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剎地白了臉色。
她的臉上本來就塗着粉,又抹上一片嫣紅,但也不知怎的,此刻她的臉色看來,更白得令人心寒。
她敵意的望着沈星南,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沈星南沒有立即回答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蝙蝠。
死了的蝙蝠。
蝙蝠身上縛着一條跟蝙蝠顏色差不多一般的油繩,不仔細看便難以分辨得出來,沈星南解開油繩,黑繩子裡有一張白紙。
沈星南問:“要不要我讀出來?”
小娘子道:“不必了,上面寫着:沈赴落神,西北古宅,速來格殺。”
沈星南道:“後面還畫押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蛋,披着長髮。”
小娘子道:“那是我,梟神孃的暗押。”
劍癡忽說了聲:“慚愧。”
他至此才知道梟神娘匡雪君跟傅晚飛闖入宅子來,在自己透露出莊主要來此地後,匡雪君假裝被自己問嚇倒,卻暗中放出蝙蝠,傳訊出去,這寫下機密縛於袖中蝙蝠身上在偷放出去幾下工夫,居然都瞞過自己,要不是沈星南在外面即時攔下,後果可不堪設想。
沈星南問:“你打算傳報給誰知道?”
匡雪君寒着臉,不答。
沈星南揚了揚眉毛,道:“聽說心魔高未末,已逼近這一帶想取我性命,是不是?”
傅晚飛聽提起“心魔”,這才如夢初醒,大聲道:“便是心魔,對,師父,一切都是天欲宮的計劃,由心魔來實行……”
沈星南一皺眉頭,道:“什麼計劃?”
傅晚飛抓不着頭緒,急得舌頭打結,有些又不能說:“我……三個煞星聯手,我跟他們打……那時三師哥和小師妹走了……然後有人出現,又打了起來……後來追蹤匿伏着聽,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再下來便遇到小娘子……這位梟……梟神娘,我救她,便跟勾奇峰打……打了起來……”說得簡直亂作一團。
沈星南聽得一頭霧水,低叱道:“打,打什麼?快從頭說,別急亂得像水鴨學說人話!”
傅晚飛給師父一喝,這才定下心來,把事情一五一十和盤詳述出來。
說完了,傅晚飛這才舒了一口氣。
孟晚唐卻大氣都不敢吐一口,只瞧着沈星南的臉色,沈星南隔了好久好久,才說:
“你說的可都是真話?
沈星南道:“好,那麼,那位助你擊退三個煞星,又帶你去偷聽天欲宮那幹人說話的前輩異人,究竟是誰?”
傅晚飛不暇思索,便道:“是……”忽然想到對李布衣的諾言,頓時住口不說,沈星南側了惻首:“嗯?”
傅晚飛苦着臉道:“師父,我,我不能說……
劍癡怒叱:“大膽…”
晚飛給這一喝,又垂下了頭。
沈星南道:“有什麼說不得的?”
傅晚飛張大了口,說不出一個字來。
沈星南道:“在武林中,能輕易逐走張幸手、聞九公、仇五花三人的,這等高手絕不太多,你說出名字給師父聽聽,說不定還是舊知呢。”
傅晚飛囁嚅道:“師父,我答應過他,不能說……
劍癡怒罵道:“有什麼說不出名字的人?除非是武林敗類、邪魔之徒!”
沈星南問:“是不是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這句話要給別人,一定順水推舟說不知,至少可以搪塞過去,但傅晚飛卻不敢欺瞞師父,又不願毀諾,便搖頭道:“我知道。”
孟晚唐插口罵道:“知道又不說,難道師父還不比外人親近嗎?”
傅晚飛情急道:“三師兄,你怎可以這樣說!”他在剛纔的轉述中,一直沒有提及孟晚唐當街下求饒的事。
孟晚唐得理不饒人,叱道:“四師弟,你勾結外人,還敢在師長面前撒謊?”
沈星南道:“小飛。”
傅晚飛忙應:“在。”
沈星南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和氣地道:“你要知道,若你說不出那異人姓名,你所說的一切,都沒有真憑實據,除非張幸手等人可以替你作證,否則,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了。”
沈星南沉聲道:“你還是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沈星南的語氣,十分低沉,誰都可以感受到他是給傅晚飛一個最後的機會。
傅晚飛雙目迸出了眼淚,道:“師父,你平時教我,大丈夫有諾必承,我,我答應不說他名字的,又怎可以背信呢?”
沈星南鐵青着臉色,一拂袖哼道:“好啊,倒用我的話教訓起我來了。”
傅晚飛嚇得叩着響頭,匡雪君看不過去,又道:“他說的是不是實話,輪不到我來判斷,不過他說到跟我鬥勾奇峰那一段,全是真的,我特別利用他來,想闖過落神嶺,混入飛魚塘,殺掉你這個老糊塗蛋。”
劍癡怒喝:“大膽!”
劍迷吆道:“放肆!”
沈星南不怒反笑道:“你爲什麼要爲他說話?”
匡雪君鳳目瞪了回去:“因爲凡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會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孟晚唐大聲道:“看來,你這婆娘真的是與四師弟是一夥的,倒同聲共氣!”
匡雪君叉腰戟指向他罵道:“去你媽的王八蛋!像你這種巴不得自己師弟會死得舒服一些飛魚塘龜兒子,連咱們天欲宮也算罕見!”
傅晚飛吼道:“不準辱我師門!”
匡雪君沒料傅晚飛反來這一聲吼,氣着道:“好,不辱,不辱,由得你一家子盡忠盡死去好了!”
孟晚唐一步踏出來,向沈星南道:“師父,把這妖女宰了!”
匡雪君冷笑反向他道近一步,道:“憑你,殺得了我?”
孟晚唐倒退了一步,同沈星南又道:“師父,四師弟大逆不道,先交給我,我有法子要他說真話,道出小師妹下落。”
沈星南頷首道:“好。”
傅晚飛叫道:“師父,冤枉啊,冤枉……”
沈星南嘆了一口氣,問:“你還不說出那人是誰?”
傅晚飛哭道:“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求師父原諒……”
孟晚唐幾乎嗤笑出聲。沈星南深深的注視着傅晚飛,搖頭嘆息道:“你把紅兒究竟怎麼了?”
沈星南這問話,是向着孟晚唐問的。
孟晚唐剛剛想笑。
他以爲傅晚飛真的衰到家了,明明說的是事實,卻沒有人肯相信。
他笑容剛泛起了一半,卻見師父厲電也似的眼神,向他投來,彷佛看進了他內心深處,他猛打了一個寒噤,笑容凍結在他臉上,使他看來臉色更是詭異。
沈星南道:“你沒聽見麼?”
孟晚唐只感覺到從骨髓裡麻了出來,仍吃力地掙扎道:“師..師傅..你..你說..什麼..?”他越想鎮定,聲音就越發抖。
沈是南雙目深深地彷佛看進了他骨髓裡去,一字一句地道:“你聽着,我對真正要問的人,從不問第二次,問一次,你的四肢便少一肢。”
精虹一閃,“叮”地一聲,隨着下來便是孟晚唐的一聲慘嚎,劍癡一直沒有說話,出了手。
一把精厲的劍,劍柄兀自輕晃着,劍尖卻已把孟晚唐的右手釘插在牆上。
鮮血自手腕滲出。
孟晚唐慘痛狂嗥。 ωωω✿ Tтkǎ n✿ C 〇
沈星南這才道:“好,我再問:你把紅兒怎麼了?”
孟晚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沈星南笑了,笑着問:“你要不要我問第三次?”
孟晚唐突然像被剁了一條腿子的豬一般嚎叫起來:“不,不,師父,求你原諒我,求你寬恕我……”
沈星南搖首嘆道:“我不是問你這個問題……”
孟晚唐搖着一隻尚好的手,語無倫次的呼喊道:“是,不是,不是,師父,我該死,我逼奸不遂,把師……師……”
沈星南臉色一沉,大喝一聲:“說!”“嗡”地一聲,這聲喝,竟把串連孟晚唐插在牆上的劍震得彈了一彈,像琴絃一般輕輕顫動起來,劍穗也搖啊晃的,孟晚唐痛得黃豆大的汗珠如河溝一般爭先恐後落下來。
孟晚唐恐懼的大叫起來:“我說,我說!我逼奸不遂,撕破了她的衣服,她一邊罵,一邊逃,逃至崖邊,她叫我不要過來,就……”
這時古宅裡靜到極點,像幾個人都凝結在古舊的屋子裡。
好一會,沈星南才道:“但是你還是過去了,是不是?”
孟晚唐哀聲道:“師父,我……”猛然省起還末回答沈星南的話,忙道:“我、我就過去了,師妹就往下一跳……我……”
沈星南即問:“在哪裡?”語音似一剎間使蒼老了許多。
孟晚唐道:“在……第九峰上!”
第九峰是落神嶺的前一驛站,也是落神嶺上最荒僻陡險的山峰。
沈星南再不打話,匆匆用黑炭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劍迷即遞上一隻信鴿,沈星南即繫上,迎空一放,信鴿撲着勁翅穿屋而出,破空飛去,一看便知是訓練有素的信鴿。
匡雪君仰視飛撲而去的信鴿,似是若有所思。
劍癡道:“莊主。”
沈星南道:“嗯。”
劍癡問:“莊主……小姐危急,要不要我們先過去第九峰……”
沈星南搖手嘆道:“生死有命,紅兒若有難,早已遇上了,急也無用,我已飛鴿傳書,令第九峰佈防的子弟們全力救援了。”
劍癡垂首道:“是。”卻見沈星南似眼中隱有淚光。
孟晚唐顫抖着叫:“師父……”
沈星南陡然喝:“不準再叫我師父!”
孟晚唐噤口不敢再說。沈星南道:“你當街下跪,乞保性命,我可以不理,你姦淫師妹,逼她墜崖,還敢在我面前欺瞞,嫁禍師弟,你還算得上是個人嗎?”
他冷然道:“我在未聽你撥弄是非之前,早聽說晚燈被殺的事,便把戲臺下、長街上一切目擊證人調回來查問,早就知道是你下跪求饒,小飛挺身相護你們退走的事了,你們師兄弟平日就喜歡坑他,我可以當你們鬧小孩兒脾氣,不予理會,而今面對敵人,生死關頭,你還做出這等自相殘殺的事來!”
他目光冷電般閃動,逼視孟晚唐:“說…你是不是怕紅兒回到飛魚塘,會爆出你搖尾乞饒的醜態,便圖謀威脅她不說……”
孟晚唐哀聲道:“我……我以爲……逼了小師妹相從,她……只要是我的人了,自然就不會說出來了……”
沈星南目中驟然殺氣大現,
孟晚唐只覺一陣徹骨的心寒,恐懼地亂喊道:“師父。”
精光又一閃,又一柄劍,穿入孟晚唐腳脛,釘入破舊的磚牆上;孟晚唐慘叫一聲。出手的人是劍癡。劍癡道:“你沒聽到莊主怎麼說麼?”
沈星南令孟晚唐不要叫他“師父”,可是孟晚唐叫了。
沈星南冷冷地道:“平日,我對你和小飛的性格,早已瞭解得一清二楚,小飛會弒師兄奸師妹,那決計不可能;我姑且用話問他,他答得語無倫次,但仍不告你的罪狀,試問:如果他不是問心無愧,我問他爲何我突然出現而感到害怕的時候,他會這樣糊塗的回答嗎?如果他真的做了那等惡事,問到那出手助的武林異人姓名時,會如此堅持嗎?”
他斜睨梟神娘匡雪君又道:“我雖老,可不是糊塗蛋。”
他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剛纔匡雪君罵他“老糊塗蛋”而發!匡雪君撇了撇嘴,沒有作聲,心中覺得有些發寒:難怪天欲宮一直無法拔下刀柄會,攻陷飛魚塘,看來這狐狸還會裝糊塗!
——會裝糊塗的狐狸纔是老狐狸!
——而今自己正落在這隻老狐狸手上!
沈星南忽轉過頭去問傅晚飛:“你不說那人姓名也可以,他用什麼兵器,總該可以說吧?”
傅晚飛如大夢初醒,愣愣地道:“武器……竹竿……”
沈星南臉色一沉,用手一比,道:“大概有七、八尺長,綠翠欲滴,節上映黃,尖呈鐵色,十分靈活可愛的翠竹,是不是?”
傅晚飛奇怪師父怎麼如同親見,只聽沈星南又問:“這人三十餘歲,五綹短髯,右眼一顆小紅痣,雙目流露出一種迷惘的深情,眉目配合卻又不怒而威但終給人一種蒼桑的感覺,是不是?”
傅晚飛想了想,李布衣給自己印象確是這樣,至於眼邊有無小痣……一時不大想得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顆痣罷?便點頭道:“是。”
這一下,連劍癡也變了色。
沈星南一字一句地道:“是他?”
傅晚飛不禁問:“是誰?”
沈星南自牙縫迸出了五個字:
“神相李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