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河關注的是陳益的第一句話。
迷戀上了抽象畫?
“關於你所說的抽象畫創作,有什麼線索嗎?”他問。
陳益道:“不算線索,可能是巧合吧,我在受害者蔡雯雯家裡拿走了她經常翻閱的雜誌《藝術世界》,又去了她曾經去過的一次公益畫展,並拿到了現場的錄像,發現蔡雯雯很喜歡其中的一幅作品。”
“這幅作品在《藝術世界》裡有,在公益畫展裡也有,作者本人此刻就在陽城,叫曲川。”
衆人來了精神,秦河追問:“懷疑對象?”
陳益搖頭:“不,陽城案和寧城案我們掌握了嫌疑人留下的腳印,他肯定是個瘦子,但曲川很胖,不可能留下那種腳印,換言之,兩次出現在案發現場的人不是他。”
秦河思索片刻,說道:“你覺得蔡雯雯見過曲川?”
陳益:“不知道,可以去問問,既然蔡雯雯很喜歡曲川的畫,那麼當她知道曲川來了陽城,也許會有衝動和自己的偶像認識認識,哪怕僅僅是見一面。”
“我們調查蔡雯雯的活動軌跡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全覆蓋,肯定會有遺漏,既然發現了新情況,那就需要查查。”
秦河點頭,繼續往下聊:“陳支,謝支,你們覺得作案動機來自早年舊事的可能性大不大?”
謝雲志看向陳益:“陳支覺得呢?”
陳益:“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謝雲志:“我也覺得可能性不大,三人雖然都是年輕女性,但年齡差距還是比較大的,達到了八歲,夏青文上一年級的時候,畢雪蘭已經上初三了,又在兩個城市裡,怎麼會存在交集呢?”
陳益認同:“五歲以上已經有代溝,都在本地倒也罷了,但正如謝支所說,她們在不同的城市,從興趣愛好看也沒有共同點,我傾向三人完全不認識,建議暫時不要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大海撈針,而且這根針不一定在海里。”
警力是有限的,就算大海撈針,現在也不是撈的時候。
陽城新案子很多,不可能無緣無故抽調大量警力配合專案組排查,除非線索明確,有證據表明三人以前可能存在聯繫。
電話鈴聲響起,是秦河的手機,他低頭看了一眼,耿建清打來的。
沒有將手機拿起,他按下了接聽鍵以及免提鍵。
“耿局。”
耿建清:“有突破嗎?”
秦河:“暫時沒有,我們正在開會。”
耿建清:“那正好,全國範圍內積案的排查已經結束了,符合條件的有兩起命案,兩起命案都在錦城,時間是六年前和八年前,受害者特徵一致,都是年輕女性,但作案手法存在區別。”
大家仔細聽着,六年前和八年前,相同的作案時間間隔和本案完全相符,而且死的還都是年輕女性,有必要懷疑這兩起命案也是“瘦竹竿”乾的。
耿建清的聲音繼續響起:“八年前的死者叫方丹丹,死因是割喉窒息並非失血過多,六年前死者叫趙曉雁,死因是喉嚨被刺穿失血過多而亡,不是一擊斃命,刺了三下。”
聽到這裡,秦河三人彼此對視,趙曉雁的死有問題。
連環殺手的作案手法具備成長性,第一次作案肯定非常粗糙,達不到預想的完美,而從帝城案開始,兇手就已經非常熟練了。
三人沒有說話,他們知道耿建清還未表述完,起碼殺害趙曉雁的兇器特徵是可以判斷出來的。
耿建清:“卷宗我還沒拿到,據錦城支隊長所說,殺死趙曉雁的兇器,和帝城寧城陽城三案的兇器基本一致,殺害方丹丹的兇器不好判斷,理論上所有開刃利器都可以,不過從長度上判斷……差不多。”
陳益回憶兇器的形狀,那玩意如果完全開刃,既可以刺穿喉嚨,也可以使用側鋒劃開喉嚨。
一個推斷產生:兇手首次作案的時候選擇劃開受害者喉嚨,不是很滿意,於是第二次改成了直刺,因爲不熟練刺了三下,到帝城案的時候,已經可以做到一擊斃命。
等會!
八年?
錦城?
這幾個字眼有點眼熟啊。
耿建清:“重點來了,仔細聽好,方丹丹不懂繪畫,但是錦城刑偵支隊在全面調查過程中,發現她去過一次本城的露天畫展,不是主動去的,和朋友剛好路過。”
“還有趙曉雁,她不懂繪畫,但她的弟弟懂,姐弟倆是兩個極端,姐姐討厭繪畫,而弟弟非常喜歡,兩人爲此沒少吵過架。”
此刻陳益追問:“是抽象油畫嗎?”
耿建清:“不是,是漫畫,爲什麼這麼問?有發現嗎?”
陳益剛想說話,耿建清打斷:“先等會,我剛剛和錦城刑偵支隊支隊長丁清揚聊完,你們找個電腦,現在開視頻會議,若有必要的話,讓他也來陽城加入專案組。”
丁清揚?
這名字,像洗髮水。
陳益:“好的。”
秦河招呼警員去調試電腦,陳益坐在那裡陷入沉思當中,腦海中冒出的是曲川的名字。
之所以眼熟,是因爲他前幾天查看曲川資料的時候,看到了他是錦城人,而且在八年前成名。
這應該不會是巧合吧?
等待的過程中,秦河開口:“兩位隊長,看來……我們好像找到共同點了。”
兩人點頭。
錦城的方丹丹,去過畫展。
錦城的趙曉燕,弟弟喜歡畫畫。
帝城的夏青文,大學美術專業。
寧城的畢雪蘭,女兒學畫畫。
陽城的蔡雯雯,熱愛畫畫。
巧合已經無法解釋,這要是不往繪畫方面去靠,那就是警察沒腦子了。
很快,大屏幕亮起,視頻通話開始。
丁清揚人如其名,看着年齡雖然不小了,但髮型很前衛,氣質給人一種灑脫感,就是有點偏瘦,臉龐輪廓分明,長的還是挺帥的。
“秦隊,陳支,謝支,你們好,我是錦城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丁清揚。”丁清揚打了聲招呼。
三人擡手揮了揮,彼此認識。
“陳益,你好。”
“謝雲志,你好。”
“我是秦河。”
案情如何丁清揚已經知道,爲了節約時間,他開門見山:“命案發生的時候我還是副支隊長,但全程參與了案件的調查工作,剛纔和耿局聊了聊,繪畫這個共同點確實已經很明顯了。”
“當年調查的時候並沒有忽略這件事,但最終沒查到什麼線索便放棄,我知道你們期待什麼,很遺憾,我們手裡並沒有嫌疑人的指紋以及DNA,他把案子做的很漂亮。”
“唯一的收穫就是案發現場遺留的腳印,嫌疑人一米八冒頭,體重大概在一百四十斤,偏瘦。”
用漂亮來形容嫌疑人的作案手法並不合時宜,丁清揚不是一個拘泥細節的人,有啥說啥。
耿建清沒有在意,屏幕上的他開口:“方丹丹一案的作案手法存在區別,是不是同一個人乾的不好說,若以繪畫作爲切入點,我們離兇手已經很近了。”
“可惜啊,新的調查方向是用命案堆起來的,陳益,伱剛纔想說什麼可以說了,抽象油畫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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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益把曲川以及他的作品重複了一遍,說出了讓衆人汗毛乍豎的話:“曲川是錦城人,他正是在八年前成名的,當第一名死者方丹丹被殺後,他開始在圈內嶄露頭角,而且蔡雯雯被殺的時候他就在陽城,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周圍鴉雀無聲,視頻中的丁清揚在愣了兩秒後,脫口而出:“我靠!說不定就是這龜孫子乾的!去抓啊!”
陳益視線投了過去:“丁支,我剛纔不是說了麼,曲川是個胖子,我們掌握的嫌疑人特徵是個瘦子,一百二十斤左右,如果錦城的案子也是瘦子乾的,那麼幾年的時間他減重了二十斤,更瘦了。”
丁清揚:“就算不是這個曲川乾的,說不定是本案的突破口。”
陳益點頭:“這倒是可能性不小,我正準備去見見這個人,不知離開陽城沒有。”
丁清揚:“陳支內心是否在懷疑他?”
雖遠在錦城,但他聽過陳益的名字,焦城案,對方可是一戰成名,那個案子換其他人去了,也許不會是現在的結果。
隊裡閒聊起陳益的時候,都用天才兩字作爲評價,沒有人不服,履歷不可複製。
此次能和陳益一起查案他是期待的,很想親眼看看這倒是是個什麼樣的人。
衆人看向陳益,後者開口道:“當然,說實話,得知錦城兩個案子後,如果不是因爲曲川的身高體重和嫌疑人不符,我現在已經帶人站在曲川面前了。”丁清揚:“動機呢?動機陳支想通了嗎?”
陳益:“之前我們在討論案子的時候提到了掠奪,兇手作案行爲具備掠奪性,但更具體的無法揣摩,而現在有了更多線索,可以推測是情緒掠奪。”
“情緒掠奪?”丁清揚詫異,“這怎麼講?”
陳益:“曲川的成名作是七情繫列抽象油畫,丁支現在可以搜一搜,看看那幾幅畫是什麼樣的。”
“七情繫列油畫表達的是情緒反饋,它是可以影響欣賞者心情的,所以纔會在業內如此出名,從前四名受害者的死亡時間看,都在畫作問世之前。”
“換句話表述就更清楚了,每當有一名受害者死亡,相應就會有一副畫作問世,作爲刑警,我必須把兩者聯繫起來。”
伴隨着陳益的聲音,在場所有人都拿起手機,開始搜索曲川的畫作。
一共四幅畫,全部爲抽象派作品,乍一看根本不知道上面畫的是什麼,需要有一定的欣賞力。
這也正是抽象畫的魅力所在,要用心去品鑑,合格的抽象派畫家是不會亂畫的。
寧城支隊長謝雲志看的是第四幅,也就是曲川最近兩年的新作,根據陳益的說法,是在懷疑這幅畫和畢雪蘭的死高度相關。
這是一幅視覺衝擊力很強的畫,以暗色係爲主,扭曲狂亂的線條交織在一起,如同黑暗的觸手般伸展環繞,令人窒息。
線條周圍,模糊的輪廓若隱若現,如幽靈般在黑暗中游蕩,飄忽不定。
整幅畫充滿了壓抑和不安的氛圍,線條仿若動態般不斷變形,讓觀賞者產生無法確定真實形態的錯覺,這種錯覺加劇了觀者的恐懼感,整個畫面都在無聲地尖叫,無法逃避。
這是在訴說死亡,訴說恐懼,看到的只有孤獨和絕望。
謝雲志皺起了眉頭,越看越覺得不舒服,剛纔陳益講畫可以影響人的情緒,他還將信將疑,現在信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也叫名畫??賣幾百萬?”
謝雲志看到了預估價格,忍不住吐槽。
沒有人迴應他,大家都在看,包括耿建清和秦河,他們看的是第三幅。
這幅畫以冷色調爲主,營造了一種孤寂淒涼的氛圍。
主題部分是暗淡的灰色調,整體彷彿被厚重的陰霾所籠罩,隱約可見模糊的線條和形狀。
這些線條和形狀時而交錯,時而疏離,像是被哀愁侵蝕,痕跡充滿了無力與絕望感。
在畫面的角落裡,點綴着一些深沉的藍色和紅色,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和紅月,雖然鮮豔,但對比之下更顯淒涼,在和灰色調相互映襯的時候,讓整幅畫更顯沉重壓抑。
若仔細去看,還能發現其中有細微的筆觸和紋理,讓欣賞着忍不住聯想淚痕,透露出無盡的悲傷。
畫作的名字叫【哀】,作品宛如一首悲傷的輓歌,耿建清和秦河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幅能夠觸動人心、引發共鳴的藝術佳作。
若沉浸其中,不禁爲之動容。
房間安靜了許久,所有人放下手機。
“掠奪情緒……”耿建清皺眉自語,“這麼邪門嗎?第三幅畫確實令人心情沉重,而不得不提的是,帝城受害者夏青文因弟弟的去世非常悲痛,那段時間她整個人所散發的氣質,是非常哀傷的。”
“按照陳支剛纔的猜想,兇手就是在掠奪哀傷,把夏青文整個人變成了一幅畫,畫就是她,她就是畫,畫的命字叫【哀】。”
另一邊,謝雲志開口:“耿局,陳支,這種說法是不是有點過於玄幻了,先不說作者曲川特徵不符,寧城受害者畢雪蘭和恐懼不搭邊啊,我看這幅畫的元素就是恐懼,名字也叫【懼】。”
耿建清一句話讓謝雲志語塞:“你即將被殺你不恐懼嗎?畢雪蘭是在清醒的時候被殺的。”
謝雲志:“這……錦城那邊呢?”
丁清揚回答:“方丹丹昏迷被殺,趙曉雁清醒被殺。”
謝雲志凌亂了,下意識看向耿建清。
三人清醒兩人昏迷,如何解釋?
耿建清看向陳益:“你來解釋。”
陳益正在用手機搜索信息,聞言擡起頭:“從這個方向分析目前有點多餘啊,僅憑曲川體型和嫌疑人不符,即可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耿建清:“先不用管排除不排除,你的觀點很有意思,值得聊一聊,雖然曲川不一定是兇手,但兇手作案動機和七情繫列油畫有關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什麼叫當代名畫?爲大衆所熟知就是名畫,知道的人多了,可能性也就多了,更何況方丹丹也許無法併入系列案中。”
“現在是頭腦風暴階段,有什麼說什麼,我們需要不斷試錯。”
陳益明白耿建清的意思,若方丹丹的死和七情繫列油畫無關,源頭斷了,就會發散出無限多的可能。
比如,曲川的崇拜者,比如,曲川的模仿者等等。
點了點頭後,陳益開口:“我剛纔搜了一下,七情有多種說法,喜、怒、憂、懼、愛、憎、欲是一種,喜、怒、哀、懼、愛、惡、欲是另一種,從曲川系列油畫的命名看,它屬於後一種。”
“下一幅畫,名字應該就是【愛】,蔡雯雯熱愛油畫。”
“三人清醒兩人昏迷其實很好解釋,清醒的三人分別是趙曉雁,夏青文和畢雪蘭,她們所對應的情緒是怒,哀,懼,這都是負面情緒,只有在清醒的狀態下,負面情緒纔會放大更多倍。”
“昏迷的兩人是方丹丹和蔡雯雯,她們所對應的情緒是喜和愛,這是正面情緒,若是清醒狀態被殺,正面情緒會受到影響,只有昏迷才能將其保留,完成最完美的情緒掠奪。”
聽完陳益的話,耿建清目光亮起,對陳益越發欣賞,不論觀點和此案有無關係,這番邏輯已經非常優秀了。
謝雲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陳益的解釋徹底讓他沒了疑慮,失去疑慮的同時,他開始覺得世界肯定是瘋了,如此離譜的作案動機真的存在嗎?
還有,陽城的陳益怪不得能爬的如此之快,這玩意都能想出來?
都說破解連環命案心理最好的方式就是代入,但行動起來很難,你要是能揣摩瘋子的心理,距離瘋子也就不遠了。
眼前這位年輕人,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說的難聽點,不是啥好鳥啊,得虧當了警察,不然麻煩了。
“牛。”
視頻中的丁清揚衝陳益豎起大拇指,說出來容易聽起來簡單,但快速聯想就難了,反正他是沒想到這一層。
耿建清看向丁清揚:“丁支,僅憑趙曉雁的案子即可併案,你安排一下工作,兩天後帶着兩起案件的詳細卷宗到陽城來。”
“在這兩天的時間裡,你帶人重新調查一下兩名死者的人際關係,嘗試去尋找見過面但不認識的。”
丁清揚領命:“是,耿局。”
若能把兩個積案破了,他也算了卻多年一樁心事。
“對了耿局,之前您和我聊過的兇器類型是什麼情況?”他緊接着詢問。
耿建清轉頭:“陳益。”
陳益開口:“若兇手和繪畫相關,那麼兇器大概率就是特製的油畫刮刀,頂端開鋒,兩側開刃,刺破皮膚非常容易。”
聞言,丁清揚自語:“這麼一聊,感覺已經不是大概率了,是百分之百啊,哪有這麼巧的,各方面都合理都能對上。”
陳益迴應了這句話:“不是都能對上,方丹丹和畢雪蘭對不上,趙曉雁討厭繪畫是怒,夏青文弟弟死亡是哀,蔡雯雯熱鬧油畫是愛,勞煩丁支仔細再查一查方丹丹,針對案發時她的情緒以及總體性格。”
丁清揚答應:“行明白了,你放心,兩天時間夠了,保證查的明明白白。”
陳益露出笑容:“辛苦。”
謝雲志接話:“那我也得重查嗎?”
陳益剛想說話,但組長和耿局都在,他選擇了閉嘴。
耿建清:“你們自行安排吧。”
幾人看向秦河,對方開口:“分頭行動效率最大化,我試試去查受害者過往尋找關聯,大海撈針也得撈,陳支去找曲川,謝支再查一查畢雪蘭,找找有沒有恐懼源。”
“要是畢雪蘭這邊真的查出恐懼源,那麼……”
他沒有說完。
謝雲志:“對畫的恐懼嗎?她女兒學畫畫,應該不至於恐懼畫吧?畫有什麼可怕的?曲川的這幅【懼】已經算可怕了,但頂多就是讓人不舒服而已,還是說……骷髏什麼的?”
耿建清略微沉吟,說道:“全覆蓋吧,現在都是猜測而已。”
謝雲志表示瞭解。
會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