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深入調查畢雪蘭,謝雲志選擇親自返回寧城,在卷宗的基礎上,嘗試去尋找更多線索。
一起案件的調查不可能做到零疏漏,就算是已經偵破的案件,難免也會留下未知的謎團,謝雲志是經驗豐富的刑警,知道應該怎麼做。
他第一時間展開針對性調查,命令手下去搜集兩年前藝術展覽館的信息。
畢雪蘭去過,這目前是她和本案最直接的聯繫,臨走前他與陳益交流過,後者建議他重點關注展覽館,尤其是展覽館裡的畫。
兩年前的事情並不好查,警員們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多方打聽大量走訪,東拼西湊總算是集齊了當年展覽館內的所有畫作,其中不僅有名畫,還包括本地少年得獎優秀作品。
展覽館主題豐富,包含培養挖掘青少年藝術天分,所以畢雪蘭當年纔會帶周雨夢參加。
寧城市局會議室,所有畫作平鋪展現在了大屏幕上,十秒翻頁,謝雲志和專案組成員仔細看着。
他們使用排除法,去掉了樂觀向上的作品,去掉了色彩鮮豔的作品,主要留存黑暗風格、昆蟲動物等能夠激起人內心恐懼的畫。
剩下了十幾幅。
其中有栩栩如生的長蛇,有細節到位的猛獸,有黑暗下的詭異小屋,還有波濤洶涌的深海,以及令人窒息的空洞密室……
謝雲志掃了一眼,沒感覺有什麼特別的。
不過自己看着正常,畢雪蘭不一定正常,最瞭解她的當屬丈夫,謝雲志決定再去見一見周育合。
周育合,畢雪蘭的丈夫。
幾人離開市局趕到了周育合的家,剛好是飯前,全家都在。
對周育合來說,已經很久沒有警察上門問詢關於畢雪蘭的事情了,這無疑挑起了他的悲傷回憶。
家中,周育合讓老婆孩子先回房間,準備和謝雲志單聊。
案發最初,周育合其實是謝雲志的重點調查對象。
在世界範圍內兇殺案中,女性被殺案有百分之三十四是丈夫或者男朋友乾的,這是無法更改的真實數據,所以畢雪蘭突然死亡,謝雲志首要懷疑對象就是周育合。
但周育合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時間,寧城警方很快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
後來,周育合火速與現任妻子結婚,幾乎做到了無縫銜接,謝雲志得知後再次懷疑周育合,對其開始了第二次偵查。
第二次偵查覆蓋面很廣,考慮到了僱兇殺人,交換殺人,合作殺人等等,最終發現周育合確實沒有任何問題,這才徹底排除了他的嫌疑,不再關注。
爲此,周育合對寧城刑偵支隊一直心有芥蒂,尤其是兩年未曾抓到兇手,更是讓他非常不滿。
再次面對謝雲志,周育合的態度並不是多好,表情嚴肅沉悶。
當了這麼多年警察謝雲志早就習慣,自然不會與周育合計較,開門見山:“周先生,此案我們已經成立了專案組,由帝城刑偵總隊長領導,刑偵專家作爲顧問,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問詢,爭取早日抓到殺害你前妻的兇手。”
周育合不抱希望,帝城專家也沒有引起他的興趣:“謝隊長,有什麼問題就問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會告訴你,不過兩年前我該說的都說了,現在還能查出什麼新東西嗎?”
謝雲志:“總要試試。”
周育合:“好吧。”
謝雲志:“我的問題很簡單,畢雪蘭有沒有害怕的東西。”
“害怕的東西?”周月和莫名其妙,“這和案子有關係嗎?”
謝雲志:“周先生回答問題即可,有沒有關係我們自會判斷。”
周育合思索片刻,說道:“怕的很多啊,怕黑,怕蛇,怕蜘蛛……”
他一連串說了很多,並不新鮮,很多普通人尤其是女性都會害怕。
謝雲志拿出打印好的十幾副畫,擺在了周育合面前:“周先生,你仔細一看看,這些畫有沒有可能對畢雪蘭造成情緒上的影響?恐懼情緒。”
周育合雖然對刑偵支隊心存不滿,但畢竟是查自己亡妻的案子,他還算配合。
仔細研究了一番後,周育合視線定格,指着其中兩幅畫道:“這幅,還有這幅,雪蘭如果看到應該會非常不舒服,如果看得時間久了,還有可能頭暈,心慌。”
謝雲志低頭,那是深海和密室。
“什麼意思?”他問。
周育合:“雪蘭有深海恐懼症和幽閉恐懼症,結婚多年她一直很牴觸坐電梯,除非電梯裡有其他鄰居,出去買衣服的時候,那種全封閉的試衣間她從來都不進去。”
謝雲志目光一凝:“很嚴重嗎?”
周育合:“比普通人要嚴重,但不影響正常生活。”
謝雲志感覺腦海中有了爆炸的聲音,那是思維被徹底打開,線索互通。
畢雪蘭的死亡地點是在倉庫的一個房間裡,房間幾乎全封閉只有一個小門,若是把小門關上,捆綁狀態下的畢雪蘭處在密閉空間內,幽閉恐懼症絕對會爆發。
若再給她看點“有趣”東西,比如一望無際的大海,毫無邊界的波濤,迭加之下畢雪蘭的恐懼情緒會攀升到巔峰。
正是在這種狀態下,兇手對畢雪蘭展開了所謂的情緒掠奪,在清醒狀態下將她殺死在了案發現場。
“真的假的……陳益你賽半仙啊。”
可以確定,兇手的作案動機絕對和七情脫不了干係,但到底和七情繫列油畫有沒有關聯,需要等陳益那邊的調查結果。
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天,陳益並沒有重大消息傳來,估計暫時沒啥收穫。
不管如何,寧城這邊的任務算是完成了,過程很簡單,針對性調查很容易就能查到,兩年前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往這方面去想。
靠人命堆出來的。
謝雲志帶人離開了周育合的家。
“兇手什麼心理啊,真特麼是個瘋子,走,回陽城!”
……
接到電話之前陳益正在蔡雯雯的死亡現場,這已經是第三次現場重複勘察了。
曲川那邊安靜的很,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酒店,秦飛對其人際關係和銀行流水的調查並未有可疑發現。
閒着也是閒着,他沒有放棄案發現場。
洛卡德交換原理有着深厚的科學基礎,陳益希望能找到實物性物質交換,從微觀角度嘗試尋找線索。
物質交換原理有三:痕跡性交換,物質性交換,印象物質交換,嫌疑人具備很強的反偵察能力,痕跡和印象已經很難有所突破,警察的優勢在於現代化刑事科學技術,陳益不相信兇手一點東西都沒留下。
這次陸永強帶來了精密的勘測儀器,對空間有限的臥室展開了更細緻的搜索,肉眼不可見的物質盡收眼底。
“喂?謝支。”陳益離開房間接通電話。
謝雲志:“陳支,查到恐懼源了,就是畫,在畢雪蘭去過的展覽館裡,她有比較嚴重的深海恐懼症和幽閉恐懼症,展覽館內恰好有兩幅相關作品,我正在回去的路上。”
陳益:“告訴秦隊了嗎?”
謝雲志:“已經通知過了,今天晚上應該有一次會,聽秦隊說丁清揚快到了,帶來了調查結果。”
陳益:“行,我馬上回去。”
掛斷電話後,他知會了陸永強一聲,讓對方繼續勘察現場,若有發現馬上回局裡進行檢測,有收穫立即彙報。
晚十一點。
陽城市局。專案組齊聚,加入了新成員丁清揚,耿建清沒有來。
謝雲志重新彙報寧城那邊的收穫,確定了畢雪蘭恐懼源的存在,而且恐懼源來自於油畫。
這次發現,無疑大大增加了陳益推斷的準確性,兇手的作案動機很有可能就是情緒掠奪。
此人無孔不入,根本不在意受害者是不是畫家,是否懂繪畫,只要條件符合目標確認,會立即制定作案計劃,並在短時間內付諸行動。
“真特麼是個瘋子!”謝雲志重複這句話,對病態心理的兇手咬牙切齒。
大家沉默,視線轉向丁清揚,後者開口:“方丹丹我仔細查過了,要是往七情上靠的話……倒也合理,她是一個很樂觀的女孩,周圍朋友都表示她很少有心情差的時候,連分手都能很快釋懷,開啓新的愉悅生活。”
“那次畫展確實是巧合,方丹丹和朋友剛巧路過,她覺得非常新奇逗留了很久,每看到一副喜歡的畫,都會伴隨悅耳的笑聲,笑聲具備感染力。”
“我走訪了其中某幾個陌生人,他們對方丹丹印象很深,聽着她的笑聲,彷彿自己都高興了不少。”
“這不就是喜悅高興的情緒嗎?”
兩位隊長的彙報,基本可以確定情緒掠奪的存在,房間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陳益半靠在椅子上,左臂耷拉在那裡,右手旋轉煙盒。
啪!
他將煙盒扔在了桌子上,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非常突兀。
“狗東西,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陳益罵了一句。
衆人對陳益的話很認同,如此離譜的動機當真是罕見的很,百年難遇。
“陳隊長,真不是曲川啊?”丁清揚詢問,此刻怎麼看曲川的嫌疑都大的很。
陳益搖頭:“不是他,但肯定和他有關,或者和他的畫有關,人際關係的排查現在還沒有收穫。”
丁清揚無奈:“那可難辦了。”
房間再次安靜下來,壓力給到了秦河,此案查到現在,基本可以說進入了僵局,需要明確下一步的查案方向。
“曲川……”秦河默唸名字,“他不是兇手,那兇手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我們考慮兇手殺人是爲了創作,兩年作案間隔是他的創作週期,但曲川並無作案條件,有沒有可能……七情繫列油畫不是他畫的?”
陳益看向秦河,想到一塊去了,有必要懷疑原作者並非曲川。
兩人對視,秦河開口:“陳支也這麼認爲?”
陳益點頭:“思考過,暫時沒有線索支撐。”
其他人思路打開,如果原作者不是曲川的話,那麼當前的推斷死路就活了過來。
“代筆嗎?”丁清揚說道。
秦河:“存在可能,陳益,你去見曲川的時候,有沒有向他了解過關於七情繫列油畫的創作問題。”
陳益:“當然,我仔細問了,他回答的很好,看起來確實是一個有藝術造詣的高手,不像假的,但是我不懂油畫,評價暫時不具備參考性。”
秦河沉默片刻,轉頭:“這樣的話,就要從錦城開始查了。”
丁清揚:“我沒問題,早年有交集的人都能給他扒乾淨。”
會議進行到這裡,敲門聲突然響起。
“進來。”陳益開口,這是他的地盤。
房門打開,走進來的是陸永強,他將一份檢測報告遞給陳益:“陳隊,各位隊長,案發現場查到了新東西,嫌疑人雖然清理過,但沒有清理的特別乾淨,檢測結果是苯乙烯和甲基苯乙酸,在地板上,差不多正對死亡現場。”
陳益接過報告:“等的就是它。”
秦河:“什麼東西?”
陳益:“油畫顏料的主要成分,我之前特別關注過,看來蔡雯雯死的時候,兇手正在實時進行油畫創作,或者說完成初稿,他是一個畫家。”
“男性,一米八二,一百二十斤,職業畫家,反偵察能力很強,有着病態的強迫症,可能和幼年經歷有關,使用的兇器是特質開刃的油畫刮刀,殺人手法已經非常熟練,可做到一擊致命,危險性極高。”
“嫌疑人形象已經很清晰了。”
話音落下,謝雲志當即開口:“我建議傳喚曲川。”
丁清揚:“同意,他絕對有問題。”
秦河看了一眼時間,很晚了,但查案不分早晚。
“陳支,打電話把人帶過來。”
“好的。”
陳益拿出手機剛要撥號,此刻突然進來了電話,是隊裡的下屬,負責監視曲川。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曲川不會出事了吧?
“喂?說。”
偵查員:“陳隊,有情況,酒店突然被粉絲和記者包圍了,我問了問,說是曲川的新作今晚問世,驚動了畫壇,這是第五幅。”
陳益微愣。
沒出事就好。
“行我知道了,掌握曲川動向我們一會就到,不要讓他離開酒店。”
“是!”
放下手機,陳益開口:“曲川第五幅作品問世,酒店很熱鬧。”
聞言,幾人面面相覷,這麼巧?
秦河很快做了決定:“我們親自去一趟,馬上出發。”
三城支隊長外加帝城的總隊長同時參與傳喚曲川的工作,對他來說也算是另類的“殊榮”了。
警車駛出市局,路上,四位隊長不約而同拿出手機,搜索關於曲川的新聞。
油畫比較小衆,但熱搜上已經可以看到了,曲川在微博上發佈了七情繫列第五幅作品的照片,名字是【愛】。
陳益點開油畫將其放大。
畫面中央是一片絢爛的色彩海洋,熱情似火的紅色,冷靜如水的藍色,明亮如光的黃色……它們交織在一起,彷彿在跳躍無聲的舞蹈,奏響安靜的樂章。
這些色彩處理的很好,時而濃郁時而淡雅,既有熱烈奔放的一面,也有深沉內斂的一面。
四周,形態各異的碎片交錯,如山間小徑般蜿蜒曲折,延伸到了盡頭。
整幅畫充滿了動感和生命力,顏色在跳動,線條在狂歡,熱切無比。
陳益感覺到了強烈的情感衝擊,彷彿讓人想起曾經愛過的事物,追過的夢想,那些充滿激情的日子在記憶中爆發。
畫面的邊緣漸漸暗淡下來,浮上了深邃,浮上了未知和疑問,如同在提問欣賞者:什麼是真正的熱愛?是一瞬間的衝動,還是永恆的持久?
這幅畫讓外行人也不免讚歎,它以獨特的方式將熾熱的情感、無盡的想象、追逐的夢想、深刻的哲理融爲一體,比之前四副更上一層樓。
怪不得反響這麼大,酒店都被包圍了。
陳益盯着手機看了很久,不知爲什麼,他隱約間從畫作中看到了蔡雯雯的影子,也許是主觀的錯覺,也許是作者的刻意。
若真和命案相關,那麼此人是瘋子,也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