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雲趕到的時候人還在搶救,具體情況只有裡面的醫生才知道,他找到出救護車時的隨行護士,仔細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病人疑似被拿走了腎臟,這種在電視劇裡纔有的情節傳播的很快,此時醫院走廊已經駐足圍觀了不少醫院的工作人員和醫生。
卓雲沒有驅趕,一邊等搶救結果一邊和護士聊。
“大概……一個小時前吧,醫院接到了急救電話,說是有人受傷情況很危險,我就跟着救護車走了。”
護士的聲音響起。
“地點就在醫院附近,開車沒用十分鐘就到了,下車的時候我們看到一個男的躺在地上,醫生上去檢查發現傷者處於昏迷狀態,其中一個腎臟消失了,就趕緊帶回醫院搶救。”
“到了醫院不久,我聽醫生說傷者的腎臟是被人爲摘除的,讓我們趕緊報警,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聽完護士的話,卓雲轉頭:“去查急救電話號主和事發地點的監控,快去。”
警員:“是!”
隨後,他抽出了外層的身份證。
說完,護士快步離開,返回的時候將手裡的錢包遞給了卓雲。
如果是被動,那問題就嚴重了,保不齊涉及到了人體器官買賣,這可不是小事,有能力做到的基本都是團伙,或者有背景。
如果是主動,那麼王寶貴就是因爲缺錢或者其他原因,放棄了自己其中一個腎。
陳益:“傷者是誰?你再重複一遍。”
他沒有貿然去判斷其中內情,先把人救回來再說。
卓雲站起身:“還在搶救,具體情況不清楚。”
卓雲接過打開,先是翻了翻內層,裡面有幾十塊的零錢,現在出門帶錢包帶零錢的人可不多了,都是移動電子支付。
陳益來的很快。
他在搶救室外面坐了下來,靜靜等待搶救結束。
卓雲能聽出陳益的情緒發生了變化,彼此雖然算不上朋友,但好歹是一名扶正人員,關注程度要超過陌生人。
陳益嗯了一聲,示意對方坐下,兩人在等待的過程中聊了起來。
護士點頭:“有,有一個錢包,錢包裡有身份證和幾十塊錢,進搶救室之前醫生讓我們先保管。”
卓雲:“錢包呢?”
“還有啊,傷者是王寶貴。”
卓雲:“要是被動,那可就嚴重了啊陳隊。”
陳益:“等着,我馬上到。”
陳益開口:“躺在地上,也不見打急救電話的人,不太可能是主動,一週前我見過王寶貴,當時的他非常樂觀對未來充滿期望,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去割掉一個腎。”
近兩天聽陳益說,王寶貴自從出來後已經金盆洗手不再做盜竊的勾當,還見義勇爲做了好事,這……怎麼讓人把腎臟給摘了?
“等等吧,醒過來我們就知道了,少了一個腎死不了。”
卓雲語速很快。
身份證很新,嶄新嶄新的,卓雲知道這是王寶貴在上了戶口後新辦理的身份證,幫助他完成這件事的就是陳益。
其中,就涉及到了主動和被動的問題,兩者差距很大。
“王寶貴??”
卓雲:“王寶貴,就是之前那個盜竊犯,你幫他上戶口那位。”
“喂?陳隊,醫生說傷者被人摘掉了腎臟,目前還在搶救中,我已經讓人去查電話和監控了。”
“被人摘掉腎臟?”
看到上面的照片和人名,卓雲愣在了那裡。
這件事相當突然,陳益沒想到一週前還生龍活虎的王寶貴,會在今天丟了一個腎躺在醫院搶救。
卓雲點頭。
陳益略微思索,說道:“近幾年……沒聽說陽城有什麼販賣器官的團伙,整個東洲都沒有,而且這也不像那些人的行事作風,把人扔馬路上還幫忙叫救護車,什麼路子?”
待幾名警員離開,卓雲繼續詢問:“傷者身上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嗎?”
“什麼情況了?有生命危險嗎?”搶救室走廊,他邊走邊說道。
像王寶貴這種情況,如果沒有人幫忙的話是很難上戶口的,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完成。
等王寶貴成功搶救回來,也許能得到答案。
不管是陌生人還是王寶貴,他都不希望對方出事,失去一個腎臟,應該……不會死吧?
認知裡,一個腎應該能維持人體正常代謝需求。
卓雲皺起眉頭,作爲刑警他開始分析這件事。
電話掛斷。
護士:“您等等啊。”
很簡單,要麼是主動的,要麼是被動的。
沉默片刻後,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陳益的電話。
搶救持續了兩個小時,已經凌晨深夜了,當搶救室指示燈關閉房門打開,醫生走了出來。
衆人站起身,陳益上前掏出證件亮明瞭身份,詢問王寶貴的情況。
“沒有生命危險,摘除腎臟的技術還不錯,雖然造成了一定的感染,但已經都解決了,天亮之後他應該能醒過來。”醫生回答。
陳益:“您的意思是,對方摘除他的腎臟是爲了給別人用,對吧?”
醫生點頭:“從切口看是這樣的,可以馬上進行腎臟移植手術。”
陳益問:“能做這種腎臟摘除和移植手術的醫生,陽城有多少?”
醫生:“切除手術陽城各醫院合格的外科醫生都可以,縣醫院也能做到,要是腎臟移植……還是三甲醫院,普通醫院是不敢做的,主要是後續所帶來的問題比較麻煩,並不是移植完就能保證馬上恢復健康。”
因爲陳益的身份,他回答的比較嚴謹。
陳益:“陽城私立醫院能做?”
醫生:“能,他們的技術不比我們差。”
陳益:“好的謝謝。”
醫生:“您客氣,陳隊長,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
陳益:“好。”
醫生離開,王寶貴被送到了重症監護室,只要醒過來,只要身體機能一切正常,即可轉到普通病房。
醫療費用問題,由市局暫行墊付,若是一起故意傷害案,案子查清由嫌疑人承擔。
留下兩名警員後,陳益和卓雲離開醫院。
上午十點,醫院那邊的警員打來電話告知王寶貴已經醒了,醫生表示可以問話,失去一個腎臟對身體肯定會有影響,但能保證正常的生活。
接到電話後,陳益帶着何時新等人立即趕到了醫院。
病房內,看到陳益走了進來,王寶貴蒼白的臉上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算是打招呼。
失血過多,他非常虛弱。
秦飛給陳益搬了把椅子,隨後自己坐到一邊準備記錄問詢內容。 “說說吧,怎麼回事?”坐下後,陳益開口。
王寶貴沉默良久,最終說道:“沒……沒什麼,是我自己不小心。”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愕然,極爲詫異的看着王寶貴。
秦飛剛要動筆亦是停住,慢慢擡起頭。
這個回答,顯然驚呆了全場。
就連陳益都是愣了一瞬,皺眉道:“王寶貴,你什麼情況?別告訴我說你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後把自己一個腎給摔沒了。”
王寶貴知道自己的回答非常扯淡,陳益不可能信,苦笑了一聲後,繼續沉默,不敢去看對方。
陳益明白了。
有苦衷。
此時王寶貴的眼神中已經失去了色彩,不像以前那般樂觀,哪怕因爲盜竊被抓了也毫不在意,總是笑呵呵的。
到底什麼事,讓一個改邪歸正的樂觀主義青年,變成這樣呢?
“王寶貴。”說話的是卓雲,“陳隊長幫了你多少你自己心裡清楚,如果不是他的話,你現在連個戶口都沒有,說不定已經第七次被抓了,在陳隊長面前撒謊,你怎麼想的?”
“知道自己丟了什麼嗎?一個腎,這可不是幾百幾千塊錢,事情很嚴重。”
聽着卓雲的話,王寶貴神色複雜,但還是沒有開口。
陳益換了一個問法:“是伱自己主動把腎交出去的?”
王寶貴猶豫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陳益:“交給誰了?”
王寶貴嘆氣:“領導,您別問了,我是主動交出去的,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陳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故意傷害案是公訴案件,受害者報不報警都會立案,但王寶貴這種情況,很特殊。
“你們都出去,在外面守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陳益擺手。
“是,陳隊。”
當所有人離開病房,陳益說道:“不用把我當警察,當朋友吧,叫一聲陳哥你也不吃虧,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獨自面對陳益,王寶貴有了說實話的勇氣,在此之前,他眼眶突然紅了。
讓一個樂觀的男人哭出來,陳益意識到拿走王寶貴腎臟的人,和王寶貴關係匪淺。
親人?
女朋友?
“陳哥,我親生父親……來找我了。”王寶貴帶着哭腔說道。
陳益反應不大,問道:“你就直接說,誰需要腎臟移植。”
王寶貴:“我父親。”
陳益:“什麼病?”
王寶貴:“尿毒症,已經非常嚴重了,保守治療沒有用。”
陳益:“他怎麼找到你的?”
王寶貴:“說是一直在找我,一週前看到了網上發的臺明寺視頻,我臉型尤其是獨特的鼻子和家族遺傳很像,這纔來相認。”
陳益:“這麼巧。”
臺明寺猥褻案當時的確有不少圍觀的,拍視頻的肯定不在少數,他倒是沒想到世間的因果會狗血到如此程度。
王寶貴僅僅是在網上露了個臉,親人就找上門了?
王寶貴苦笑:“就是這麼巧,他們說已經找我很久了,網上看到後,就來找我做親子鑑定,本來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結果真的對上了。”
陳益:“他們?他們都有誰?”
王寶貴:“我爸,還有一個醫生。”
陳益:“你不覺得目的很明顯嗎?前來認親爲什麼要帶個醫生。”
王寶貴不說話。
陳益覺得這裡面有些細節不太對勁。
首先,王寶貴答應捐贈答應的太快,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符合正常人的心理。
若是從小到大有濃厚的親情關係,父親需要腎臟移植做兒子犧牲自己無可厚非,傳出去會是一段佳話,但情況並不是這樣。
沒有撫養之恩,自己在外面受了這麼多苦,現在突然上門要求捐獻器官,哪個正常人會答應?
就算答應,也不可能如此痛快,過程總得曲折一些吧?
還有,王寶貴大晚上躺在馬路上怎麼回事?
既然王寶貴已經答應,雙方就應該到最好的醫院,保證王寶貴的父親能成功移植腎臟,保證王寶貴後續的療養和恢復。
現在的狀況,根本不符合常理。
“王寶貴,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是自願的嗎?七天內到底發生了什麼?”陳益聲音中帶上了冷意。
王寶貴不敢看陳益:“我……”
陳益:“我不想再問第二遍。”
王寶貴對陳益心中感恩,再次嘆氣:“他第二天就找到我了,帶我去做了親子鑑定,除了親子鑑定,還做了換腎的配型檢查。”
“當我得知他的目的後很生氣,吵了一架,非常果斷的拒絕,然後……我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陳益:“昏迷前你在做什麼?”
王寶貴:“我在……他買的房子裡,他新買了一個房子說送給我,我知道他想要什麼,還是沒有答應,之後喝了一杯水,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聽到這裡,陳益眉頭皺了起來:“這叫故意傷害知道嗎?爲什麼瞞着?”
王寶貴認真說道:“陳哥,我真的是自願的,其實那天我內心已經開始猶豫了,當年他不是故意拋棄我,我是被人偷走的,不是他的錯。”
“見了面之後,他一直說要補償我,給我房子給我錢,讓我下半輩子不愁吃穿,就是……太着急了點,再給我幾天時間考慮,我會答應的。”
“也怪我,態度很不好,把他罵的很厲害……”
陳益:“你可是昏迷在了大街上,他甚至都沒有把你送到醫院。”
王寶貴:“可以理解,送到醫院說不清楚,至少我在醫院附近,救護車來的也很快,我想……叫救護車的就是他吧。”
陳益:“??”
他剛要說你的腦袋是不是被驢踢傻了還是貪圖房子,但很快意識到王寶貴可能缺失親情缺的太久。
父親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給出了合理能夠原諒的解釋,又保證會彌補王寶貴的下半生,這才讓王寶貴有了剛纔的驚世言論。
可是,強行奪取兒子的腎臟,這不是一個正常父親能幹出來的事情,哪怕病情危急。
看王寶貴的態度,似乎已經決定了自願捐獻器官的回答,受害者都不在乎,警察也幫不上什麼忙。
退一步說,就算以故意傷害罪起訴,到了法庭上王寶貴一口咬定自己自願,庭審結果可以預見。
陳益作爲外人,不管出於哪個角度考慮,都不能強逼王寶貴去告自己的親生父親。
話說王寶貴一週前的戲謔之言還真成了現實,他父親挺有錢的,能隨便在陽城買房子。
可惜過於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