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所在的小區位於市中心,三代都是本地人,土生土長且全家除了大學生外都有編制,非常求穩的一個家庭。
這輩子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能確保衣食無憂,旱澇保收。
蔡雯雯的死,將蔡家現有的幸福打破,這根刺永遠都無法拔出,就算未來警方抓到兇手判了死刑,也僅僅是對他們有所安慰而已,無法彌補心中傷痛之萬一。
一路上,氣氛降至冰點,陳益也沒去說什麼安慰的話,節哀順變四個字客套性居多,對受害者家屬不會有任何作用。
他們需要安靜,需要心理防禦機制去慢慢接受。
生活,總歸還要繼續。
來到蔡家,蔡父推開了其中一個臥室的房門,熟悉的房間和味道讓蔡父淚水瞬間決堤,掩面快步離開。
蔡母已經躺在了牀上,雙目無神,蔡宇鵬正在照顧着。
沒有人再去管刑偵支隊的警察。
陳益招了招手,技偵帶上手套鞋套進了蔡雯雯的房間,仔細搜索勘察。
這是單身女孩的閨房,彷彿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天地,空氣中散發着獨特的香水味,沁人心脾。
陳益走在最後面,慢吞吞帶上手套,轉頭看向牆壁上的幾幅油畫。
油畫色彩濃郁線條流暢,有的描述鄉間小屋,有的展現遼闊草原,每一幅畫都是一個故事,讓人沉浸其中。
湊近看了看,右下角署名雯。
這是蔡雯雯畫的。
陳益不懂油畫,但欣賞力還是有的,蔡雯雯的繪畫水平明顯不低,卻不知達到了業餘水平還是專業水平。
房間一角,擺放着復古風格的木質畫架,上面覆蓋着一塊乾淨的白色畫布,等待着繪畫者的下一次創作。
可惜,它的主人不會有下一次提筆了。
畫架旁邊是一張寬大的書桌,上面整理擺放着畫筆、顏料和各種繪畫工具,一切井井有條,既顯示出蔡雯雯對繪畫的熱愛和專注,也映照出蔡雯雯的嚴謹細緻的性格。
陳益上前,拿起了一把油畫的刮刀,正如耿建清所說,油畫刮刀和本案兇器很像,區別就是油畫刮刀棱角圓滑,用再大的力氣也不可能造成刺創傷,更別說一擊要人性命。
他輕輕掰了掰,刮刀很容易發生扭曲,它是有一定柔軟度的。
有柔軟度,更不可能成爲殺人工具。
兇器,絕對不會是油畫刮刀,除非兇手進行了定製,使用了高硬度材料且將刮刀開刃,同時磨尖了圓滑的頂端。
放下油畫刮刀,陳益打量整個房間,色調以淺色系爲主,柔和的燈光覆蓋每一個角落,溫馨而寧靜。
來到窗戶前,他低頭看着面前的綠植,綠植綠意盎然,給房間增添了勃勃生機。
這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女孩。
表面平靜的陳益,此刻內心有怒氣開始升騰,帝城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寧城含辛茹苦的全職媽媽,陽城熱愛生活的單身女孩。
他想不通三人爲何會接連慘死,正因爲想不通,對兇手的怒潮撲面而來,逐漸將他淹沒。
不管耗費多長時間,這個案子必須要破,他很想看看躲在後面的人,到底是一個什麼狗東西。
“陳隊。”
警員遞過來一小本便籤。
陳益接過看了一眼,這是蔡雯雯的行程記錄,她有記便籤的習慣。
油畫藝術館。
公司團建。
水玉畫廊。
野外聚餐。
公益畫展。
邱文姝的油畫工作室。
……
陳益大概翻了翻,大部分和油畫有關,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了邱文姝這個名字上,有共同語言的人關係應該很不錯。
“蔡雯雯的世界裡大部分都是油畫,若因爲某種原因引來了殺身之禍,那麼……”
陳益的腦海中早已開始勾勒嫌疑人畫像,此刻將其打上了【繪畫】的標籤。
具備相同的愛好,有共同語言,警惕性肯定會有所降低,再加上三寸不爛之舌,將蔡雯雯忽悠到主動去開房也不無可能。
而且,開房也不一定是爲了男女之事。
“都主動開房了,蔡雯雯作爲一個成年人難免會往那方面想,基本算默認,但兇手竟然對一個長相不錯的單身女孩沒有任何興趣,要不是寧城案拿到了疑似兇手的腳印,還真不一定是男的。”
“嗯……應該是男的,兩個女孩開房挺奇怪。”
“專門衝着命來的,爲什麼呢?他想得到什麼?”
“釋放情緒?情緒轉化暴力?心理上的滿足感?”
現在還不是分析兇手動機的時候,需要掌握更多線索。
對蔡雯雯房間的調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沒有屬於男人的物品,也沒有找到異性所贈送的禮物,
臨走前,陳益在蔡雯雯的書櫃前佇立良久,重點放在了關於油畫的雜誌上,其中有《華夏油畫》、《藝術世界》等等。
《藝術世界》翻閱痕跡非常明顯,蔡雯雯應該經常看。
陳益拿起了《藝術世界》。
這是滬城文藝出版集團主辦的期刊,創刊於1979年,裡面內容豐富不僅侷限於油畫。
書櫃裡大概有十來本。
陳益注意到了《藝術世界》的日期是去年的,於是他繼續翻找,找到了前年,找到了大前年的……唯獨沒有今年的。
“嗯?沒買嗎?”
陳益不會放過任何疑點,拿出手機搜索,發現《藝術世界》已經停刊一年,一年內沒有發行新的期刊。
“把這些書都帶回去。”
“是,陳隊。”
徵得蔡雯雯父親同意後,警員們抱着一大摞書離開了蔡家,收穫還是有的,至少得知了蔡雯雯最近一段時間的主要行程。
蔡雯雯主動開了房間第一次夜不歸宿,那麼兇手絕對在某個場合內和蔡雯雯見過面,並博得了蔡雯雯的好感。
兩人是認識的。
回到市局,監控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在翠平花園的電梯監控中,沒有任何發現。
兇手不是坐電梯到的案發現場。
十二樓,爬上去也費不了多少功夫,陸永強在何時新的指示下,已經第二次前往翠平花園,嘗試尋找樓梯留下的腳印痕跡。
周邊監控暫時沒有發現可疑身影,調查還在進行中,陌生男子身份都需要確認,範圍正逐步擴大。
凌晨,方書瑜來到支隊長辦公室,將屍檢報告放在了陳益面前。
“無性侵痕跡,除了頸部的刺創傷,沒有任何其他傷口。”
“從死者胃裡,檢測出了三唑侖。”
方書瑜簡單概要,挑重點說。
“三唑侖?”陳益翻開屍檢報告。三唑侖是鎮定類藥物,主要用於治療失眠,有鎮定和催眠的功效。
“書瑜,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說。”
方書瑜給陳益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關心道:“你又要通宵?”
陳益嘆道:“睡不着啊,兇手毀了三個家庭,周雨夢大晚上抱着媽媽的墓碑哭,這個畫面能忘掉嗎?這狗玩意,必須抓到他。”
方書瑜:“休息好了才能保持清晰的頭腦,回去睡一覺再查吧。”
陳益搖頭:“不,省廳剛把帝城案的卷宗送過來,我要馬上過一遍看看有什麼收穫,萬一存在重大線索,耽擱時間可就不好了。”
方書瑜知道不可能勸走陳益,只能囑咐對方看完卷宗後趕緊睡一覺。
陳益嘴上答應下來,在方書瑜離開後,繼續翻看桌面上的文件。
夏青文,比較中性的名字,二十一歲,帝城本地人,帝城師範大學學生,專業美術學。
四年前,夏青文的屍體在帝城某墓地被發現,死在了弟弟的墓碑前。
夏家只有一兒一女,兒子病故已經讓他們悲痛欲絕,現在女兒被殺,兩人當場崩潰,傷心過度直接進了醫院。
案發現場觸目驚心,夏青文喉嚨被刺穿,動脈的鮮血大量流出染紅了衣服,也染紅了地面。
經現場勘查和全面屍檢,確定夏青文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被殺的,體內沒有任何迷藥成分,身上也沒有防禦性傷痕。
襲殺。
判斷是兇手突然發起攻擊,導致夏青文沒有任何防備,最終失血過多而死。
夏青文的臉上還有乾涸的淚痕,應該是在弟弟的墳墓前哭過,死亡狀態下的表情是哀傷和恐懼混雜。
就在夏青文屍體的正前方,弟弟臉帶笑容的照片還掛在那裡。
他就這麼“看着”姐姐被殺,看着姐姐流乾了鮮血而死,卻什麼都做不了,簡直是人間悲劇。
如果世界上有鬼的話,兇手在發起攻擊的那一刻,絕對會被夏青文的弟弟撕碎。
“特麼的。”
看到這裡,陳益眉頭皺起,忍不住罵了一句,一把拿過煙盒,從裡面掏出香菸點燃,繼續往下看。
命案的調查工作立即開始,技偵對現場周圍展開了地毯式搜索,附近所有監控一幀一幀的排查,多日過去,沒有任何收穫。
夏青文的人際關係查了個底朝天,她在大學裡是有男朋友的,男朋友多次經受訊問,雙方存在交集的人員,全都沒有放過,依然毫無收穫。
這個女孩就是帝城一名普通的大學生,生活簡單,沒有仇人,除了弟弟突然離世,從小到大的人生沒有發生過任何變故。
此案令帝城市局和警部的耿建清百思不得其解,不求財不求色,突然發起攻擊,根本不知道兇手到底是怎麼想的。
看完詳細的卷宗後,陳益掐滅了手中香菸,換做自己,當時能偵破案件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香菸無縫銜接,陳益又點了一根。
“帝城的夏青文是襲殺,寧城的畢雪蘭是綁架,陽城的蔡雯雯是約到了小區日租房……”
除了作案手法一致,沒有共同點,沒有其他聯繫。
兇手動機的隱秘性超出了陳益想象,就算他有兩世的破案經驗,此刻也想不通兇手爲何要這麼做。
“畫。”
“夏青文只是美術專業而已,懂美術就如同學計算機的人懂電腦一樣,繪畫對她來說意義不大。”
“蔡雯雯不同,蔡雯雯是真的喜歡繪畫,並渴望將其作爲事業。”
“畢雪蘭……畢雪蘭不懂繪畫,她女兒學畫畫。
“作案動機,真的和畫有關嗎?聯繫起來是不是太牽強了?”
陳益無法將繪畫作爲主要推斷方向,因爲一旦牽強起來,共同點將會很多,錯誤率較高。
“就算動機和繪畫無關,但交集可能和繪畫有關?”
這倒是比較靠譜,陳益記下了這種可能。
“作案地點的話……也許是創造,夏青文是大學生,很難找到動手的機會,弟弟的墓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蔡雯雯性格內向家教很嚴,是個乖乖女,想要動手,必須把她給約出來。”
“畢雪蘭是全職媽媽,日常生活非常簡單,約出來難度較高,只能通過綁架。”
“目標明確?”
“這三名女性受害者,哪一個特徵吸引到了兇手?非財非色,還能是什麼?”
陳益感覺到了頭疼。
夏青文。
畢雪蘭。
蔡雯雯。
名字也沒啥特別的啊,總不能因爲名字是三個字的吧?太扯。
他打開電腦嘗試搜索三個人的名字,試圖將她們聯繫起來,最終發現是無用功。
“網絡上的交集呢?”
陳益想到這種可能,現代化信息時代,天南海北的人相互存在聯繫很正常。
三起案件在腦海中閃過,他努力尋找可疑的線索,不知不覺中睏意襲來,倒在了辦公桌上。
天亮,來到市局的方書瑜第一時間推開了陳益的辦公室,看到對方疲憊的趴在桌子上,很是心疼。
她沒有叫醒陳益,出去打包了早餐。
與此同時,帝城的秦河與寧城的謝雲志接到了耿建清的電話,命令兩人帶着當年的主要參案人員,立即趕到陽城省廳,405專案組即將成立。
耿建清和方鬆平交流過了,專案組組長由帝城刑偵總隊長秦河擔任,限期三個月全力調查,到期後如果案子沒有破,就地解散,但案件會繼續偵辦,由各城市各自負責,直到抓到兇手爲止。
三個月的時間,三市聯查,不問結果,只盡最大努力,耿建清也會留在專案組,作爲刑偵顧問存在。
新案件代表着新線索,調查就從陽城開始。
接到電話後,秦河與謝雲志大爲震驚,沒想到積案會突然變成連環案,兩人沒有任何遲疑,立即安排好隊裡的工作,帶人火速趕往陽城。
上午九點,陳益被手機鈴聲吵醒,他猛地坐起身拿起手機,發現是耿建清打來的。
“喂?耿叔。”
耿建清:“聽聲音剛醒?”
剛剛醒來的人聲音是很特別的,不管你多努力的想要掩飾,很難糊弄過去。
陳益:“嗯,剛醒,昨晚睡在了市局,看帝城卷宗來着。”
耿建清:“辛苦了,吃口飯精神精神,十一點之前到省廳,秦河謝雲志已經在路上了,併案會議。”
陳益:“好的,明白。”
掛掉電話,他看到了桌上的早餐,知道應該是方書瑜送來的。
隨便吃了點後,他叫來了何時新。
“老何,我一會去省廳,應該是要成立專案組,隊裡的其他工作就先交給你了。”
支隊不可能一直盯着當前的案子,多起案件同時進行屬於常態,三個月的專案專查,隊裡需要有人坐鎮,何時新作爲副支隊長,大概不會進入專案組,頂多期間需要幫忙的時候會找他。
何時新答應道:“行,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