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均是一怔。
半晌,鬼醫又堆起了笑臉和皺紋,豎起大拇指道:“好!賴神醫果然有種!”揮手令茅雨人、沙蛋蛋、烏啼鳥把三杯毒酒端來。
傅晚飛忍不住阻止道:“賴神醫,我們要救閔老爹,也不一定要喝那三杯毒酒啊!”
嫣夜來也不說話,水流一般瞬間已近茅雨人身前,一掌擊出。茅雨人吃了一驚,側身一閃,一拳反擊,不料嫣夜來只是虛晃一招,一伸手,已抓住酒盅。
她抓住酒盅,卻奪不過來。
茅雨人的眉心突然赤紅一片,他掌託於盅底,嫣夜來五指纖纖抓住盅身,那盅裡的酒突然問沸騰了,冒出煙來。
賴藥兒突然一閃身,已夾在兩人之間。
兩人之間本來是酒盅,可是此刻盅子已到了賴藥兒手上。
嫣夜來只覺自己肩膊給一股極之柔和但又無以匹對的力道微微一震,五指一鬆,盅子已落在賴藥兒手上,她又驚又急。掠了過去,五指疾抓了出去,一面叫道:“你不要喝——”
她因爲情急,這一抓已用全力。
正在這時,茅雨人雙手驟然多了兩柄蝴蝶刀,急刺了出來。
賴藥兒雙手不動,雙袖卻似急風鼓袖般打了出去!
茅雨人的刀,刺入賴藥兒雙袖裡。
剎那間,茅雨人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彷彿憑空消失了,那處境就象一根羽毛在颶風裡根本無法依憑一般。
他怪叫.全力抽回雙手。
他雙手是收回來了,但雙刀成爲兩張扭曲得不成形狀的廢鐵。
這時候茅雨人驚恐之餘只有一個想法:他剛纔好像把手伸進了鯊口。
他只慶幸剛纔伸進去的不是自己的頭!
賴藥兒一招驚退了茅雨人,再回來閃躲嫣夜來的一抓,卻已是遲了一些。
他本爲至少有十種方法可以擊退嫣夜來的,但他卻不想那麼做。
所以他在突然之間,整個身子,仆倒了下去。
他仆倒是向左側的,卻在左邊肩膀觸地尚有半尺,硬生生頓住,全身力量依寄在左腳腳側上,卻能維持不倒,右手仍託着酒他這一閃雖快,但嫣夜來那一抓也非同小可,疾如飛星,“刷”地在賴藥兒右臉上留下三道血痕。
嫣夜來驚呼一一聲,用牙齒咬着自己的指頭,她絕未想到貿然出招奪盃卻傷了賴藥兒。
賴藥兒呼地又似打鞦韆一般蕩了回來,站得十分從容,溫和地道:“你們不要阻止我。”
嫣夜來差點哭了出來,她情懷激動,只說了一個字:“你………”
賴藥兒笑笑道:“我喝這三杯酒,不是因爲鬼醫的威脅,我要救閔老先生,憑我一對袖子,不一定要喝這三杯酒……諸葛半里,你說是不是?”
諸葛半里沉默半晌,終於道:”是。”
賴藥兒又道:“我知道這三杯是毒酒……不過,要是今日換作了你,你也會試嘗這三杯毒酒吧?”
諸葛半里這次過了良久,似思慮什麼極重大的問題,鬢邊微微滲出了汗珠,終於咬牙道:“是!”
賴藥兒向嫣夜來、傅晚飛及唐果和氣的說:“所以,這是我們做藥師的通病:神農嘗百草,考察藥物,自所難免,何況,這三盅酒,是三劑奇方,我若分辨不出,破解不得,心中也難安,他日若是遇上有人患這種病症,又怎麼治?”
他說着把杯中酒一乾而盡。諸葛半里目光似針一般地望着他,說了一句:“好!”
賴藥兒又接了烏啼鳥手上的酒,道:“我嗅出你這三盅特製的藥酒成分,剛纔那一杯,喝下去,十天內會爲‘骨蒸癆’所困而歿,現在這一杯嘛。”
他說着又喝個乾淨,諸葛半里臉上,眼中己變成崇拜、敬慕的神色,大聲喝道:“好!”
賴藥兒神色不變地說了下去:“這盅藥酒卻是植瘧毒於體內。”他手上已接過第三杯酒,道:“這盅卻是麻瘋毒藥。”又是一口乾盡,這時,連烏蹄鳥,沙蛋蛋、茅雨人等也直了眼睛,傅晚飛和唐果都禁不住大叫了一聲:“好!”
賴藥兒的幾綹白髮,又垂掛在臉上,這才讓人感覺出,原來他頰上微微有汗。
他迅速在自己身上點了七八處穴道,連吞數粒藥丸,又運功調息一陣,諸葛半里等只是目不轉睛的緊盯着他,也沒趁此出手。
過得半盞茶時光,賴藥兒天靈蓋上白煙嫋嫋冒出。
烏蹄鳥,茅雨入、沙蛋蛋三人互觀一眼,忽然各亮兵刃,揉身倏前!
嫣夜來、唐果、傅晚飛弧形散開,攔住三人,卻無法再阻擋另一處空缺鬼醫諸葛半里的攻擊。
不料諸葛半里倏地一聲沉喝:“退下!”
茅雨人、烏蹄鳥,沙蛋蛋一時怔住,不知該退下好,還是出手好。
茅雨人道:“師父——”
忽聽賴藥兒舒了一口氣,道:”好厲害的毒!”卻見他全身都溼透了,宛似剛下過一場迅雨。
唐果喜叫道:“爹爹你沒事吧?”
賴藥兒道:“這三種毒素,也不易收集,總算今天叫我親驗了。”
諸葛半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喃喃地重複道:“你怎麼……”賴藥兒道:“憑我個人驗毒能力,也拒抗不了這三種毒力同時發作,以我功力及藥丸解救,斷也不能在一時三刻間在這三種惡疾併發下治痊……”
諸葛半里更是不解:“可是你……”
賴藥兒道:“我已解不了。但是,你的手下烏蹄鳥,他怕毒我不死,在瘧毒的酒中,又撒下了紅信,這一來,信石砒霜截瘧,而破解了這杯毒酒。”
諸葛半里怒瞪了烏蹄鳥一眼,烏蹄鳥垂下了頭,不知如何是好。
賴藥兒道:“另外兩杯酒,一杯乃’風蒸癆’之毒,一杯及‘麻瘋’之毒,但‘風蒸癆’之毒含有大風乾、白蓮葵和白花蛇等毒物,剛好可以剋制大部分的‘麻瘋之毒’.而我的‘霜紅髮丹’足可治‘癆毒’,所以,我只須把這幾種毒的質調和,止它們互相剋制,順調入經,轉口出脈,便可以瓦解毒力了。”
諸葛半里臉如死灰,汗如而下,囁囁道:“我……該死……怎麼我沒想出來……”
賴藥兒淡淡地道:“你不是想不出來,而是你從沒有想過以身試毒,一個藥師若不能把人疾當作己患,這樣又怎會切身體驗到這數種藥物的互調相剋之處?”
諸葛半里這才恍悟,整個人呆如木雞。
賴藥兒道:“你要我喝三杯酒,我已喝了,閔老先生可交出來了吧?”
諸葛半里臉上的狡詐之色全成了惶恐,如夢初醒。慌惶地道:“是,是——”向“桐城四箭手”一揮手,“四箭手”中二人往牆內隱去,牆上燈影爲之一暗,諸葛半里又半吞半吐的問:“天下有沒有不能治的病?”
賴藥兒反問:“世人誰能不死的?”
諸葛半里臉上突現懊喪之色:“若病不能治,學醫爲何?”
賴藥兒道:“世上有一疾病,即有一療法,有一藥治,不過,疾患未必全可治,但學醫可以替人除病救命。”
諸葛半里眼睛一亮,忽又一黯,道:“論醫理,我總不如你。”
賴藥兒道:“那是因爲你學醫爲害人,爲醫己,我學醫爲救人,不爲己。”
諸葛半里聽了如受雷擊,喃喃自語,臉色時喜時悲,又手舞足蹈,忽又呆呆出神。
卻見燭光挑起,自黑暗中走來,二鬼押着一名老者走近,其中四箭手之一叫道:“師父——”諸葛半里卻不相應。
嫣夜來不管那許多,身子輕巧的掠了出去,二箭手不知放人好還是不放,忽見劍光一閃,兩人急急後退,嫣夜來已扶閔老爹回到陣中,仆地跪下,嘎咽道:”公公,媳婦不孝,累你老人家受苦了……”
不料卻在這時,“閔老爹”驟然出手。
這下出手極炔,嫣夜來的退身也極快。
嫣夜來在驚變中,雙膝跪地,卻流水一般向後滑了三尺。
那人一擊不中,手中多了一截木杵,約莫三尺長忤尖急刺嫣夜來!
嫣夜來應變可謂極快,足踩發力,一仰而向後翻去,眼看忤尖刺空,但忤尾突又暴長三尺,追刺而出。
嫣夜來這時已來得及出劍。
她劍身一掣,格住忤尖。
沒料忤尖又暴長三尺,終於點戳在她咽喉上,雪白的粉頸,在白燭籠映照下,立即現出一點觸目驚心的血。
出手的人一手持杵,一手掀開了木製的面具。
那是一個臉色慘綠,看去象一截枯枝,卻少了一目的漢子,由於他身上衣衫都是閔老爹,逆目而自黑暗裡行出來,就算不戴面具,嫣夜來在情急之下也無法認出他不是閔老爹。
這下變生肘腋,宛似電逝星飛,賴藥兒正要出手相救,但烏、沙、茅三人都對他出了招,待他以雙袖破解之後,嫣夜來已然受制於人。
傅晚飛和唐果也要相助,但“桐城四箭手”的冷箭使他們頓了一頓。
這頓了一頓,時間雖是極短,但要再救嫣夜來,已然不可能了。
賴藥兒臉色大變,叱道:“諸葛半里,你講不講信義。”
諸葛半里也恍似這才驚覺,叱道:“農叉烏,把人放了。”
農叉烏陰陰一笑,道:“諸葛,我可真自服了你了,這明明是遂你心願,你卻裝得比吃炭犀還光明磊落。”
賴藥兒怫然道:“你——”
農叉烏把忤一挺,嫣夜來下頷玉頸上的血珠更加鮮明:”你別亂動。”。
賴藥兒登時像被一口大釘子從頭釘入土裡去了。他長吸一口氣,問:“你要怎樣?”
農叉烏道:“我們天欲宮要你去醫少宮主,如果你一定不去,便殺了,免留着禍害。”
傅晚飛突大聲叫:“農叉烏!”
農叉烏一怔,別過頭去瞪了他一眼,見是個精悍小夥子。心裡有氣:”你是什麼東西,敢直呼大爺名字。”
傅晚飛道:“我認得你,你是在青玎谷‘五遁陣’中主持’木陣’的農叉烏,你輸了那一仗,想在這裡討點功回去,好不受罰是不是!”
傅晚飛這一句可說中了農叉烏的心事。農叉烏慍怒道:“放屁!那一仗,我沒有輸,是柳無煙窩裡反,加上葉夢色、枯木三人戰我一個,我才以退爲進,這是戰略上的轉進。“傅晚飛閉起了一隻眼睛道:“哦,先放下一隻眼睛留守,另外一隻眼睛退走,這真是分身有術,佩服佩服!”
農叉烏怒不可遏,這可是他痛心疾首的奇恥大辱,正待發作,傅晚飛忽道:“對不起。”
農叉烏倒沒料到傅晚飛會忽然道歉,呆了一呆,脫口問:“對不起什麼?”
傅晚飛一臉歉意的說:“我叫錯你的大名了!”
農叉烏一時無法明白:“什麼?”
傅晚飛道:“世界上有一種鳥,飛也飛不高,叫也叫得難聽。它到哪裡,那裡的人便認爲不祥,提棍子趕走它,不許它叫.這種鳥,便叫做烏鴉。”
農叉烏仍不知道這濃眉大眼的小子在說什麼。
傅晚飛還是把話說下去:“這種鳥,在東北一帶,又叫農叉,意思是農人看到就要叉死它,就是農叉鳥。你的大名應多加一劃,叫做農叉鳥。”說完又向農叉烏瞄了瞄一隻右眼。
農叉烏這才聽懂傅晚飛嘲揶他,一時恨極,正待破口大罵,驀然之間,“卟卟卟卟”四聲連響,燈火全黑。
一時之間,農叉烏的眼簾仍約映着那四盞燈光,但眼前已什麼都看不到,他心中暗道:不好!百忙中長杵疾刺了出去。
不料這一刺,卻給一物捲住,農叉烏急忙全力抽回木杵,但木杵似被象鼻吸住似的,全收不回來。
農叉烏此驚非同小可,乍地發出一聲厲嘯,長杵一折爲二,右手杵雖未收回,但左杵已攻了出去。
只是左杵又似被一條極具柔力的水龍吸住一般,動彈不得。
這時,燈火忽又亮了起來。
農叉烏這纔看清楚,他的雙杵是被那高大白髮的賴藥兒一雙藍袖捲住,嫣夜來早已跟賴藥兒易位而處,唐果一直握着小拳頭,守在她身邊,而傅晚飛也護着閔小牛,金刀大馬的跟沙、茅、烏三人對峙。
原來適才傅晚飛用語言相激,吸引農叉烏的注意力,趁他激動之餘,唐果早已手扣四枚“鐵松果”,以唐家暗器手法,射滅四燭。賴藥兒在農叉烏一怔間搶救了嫣夜來,制住敵人雙杵,局勢大變。
但這燈光重亮,卻不是諸俠心中所料未及的。
燈亮了,比四盞大燈籠還亮。
那是兩排四十餘盞的紅色圓燈籠,在一聲低沉的號令後,一起點燃,同時挑起,利落得像高手拔劍。
這四十多人同時行動,卻幾乎是全無聲息的逼近。
四十二人分成兩排,中間讓出一條通道。
通道上有一頂古轎,轎前垂簾,轎角有四盞紅燈籠。
——轎裡的是什麼人?
農叉烏卻一見這頂轎子,神色大喜,本來驚俱的臉色,變得比知道有菩薩來打救更爲鎮定。
傅晚飛忽道:“我知道了。”
唐果立即問:“知道什麼?”
傅晚飛道:“我知道轎子裡是誰了。”
唐果馬上知機地問:“是誰?”
傅晚飛道:“新娘。”
唐果故意問:“新娘?”
傅晚飛笑嘻嘻地道:“你看,這轎子畫龍繡鳳的,又穿金纓珞銀流蘇,加上紅燈籠花布簾的,不是孃兒.難道是人妖?”其實,他從這些人額上所繫的紅巾上書“天欲宮”三字,便知道來的是何方神聖,而從那一聲低沉的號令中,已知道轎中的是個男子。
不過無論來的是誰,傅晚飛都決定罵了再說。
果然他罵了這句話,四十二個額系紅巾、身着二四十排密扣黑衣鯊皮勁裝的漢子,臉上一齊變色。
連農叉烏也變了臉色。
誰知傅晚飛卻忽地對他說起來:
“告訴你,東北人叫烏鴉還是烏鴉,黑鴉兒的,不叫農叉鳥,剛纔我騙你的。”
農叉烏一時間連鼻子都扯歪了。
傅晚飛不在乎。
傅晚飛是個聰明、機警、重義氣喜交朋友的年輕人,但經驗、武功、學問都不足,人有時也過於老實,硬直了些,只是他自從被“心魔”追殺,脫離了“飛魚塘”而跟隨李布衣之後,無時不刻不與天欲宮作生死存亡的鬥爭,所以對付起天欲宮的人,他的老實也不太老實起來,而且更硬、更直、又機智利落。
有些人因爲心地善良,禮讓謙和,所以看來比較魯鈍木訥,如果有人敢欺負上他們,那麼才深刻地體會到“看走眼”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