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凌從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竟然可以用全視角來觀看這個世界。彷彿,他已成爲一個超然的存在,身體所逗留的這一域,不過是書桌上的地球儀,想從哪個角度看,不過是一念之間。
羅凌本以爲自己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空闊寥落的黑暗,但實際上,他看到的是無比壯麗絢爛的美景。
這是一處以常人的目光無法眺望到邊際的巨大地底空間,它的邊長是以百公里爲單位的。往下看,是海,幽深的藍色大海,波濤萬頃,與天相接;向上望,看不到穹頂,有的,是燃燒的天空,橘紅色的、粉紅色的、金黃色的、乳白色的光象是正在開始攪動的顏料,有的地方混雜,有的地方分明,如果看的仔細一點,那似乎是某種沼氣般的物質在燃燒,羅凌見過的最瑰麗的夕照美景,也無法與這裡的天空景象媲美。
四根石柱矗立在海中,擺成一個接近正方的形狀。羅凌曾經看過書中有柱可撐天,他當時認爲那是寫玄幻神話小說的誇張手法,但現在,他覺得那是地理雜誌中的寫實手法。
當它,高到是萬米計的,當它,粗到是以千米算的,這樣的柱,就是把它看做是一座山,也足夠用到巍峨、雄渾這類震撼的詞眼。那連海接天的壯絕,便是比起遼闊的海,都絲毫不遜色。
四根石柱的中央,有一顆渾圓的巨大隕星,它被一層相對而言較薄的光芒包裹,下面是如同涌起數千米浪潮般的藍色光芒,上邊是天火般噴灑的金紅色光芒,就是這兩種光芒,讓這顆隕星懸浮在海天之間、四柱之間,永恆轉動,無始無終。
在這被光膜包裹着的隕星的最外圍,有着一圈土星環般的光帶,光帶是由最大直徑不超過1米的不規則、半透明晶石組成的,色澤象是冰塊。光帶水平的的懸浮在赤道的位置,海的潮和天的炎似乎能被這些晶石吸收,遠望之下,彷彿是陽光下鑽石環,璀璨而奪目,其中,又以兩個相對的點,散發的光芒最爲耀眼。羅凌估計,那很可能就是幻境中顯現的日月。
由遠而近,視角轉換,穿破包裹着隕星的能量的膜,羅凌看到了這隕星上的一切真相。那宮城,是一片白骨累累的巨大覃林(蘑菇)。覃林有着明顯的人工布種的痕跡,它們最奇特之處並不是比雲杉更挺拔,比胡楊更長命,而是那無數粗韌的、彼此纏連的菌絲。正是這些菌絲,在某種神秘的力量控制下,如同可隨意調整編排的不同型號建材,構成了宮城的實體細節。
在羅凌看來,真正的宮城確實更像是給亡者長眠的陵寢地宮。只不過,從人類廣義的角度去理解,沉眠在這裡的那一位,如果羅凌沒有誤解的話,應該算是個非常邪惡狠戾的暴君。他用屍骸鋪就了這地宮的基,宮城土地的真相就是不知深達多少米的層層白骨屍土,沙丘的真面目則是灰白顏色的骨灰,雖並不似幻境中那樣誇張,卻也是灰丘無數,骨粉如沙了。
湖水到確實是水,似乎是由地海中噴涌而上的藍色能量的一部分轉變的。那水,是羅凌所見到最純淨的,流金,他用這個詞來形容,一捧飛落,每一滴都能反射、折射、透射出光,每一滴都如珍珠,在他那並不豐富的想象力中,似乎只有傳說裡水元素聖殿中的池塘裡,才應該有這樣的水。任何人看到這樣的水,都會相信,別說是滋養一片覃林,就是覆蓋整個世界的植被,也可以由它而復生。
在這隕星上,最最壯美的就是天空,並不是因爲它有着流炎滿空的晝和深藍無限的夜,而是因爲被能量膜束縛而無法脫離的光,
一隻螢火蟲的光芒讓人覺得獨特,數只螢火蟲的光芒讓人覺得生動,幾十螢火蟲的光芒讓人覺得情趣,上百隻螢火蟲的光芒讓人覺得夢幻,成千螢火蟲的光芒則是震撼,羅凌現在看到的如同螢火蟲的光芒,是億萬、是無數,任何言詞,都不足以描述那景觀,羅凌覺得,假如自己是個秘境探險家的話,那麼在見到這一幕後,完全可以退休了,此生無憾。
那是靈魂的光芒,它讓羅凌意識到,這裡不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度的靈魂墓場,而是一個文明的、無數代人的、靈魂的最終歸宿,牽聯它們彼此的已經不是血脈,而是信仰,可能是最樸素原始的某種自然信仰,讓它們在死後來到了這裡。
“也許,這裡曾是靈魂的聖地、樂土,某種外力的介入改變了這裡的一切。”羅凌這樣想。
看透真相,星人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團團束縛靈魂的能量,主殿的鐘也不再是鍾,而是一個複雜無比的能量機關的關鍵環節點。星球的眼睛確認讓羅凌有種撥開迷霧見青天的感覺,但這至多是讓他了解真相,要破解這裡的玄機,還要靠他自己。
羅凌眨了一下眼睛,眼中的光焰消失了,低下頭,他看了看自己新的軀體,似乎一切都改變了,似乎一切都沒變,他仍能感覺到某種缺憾,那是比人類對空氣、水和食物的依賴更甚的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讓羅凌清晰的意識到,他現在還有着嚴重的缺憾,還根本談不上完美。
在仇怨的河流中度過了難以計數的歲月,這讓羅凌感覺自己有些變得遙遠,模糊、甚至遺忘的不是記憶,而是性情。彷彿是歷經一千年的時間沉澱的水,能剝離的,幾乎都剝離了。
“永遠的微醺感覺。”羅凌輕輕笑了笑,彎腰從白灰中拾起了他的空間環,呼!吹去了空間環上沾染的粉塵,從容的爲自己戴上。
而就在這段時間裡,已經於至少一千隻遠古怨靈圍聚在他的周圍,象是蒼蠅般繞體亂舞。
羅凌‘關閉’了自己的身體,雖然怨念和仇恨可以化作他需要的能量,但羅凌並不滿足,他要加大收費標準,想通過他獲得解脫的遠古怨魂,必須付出更爲高昂的代價,而不是象丟垃圾一樣,將所有負面的東西扔給他,然後迴歸星球。
宮城中,啃食者同星人之間的殘酷戰爭仍在繼續着。由於斷絕了後繼,啃食者已經顯得勢衰,但是,它們的戰力卻變得更強悍了。更準確的說,是啃食者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用最暴戾的方式,完成了從數量到質量的蛻變。
別說是普通的啃食者,就連第二形態的胖子都已經不存在了,死亡,或者進入更高形態,對胖子來說,它們只有這兩條路可走。
第三形態是乾屍,‘胖子’們在吃夠足夠的食物後,身體內部開始燃燒,經常會看到它們在奔跑或撲食過程中,皮膚便裂開縫隙,透出骯髒的綠色火焰還有濃煙。那種情形,給人的感覺是,這傢伙完蛋了。
事實上,普通的完蛋絕對比不過胖子進入更高形態時的悽慘,似乎是因爲燃燒的夠徹底,胖子的體內看起來就如同一爐燒到最紅的煤粉,任何運動,都會讓這些焚燒的煤粉以飄散或成塊成塊的方式掉落,這時候,胖子就如同一邊墜毀、一邊解體的飛機,但這一過程的最終結果是解放,而不是解體,瘦子以絕對的骨幹形態從中脫出,那雀躍的樣子,讓人聯想到了‘放下包袱,迎向新生’,當然,實質上是撲向食物。
瘦子的外觀像是骷髏,但真正的骷髏跟它比起來顯得過於單薄,用大象骨頭組合成的人形骷髏,這樣的描述比較適合瘦子。啃食者第三形態,已經非常不容易掛掉了。劍匠的大劍全力劈在它的身上,也不過是象大砍刀刃上嘣了個豁口般,掉上一小片骨渣,可瘦子的爪,卻可以將劍匠連同他的大劍一起揉成一個肉團。它們似乎對這種超級肉丸子有着偏愛,更關鍵的是,它們那象修羅水域中的水怪般可以成倍擴大的嘴和食道,允許它們完成這類整吞動作。
一個一立方米的‘大型食物’被吞嚥下肚的過程絕對是詭異的,哪怕瘦子有着接近三米的身高也是如此。不過它們有着良好的消化能力,吞上一百個星人,也不過是肚子上長那麼一點點膘。最終,瘦子會把自己搞的如同埃塞俄比亞的難民般,一身瘦骨嶙峋,唯獨肚子如同孕婦般高高挺起。
啃食者第四形態,就是從瘦子的肚子裡誕生的,刨腹產,主刀的是嬰兒自己,從內向外,用爪撕裂。凝縮了瘦子全部精華的第四形態啃食者離開母體後不到一秒,母體就會岩石化,形形色色的產子模樣,絕對有資格擺進以地獄噩夢雕爲主題的塑展覽廳。
第四形態的啃食者爲畸形的幼童模樣,它們有着3-4歲幼兒的身體,頂着比成年人都碩大三圈的腦袋,長的很ET,鼻子幾乎沒有,只有兩個小孔,眼睛也是細細長長,一張沒有嘴脣的超級大嘴,牙齒完全就是鯊魚牙齒般邊緣鋒利的三角型。
第四形態的最大特點不是它們的長相,而是行爲上的怪異,它們似乎已經對進食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會象前三種形態那樣去勇猛衝鋒,它們似乎已經有了足夠的智慧,並且對害人和作惡情有獨鍾。它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器物,它們咯唧咯唧的叫着,成羣結夥的到處亂竄,靈活的像是老鼠,快的如同一陣風。
它們有着刺蝟般的‘爆炸頭’髮型,每根頭髮都是一根五彩斑斕的毒刺,且根根粗的足夠它們那小手握個滿把當棍子。它們也經常這麼幹,拔根頭髮拎在手裡,或者去扎人,或者,頭髮連着頭皮的毛囊,也就是錐形頭髮最粗的部分,是拔下來就會開始燃燒的,拿着頭髮火炬,它們到處點火。綠色的毒火幾乎感覺不到熱能,但可怕在幾乎沒有它不能點燃的東西,並且,會產生滾滾的濃煙,煙是綠色的,性質如何可想而知。
啃食者還有種進化形態,就是胖子狀態下被殺死爆出的那種蟒蛇般的蛆蟲,或許是因爲體型和速度的關係,這些水蛭般的吸命蟲殺傷力同樣驚人。它們會在吸到足夠的能量後即時蛹化,十秒內破殼,變成一種昆蟲雜種:馬蜂的尾,蜻蜓的翼、蝗蟲的頭、螳螂的前爪、蜘蛛的其他肢腿……個頭大的象展翼的金雕,飛起來發出蒼蠅般嗡嗡聲。
這種飛蟲的攻擊除了那鋒利如刀的肢體,還有就是尾針,不是注毒,而是排卵,不多,排個三兩顆,那卵會將目標吸成人幹,飛蟲有空就會吃掉吸取了能量後星如芒果般的卵。
飛蟲的下一形態是電飯煲大小的‘屎殼郎’,或者說,聖甲蟲。由排出的特殊的卵直接產生。一換一,飛蟲死去,屎殼郎誕生。這種屎殼郎的甲殼燦爛堪比寶石,那色彩像是退火的鋼板表面,色彩層次豐富,過度自然,且充滿質感,它們也確實足夠堅硬,弓將的黃金箭矢命中都如同子彈射在鋼盔上般,除非極巧,否則難有危害。
當惡嬰遇到屎殼郎,就如同唐僧遇到了白龍馬,不得不說,一個畸形嬰兒踩着電飯煲像只沒頭的蒼蠅般亂飛是很魔幻的一件事。尤其是,這一對組合乾的勾當,不是殺人,就是放火。
比起被釋放的這些很本土的妖魔鬼怪,羅凌這個靈魂引渡人,顯得更爲囂張一點。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任何一個披着由上萬遊曵的怨靈鬼魂組成的外衣的存在,恐怕都會給人種很BOSS的感覺。
作爲靈魂引渡人的最基本能力,羅凌可以聆聽到這些遠古怨魂的痛苦,遠古怨魂們也能明白羅凌的意志。他告訴它們,‘解脫’是有代價的,服務到讓他滿意,或者,永恆的等待。
“服務,如何服務?”靈魂的吶喊從某種角度講,‘聽’起來就彷彿是地獄羣魔在嚎叫。不過,羅凌相信,與這些充滿怨念的靈魂對立的另一種靈魂,它們的吶喊聲會象天國的頌歌。
“我只處理靈魂垃圾。更重要的是,我喜歡這個工作,因爲它讓我看到了一種全新形態的力量,以及通過這力量可以產生的巨大利益。”羅凌對深淵給他的工作和報酬非常清楚,並且很滿意。
“生於這個星球,屬於這個星球,共榮共損,這就是深淵之子。”第一次,羅凌有了真正的歸屬感,生命中的迷茫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匯聚,吞噬,疊加,我只需要十二個能夠代表你們所有的意志。”羅凌這樣告訴滿天飛舞的靈魂。
對於等到了太久歲月的遠古怨魂們來說,羅凌的命令就是它們的意願,靈魂間的廝殺開始了。正如羅凌所用的字眼,它們已經匯聚在一起,現在,它們相互吞噬,這種行爲並不能讓失敗者消亡,而只是一種仇恨和怨念的疊加,它們已經比瘋子更瘋狂,因此根本不介意仇恨和怨念的聚集會讓它們變得更瘋狂。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它們只需記住,有人答應過它們,會解脫。
最終,十二團散發着火焰般光芒的扭曲人形出現在了羅凌的面前,它們有着閃爍着寶石般光芒的眼睛,然而,與這雙眼睛對望,只會使人震懾、絕望、迷失。羅凌很滿意的點點頭,他很清楚眼前這些傢伙的恐怖,它們是本不應該存在的能量體,是無數怨恨發酵集合的產物,它們只有一種技能,靈魂襲殺,任何意志豁免鑑定低於25個標準單位的生物都將在這種攻擊下神智崩潰,成爲行屍走肉。
羅凌稱這些怨魂的集合體爲惡魂,並在它們體內埋下蒼白之炎的火種,只要爲他效力五年,魔誓條款達成,火種就會將它們淨化焚燬,從而獲得解脫。
“去幹掉那些傢伙,它們的衣衫武器,要完整的留下。”羅凌指了指在空中繞着圈跳乩舞的星宿官。
下體只是一抹流光的惡魂,惟命是從,羣狼般的撲向了目標。
並沒有駐足觀看惡魂如何鬥星宿官,羅凌邁步向主殿行去。兇骷髏的甲冑已經完全毀了,不過這對羅凌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他的魂火在轉換蒼白之炎的過程中,自動記憶了兇骷髏所帶的技能及能量特性。結果就是,血斑成了他的天賦能力,相對應的,以血斑爲基礎的那些技能也成了天賦技能。
隨着軀殼的兩次變化,真氣、脈輪、寒冰獄印、荊棘獄印,這些存在也改變了原有的結構模式。如果說,之前它們是不同顏色的顏料塊的化,現在則是更容易被吸收的液劑,能量的液劑,羅凌不曉得自己這塊‘畫布’最終會被塗成什麼樣,但他確實需要一個結果,並且,爲了這幅畫能更生動,他需要更多的顏料液劑。
主殿殿頂的弓將們早已無暇他顧,三形態以上的啃食者們對他們非常有興趣,而被近了身的弓將,戰力大大折扣,他們靠着數量上的優勢,也僅僅是勉爲其難的支撐。
更遠些的地方,星人守衛們跟啃食者的亂鬥仍在持續,這些星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嚴格遵守着某種以領地劃分守衛區域的鐵則,在本區域內拼死廝殺,但絕對不會撈過界。比如,外城的不會闖入內城。
也許是明白能闖入主殿範圍的人已不是普通守衛的人海戰術所能對付,因此,以大殿爲核心半徑兩百米左右內,又是一個特定的區域範圍。十二星宿官攔下了沙魯和褒姒,而羅凌,同樣不用擔心會沒有對手。
主殿的門是洞開着的,羅凌邁步而入,超過了3000平的殿內,被上萬之兒臂粗細的油蠟照的通亮。墁地金磚,不滑不澀,潤潔似墨玉,如同在上邊刷過了漆,能照出人影。兩人合抱的柱與柱間,跨度極大,即使有那兩列佔地極廣、古韻盎然的大型編鐘,大殿中央的空地,仍足夠百人恣意撒歡兒。
殿內正北有丹陛,丹陛周圍有古拙的黑石香爐,爐煙嫋嫋,也不散去,只是繞着丹陛飄動,形如紗簾,丹陛上有榻臺,臺上有人跪坐,身穿華服袞袍,穩穩跪坐,不言不動,襯着大殿的青黑主色和幽綠的燭光,也不曉得那人是活是死,頗顯朦朧詭異。
殿中央空地上還有一人,一身星宿官的打扮,只是這人身體接近半虛無狀態,且周圍空氣扭曲,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他手中持的劍,材質如同玻璃,幾乎是完全透明的,只稍稍的有着那麼一點氤氳的綠意,劍的表面,有着淡淡碧光流動,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第十三星宿官。恆星黃道,而不是迴歸黃道,這個倒是有點意思,看看你有什麼本事。”羅凌淡淡的說着,雙手一擡,又對殿兩側編鐘前的宮女們道:“奏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