器,噴出泡沫。溫度馬上降了下來。蒂娜大聲對他說了什麼,然而他除了大火的燃燒聲外,什麼也沒聽到。他和蒂娜漸漸把火撲滅了,但是靠近舷窗的地方還有一大片火。他轉過身子,向腳下正在燃燒的地板噴射着。

諾曼沒有想到會發生爆炸,那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耳疼。他回過頭來,只見屋子裡一根救火皮帶已被解開。接着他意識到,原來有一扇小舷窗被震破或是燒燬了,海水正在以不可思議的力量涌入。

他找不到蒂娜,隨後發現蒂娜已被擊倒在地。她站起身來,大聲對諾曼說了些什麼,然後又滑倒在地,滑進了嘩嘩而來的水流中。那股水流把她的身體託了起來,猛地朝對面的牆上摔去。諾曼知道,她必死無疑。當他低下頭時,他看到蒂娜臉朝下,漂在迅速淹沒屋子的海水中。她的後腦勺裂開了。他看到了她紫紅的大腦。

諾曼轉過身子,拔腿就逃。海水已漫過艙門門檻,他趕忙關上沉重的艙門,轉動輪子,把門扣住。

諾曼在D號筒體內看不到任何東西。煙霧比剛纔更濃。在濃煙中,他模糊地見到一團團火焰。他聽到滅火器在嘶嘶作響。他的滅火器在哪兒?他準是把它丟在E號筒體了。他像個瞎子似的在牆上摸索着,尋找另一支滅火器,一面拼命地咳着。儘管戴着面罩,他的眼睛和肺部還是感到燒灼般的疼痛。

接着,隨着巨大的金屬聲響,震動開始了。由於艙外巨型魷魚的撞擊,居留艙又晃動起來。他聽到弗萊徹在內部通信系統中說話,但她的聲音沙沙作響,壓根兒聽不清。震動持續着,金屬的艙體發生可怕的扭動。諾曼思忖道,我們要完蛋啦。這一次,我們真的完蛋啦。

他無法找到滅火器,然而他的手在牆上碰到一個金屬的東西。諾曼在煙霧中用手摸着,心裡想知道這往外突起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隨後,200萬伏特的高壓電從他的手上傳遍他的全身。他尖叫一聲,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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