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經過調整改造,也極度排斥創傷型的義體替換,但王鶯畢竟是一位就職於治安局的探長。無論是通過記憶體深度學習而掌握的戰鬥技巧,還是各種提升自身潛能的微創生體增強,都令她足以勝任這一份需要時刻遊走在危險中的工作。
因此,在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瞬間,埋藏在皮下的植入型藥泵便已經釋放了能夠令她變得敏銳而亢奮的混合藥劑。並且流淌在血管裡的納米機器也被激活,它們的特殊結構將會輔助血紅細胞爲身體快速供氧,並且更快的降解肌肉細胞產生的乳酸。
與此同時,她安裝在腦機接口內的作戰輔助程序也隨之啓動。用於預判敵人行動的輔助線瞬間鉤勒出了對方的輪廓。輔助程序飛速預測起了對方接下來可能會有的行動,並且爲每一種行動提供破解的方案。
若是放在舊時代,在這番增強之下,她此刻的反應以及耐力甚至都要強過那些奧運冠軍一線,達到人類理論上的極限。而在作戰輔助程序的幫助下,即便是肌肉力量的強化仍受限於自己的身爲女性身體強度,她也有能力徒手勝過任何一個不超出自己五個量級的搏擊選手。
當然,也只有達到這個程度,再配合上各種自律執法機器作爲掩護,他們這些身爲“凡人”執法人員,纔有資格參與到涉及調整者的衝突之中。
但當前她所面對的情況是,眼前這個傢伙並不是什麼調整者——先前在進入到“燈塔”內部時,王鶯有特意留意過門口的安檢掃描,對方身上沒有任何大型植入物,更沒有進行過義體替換。除了安裝有腦機接口之外,渾身上下的改造程度跟一個低科技族沒有太大區別。
換而言之,她能夠輕鬆擊敗。
王鶯的眼神死死盯着對方背脊,她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隻手呈鷹爪狀瞄準着對方脖頸的薄弱處便抓了過去——若是讓她抓實,對方將會在兩秒鐘之內變成一個高位截癱。
她此刻施展的這套格鬥術,是“女武神安保公司”超級計算機集柔術、擒拿、武術、自由搏擊等搏鬥技術的衆家之所長,精確計算出來最貼合她體型、力量與反應速度的技巧——這是她花了大半年工資買到個人定製版近身格鬥記憶體,又花費了兩年半時間在虛擬武鬥場裡不間斷訓練才最終掌握的武藝。
雖然不清楚這個名叫金亨俊的傢伙突然之間發了什麼癲,但對付這樣未經任何強化增強的角色,自己無論是在身體素質還是在格鬥技巧上,都要遠強過對方。
不僅如此,此刻對方還是半背對着自己,根本來不及做出像樣的……嗯?
就在她手即將觸碰到對方脖頸的瞬間,時間彷彿凝固在了這裡。
飛濺起來的朵朵血花,在這一個時刻綻放在了他們兩人之間。
而培植出那些血花的“土壤”,便是王鶯在這一瞬間被斬斷的右手斷口。
對待王鶯那經過漫長訓練才掌握的擒拿術,金亨俊甚至都沒有回過頭來——他只是稍稍偏過了頭,在他眼框中飛速轉動的眼球纔剛將她的影像捕捉,他的手便猛地往後揮擊斧頭,乾脆利落的連骨帶肉斬斷了她的右手。
安裝在王鶯腦機接口裡,輔助這套武技使用的插件在此前預判了二十多種應對可能。然而在這一時刻,卻沒有任何一套方案派上用場。
因爲就連計算機勾勒出來的身體輪廓輔助線,都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沒能夠追上對方的動作,依舊還保持着先前的模樣,就好似對方先前的殘影。
“怎……”
伴隨着斷手這一波的腦神經訊號刺激的減弱,王鶯眼中凝固的時間開始重新流動。
在她能夠做出包括尖叫在內的任何反應之前,她的胸口處結結實實捱了一記對方的迴旋踢。
伴隨着一聲清脆“咔嚓”聲,王鶯被這暴起的一腳給直接踢飛了出去。一連撞翻了三臺分析儀器。直至她整個人砸碎了一塊單晶體屏幕時,才最終停了下來。
很難說這算得上是一場戰鬥。
自己作爲一個經歷過各種生體強化,並且進行過大量格鬥訓練的警員。對戰一個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格鬥技巧都遠遠遜色於自己的原生人,在偷襲的情況下,居然連兩秒鐘都沒有堅持到?
臉上落滿了玻璃碎渣正在不斷嘔吐着鮮血的王鶯,看着不遠處那個手持消防斧,正一瘸一拐走向吉姆·雷特的中間人,腦海裡不解的想。
身爲執法局的警探,身處險境是家常便飯。但在過去,就是在面對一些深度1調整者,甚至是某些升格路徑調整者時,她都未曾如此狼狽、如此快速地被放倒過。
而剛剛行雲流水將自己給打成重傷的,只是一個沒有經過什麼調整改造的普通人。
爲什麼會這樣?
王鶯想到了對方那在眼眶中飛速轉動的眼球,以及在踢飛了自己以後便立刻瘸掉的右腿。
有什麼效率更高的東西取代了他——即便那個東西所操控的身體,來自於一個整天沉溺於聲色犬馬,疏於鍛鍊的中間人。
毫無理由的,王鶯腦海裡冒出了這個想法。
而此刻,那個傢伙拄着斧頭已經一瘸一拐;但速度絲毫沒有慢下來的;走到了倒地不起的吉姆·雷特身邊,然後高舉起了手中的斧頭。
也是在這個時候,吉姆·雷特終於停止了自己那悽烈的尖叫聲。
…………
或許是因爲信號遭到干擾,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江舟一時之間喪失了吉姆·雷特那邊的視覺。
好吧,喪失視覺的這種說法可能不夠嚴謹,此刻吉姆那邊的畫面類似於老式電視的雪花屏——雖然模糊一片,但每時每刻,每一個像素都在發生着不間斷的變化。
而除了視覺之外,吉姆的一切其他感知器官都在正常運作。
他能夠聞到空氣中電離出臭氧的刺鼻味道,能夠感知到自己身後就是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磚,能夠聽到此刻從自己喉嚨裡傳出的尖叫,能夠感受到嗓子正因爲這尖叫聲在充血……以及,能聽到不遠處有什麼東西被扔到角落的響動,與一聲讓他有些不安的悶哼。
而最關鍵的是,江舟感覺不到吉姆·雷特意識存在的痕跡。
連一丁點都沒有。
一個蹣跚的腳步聲正在向自己快速靠近,而與那腳步聲一同迴響的,還有某種金屬重物不斷敲擊地面的“鐺鐺”聲。
江舟對那個聲音感到有些不安,一方面是因爲它聽起來像一柄錘子或者斧頭,而另一方面……
他發現自己現在沒有辦法操控吉姆·雷特的身體。
此刻的他就好似在觀看擬感電影一樣,被束縛到了吉姆·雷特的身體之中,只能被動的感受體驗對方感受的一切,但卻連控制對方眨眼都做不到。
連令他停下來尖叫都做不到。
那讓人不安的聲音越來越近,直至近到了自己的身邊。然後響起的,便是那個金屬物件拖行在地面上的聲音。
雖然江舟能夠看到的東西只有一片宛若雪花屏般的虛無,但他還是能夠想象到,此刻對方肯定是朝自己高舉起了手中的錘子。
或者斧子。
吉姆·雷特馬上就要死了。
江舟心想。
他停止了尖叫。
理所當然的,在江舟無法控制的時候,吉姆·雷特那個邪惡的雙胞胎兄弟降臨了。
…………
王鶯想要提醒吉姆趕緊躲開,但此刻她只能發出比蚊囈大不了多少的聲音。
她想要站起身來衝過去幫助他躲開對方的致命攻擊,但此刻她就連爬起來都做不到。
這是人類的經過千萬年進化而篩選出來的本能——大腦檢測到了她此刻正在失血,多處骨骼斷裂,多處內臟損傷……
即便是她的身體在工程意義上還能夠勉強運行,但貿然行動只會令她在極短時間內快速死亡。
畢竟她還不到三十歲,尚未將自己的基因遺傳下去,尚未完成生物意義上的使命。
倘若此刻她是一位母親,而深陷危險的是她的孩子,興許大腦還會網開一面。讓她發揮自己最後的價值,去保護自己的基因傳承。
但現在,她的大腦神經網絡不講任何情面的,使用超量的疼痛、保護性的休克、以及凍結反應,強行鎖死了她的所有行動。
待在這裡等待救援,對於你遺傳自己的基因幫助更大。
而不是去捨命救下一個無法配合自己進行繁衍的雄性,這樣只會便宜其他雌性的基因。
此刻站在她對立面的是先祖編纂進基因裡幾十萬次的趨同抉擇——其中但凡少一次,都不會如今誕生的自己——因此她此刻的抗爭註定徒勞。
時光長河中,無數雙先祖的手——無論是黃膚的、白膚的還是黑膚的,無論是覆蓋着毛髮的,覆蓋鱗片的還是覆蓋甲殼的……
他/她/它們都按住了王鶯的身體,讓她眼睜睜的看着那柄斧頭落下,看着那個男人就這麼死……
“鐺!”
消防斧與大理石地板之間的撞擊,迸射出了幾朵微弱的火花。
但那鋒利的斧刃卻並沒有切斷那條DNA鏈的傳承。
吉姆·雷特在千鈞一髮之際,以一個驚人的角度躲開了對方的攻擊,然後一個兔蹬鷹將金亨俊給一腳踹飛了出去。
他如幽靈般無聲的站了起來,臉上只有一片漠視一切的虛無。
而他那散去了焦點的雙眼正在眼眶裡飛速的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