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越川聽到她在電話那頭的慌亂,僅僅能有幾分鐘的思考時間,他快速地分析了情況,然後果斷掛了電話,開始撥通部署。
楊秋心等了五年多,終於重現了天日。可惜她已經無法睜開雙眼,賀彥羣給她請來的醫生對她發生過的意外已經有不少急救的措施,在房車裡將楊秋心放平,罩上氧氣罩,輔助她微弱的呼吸。
“車開快點!再快一點!”賀彥羣催促着司機,同時心中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他這麼幾年來,害怕的就是有這樣一天。
但是這一天總會到達,賀彥羣緊緊地抓住楊秋心的手,守護在她的身邊。
“秋心,秋心……”
千萬不要離開我……
黎采薇抱着夏兒坐在一邊的座椅上,她萬分地想陪在媽媽的身邊,可是賀彥羣守在那裡,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近。
賀彥羣全神貫注地盯着楊秋心,沒有在意到黎采薇悄悄地看着手機,上面有一條未讀訊息,那是霍越川發來的。
法語。
爲了防止黎采薇的手機被人控制,霍越川故意用兩個人都能看懂的。即便是黎采薇的手機落入其他人之手,想要找到法語翻譯,也是需要時間的。
像是在一個冗長的夢中,黎采薇昏昏沉沉地只能抱緊夏兒,從醫院的急診轉移到內科然後又到重症監護室。
到了重症監護室之後,賀彥羣就再也不能進入。由霍越川委託的醫生檢查完畢,還沒有來得及給黎采薇轉達信息,就有主治醫生出來。“剛剛送來的病人。家屬在哪裡?!”
“我!”
黎采薇和賀彥羣異口同聲地說着,醫生帶着他們進到辦公室內,語氣嚴肅地說道。“爲什麼病情嚴重到這個程度才知道來醫院?”
黎采薇和賀彥羣都沉默不語,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所有能說的,都是藉口。
“因爲長期不當用藥,病人多種臟器受損,已經表現爲衰竭。再加上病人身上太多的表皮傷,處理的時候太過敷衍或者是傷後沒有太好的護理,感染了。”
“那……嚴重嗎?”賀彥羣猶豫幾番。然後問道。
“敗血症加臟器衰竭。”醫生拿出一張紙放在他們面前,並放上一支筆。“你們看看,誰來簽字?”
病危通知書。
黎采薇不敢相信地看着醫生,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有辦法思考。也許是因爲夜太深了,她總覺得像是在夢裡,一個不真實的噩夢裡。
賀彥羣心中更是難過,他想要佔有楊秋心,但是直到她生命的盡頭,這樣的簽字,他都沒有辦法。
“你來。”賀彥羣將筆拿過來,遞給黎采薇。
沒有轉機了嗎?黎采薇其實是不相信這個醫生的,霍越川說了,叫她不要擔心!
這紙上寫的什麼,她甚至都沒有敢仔細閱讀,腦子裡全是空白地盯着賀彥羣。“她會死嗎?”
賀彥羣沒有作答,他嘆了口氣,從辦公室裡出去,想在走廊上抽一支菸,又看到無煙標識,訕訕地將煙盒放回口袋。
黎采薇鎮定地問着醫生。“他走了,我是病人的女兒,你跟我說實話……我媽媽她的真實情況是什麼樣子!”
“我們無能爲力,已經太晚了。”醫生也出去了,交代護士等下將簽完字的病危通知書收上來。
只剩下黎采薇和夏兒了,她怎麼都不敢相信,今天夜裡才見到裝瘋求生存的母親,幾個小時之後,就要接到她要離開的噩耗麼!
不!
這一定是賀彥羣搞的鬼!黎采薇沒有其他的法子,只能撥打霍越川的電話。
“到西側的陽臺來。”
霍越川確認是黎采薇,於是吩咐着。
黎采薇慌亂地將手機收好,大步往西面跑去。身後的賀彥羣坐在長椅上,表情不知道是懺悔還是悲痛。
“我先帶着夏兒吧,她需要休息。”霍越川伸手想將夏兒接過來,可黎采薇下意識地將夏兒抱緊。“采薇,無法挽留了。”
“你找了醫生是嗎?”黎采薇告誡自己不能衝動,也一定要保持着希望。“醫生是怎麼說的?剛纔那個醫生在嚇我,他說的都不對!”
“采薇,真的太晚了。阿姨就算是今天夜裡撿回來一條命,到明天天亮,她也依舊是痛苦的!”霍越川將她抱在懷中,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我的那個朋友說,她已經沒有求生的慾望了,采薇,讓她解脫吧……”
“不!是哪個醫生說的?爲什麼不救她!她想活下去啊!”黎采薇像是想要證明什麼,從包裡翻找着,找到帶着血跡的,曾經被夏兒緊緊攥在手心中的字條。
上面只有兩個字,救我。
“你看!我媽媽說要救她!她怎麼可能是沒有求生欲·望!”黎采薇眼淚洶涌奔出,她不敢想象,事情怎麼這麼快就發展到這一步!
霍越川將那個字條接過來仔細看了,再聯繫黎采薇的表現,還有經過簡單調查之後,賀彥羣和楊秋心二人的糾葛,猜測着。“這張字條很可能只是寫給你的……”
“當然是寫給我的!我知道!”黎采薇覺得他是在說廢話,連聲阻斷。
“是的,阿姨想找到個點來刺激你一下,既能解除你對她的誤解,又能讓你大膽去跟她見面。我想,她應該是有很重要的東西要給你。”霍越川也不惱,他儘量三言兩語地將自己能想到的說給黎采薇聽。“甚至說,她還對你說過什麼類似遺言的話語。”
黎采薇聽到這話,身體像是被猛烈地一擊,她幾乎是沒有力氣再抱住夏兒。霍越川眼疾手快地將夏兒接住,然後扶住她快要癱軟的身體。
“我對不起……你爸爸。”
楊秋心最後,對黎采薇作出的口型……
黎采薇想到了這裡,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媽媽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采薇!”霍越川從陽臺的玻璃門那裡,看到走廊的那頭,似乎從重症監護室裡推出擔架牀來。“好像……不好了。”
黎采薇再也顧不得其他。瘋一樣地跑過去,她只聽到賀彥羣的大哭,滿目皆是無情的慘白!
楊秋心,終於如願以償的,失去生命。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現實打的黎采薇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一切的,在辦理母親後事的時候,她強烈阻止賀彥羣的插手!
他,是殺人兇手!
黎采薇獨自一人請了殯儀車喪葬公司,精神和身體都極度疲乏直到麻木。給媽媽孃家那邊的親戚發了訃告,霍越川如同他承諾的那樣,只要有需要,一個電話就行。
週一的時候,黎采薇送楊秋心最後一程,將她送到火葬場火化,捧出來一小盒骨灰。與此同時,夏兒被霍越川送去上幼兒園,正式開始了與同齡小朋友的融入過程。
墓地是在依山傍水的那處,黎采薇跪在那石碑前,久久不能平息。
好像一切都是虛幻,她甚至寧願媽媽是如同自己所誤解的那樣,跟賀彥羣在一起,扳倒爸爸,滿世界遊玩放縱。
她不是一個稱職的女兒,她不孝啊!
中午下起了小雨,黎采薇也不知道時間,喪事辦的很簡單,黎家倒勢之後,也並沒有太多往來的賓客。再加上失聯了五年,很多人都淡忘了當年黎家那個美麗恬淡的黎夫人。
頭頂沒有細雨紛灑,黎采薇沒有擡頭,她早已聽到了腳步聲。
“你知道嗎?我一直跟我媽媽不親近,因爲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爸爸。”黎采薇伸手撫·摸石碑上的照片,她遺傳了媽媽好看的眉眼。“從我媽媽失蹤之後,我找過她……可是,我收到的全部都是她過得很好的訊息,我怎麼這麼笨,怎麼到現在才知道。那都是僞裝的呢?”
霍越川沒有說話,他不用說什麼,因爲黎采薇需要的,只是傾訴。他撐着一把寬大的黑傘,手裡捧着一束花,緩緩地低身鞠躬。
黎采薇喋喋不休地說着,她知道站在自己身後的是霍越川,不用回頭看,憑感覺和氣息就知道。她跪坐在地上,重複地將自己的過錯放大,不斷地回憶着母親在一起時候的點點滴滴。
終於,她體力不支地往後靠着,三天來,她粒米未進,吃不下去,想要將母親的後事辦的儘量完善一些,也在猶豫着,是否要將噩耗告知父親。
霍越川將花和傘放在石碑前,打橫抱起暈過去的黎采薇,大步往山下走去。
黎采薇再次醒來的時候,夏兒正坐在書桌前寫作業。這裡是她租住的小屋,黎采薇有點恍惚。
“媽媽。”夏兒試探性地開口,只叫了一聲,然後大眼睛擔心地看着她。
黎采薇按着額頭坐起來,窗戶前面的筐子裡還放着髒了沒有洗的風衣,牀頭櫃上保溫杯敞開着口,徐徐地冒着熱氣。“今天是……什麼日子?”
難道她睡過了頭,她能想到的種種,全部都是在夢中出現的麼?!黎采薇下了牀摸了摸夏兒的小腦袋,在小沙發上拿到自己的包,裡面的手機早已沒電自動關機了。
“你起來了?”霍越川挽着袖子進來,手裡端着切好的水果盤。“沒有料到你醒來,這是給夏兒的。”
黎采薇皺了皺眉頭,她的頭很疼,現在都分辨不清楚,什麼是真實發生的,什麼是夢境。確實,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全是小時候的幸福時光。
美夢幻真,不易醒。
霍越川走到她的身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嗯,燒退下來了。”
她發了高燒說胡話,霍越川一直在她的身邊聽着應着,吃了藥也不見好,物理方法也試了個遍,終於昏迷了近三天,現在纔有所好轉。
“我媽媽……”黎采薇看着霍越川的表情,傷痛無比地問道。
“她給你留的東西,你需要好好守護。”霍越川將她包中的那盒衛生棉拿出來,放在她的手中。“趁你好些了,看看吧。”
那盒化妝棉除了最上面是真正的一片之外,底下的,是黎家這麼多年的基業和家產!上面除了有爸爸的親筆簽名之外,還有楊秋心的。
所有的股份,財產,全部都轉讓給黎采薇。
“我……”黎采薇捂着嘴,只打開上面折的平整壓的嚴嚴實實的三個,就已經看不下去了!
霍越川一張都沒有看,但是他還記得黎采薇的生理期,這個時候她包裡出現一整包的衛生棉顯得太不尋常。於是。他只是猜測,也許只有藏在這樣的地方,在賀彥羣的眼皮兒底下,纔不會被發現!
他早先就在考慮,黎家當年與wi集團的勢力相當,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欠款!原來,實力都被保存下來!賀彥羣恐怕是拿到了能夠週轉的部分資金,纔有了彥揚創意!
相較於這個衛生棉盒子裡來講,彥揚創意的資產真是不到其中的二十分之一!
黎采薇不可抑制地哭起來,她的眼睛腫的像是核桃。只眯起的那一條縫,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涌着淚水。這個時候,在霍越川的面前,她可以脆弱一點!
夏兒放下手中的繪畫作業,走到媽媽面前,將小臉貼在媽媽的手臂上。“媽媽。”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地活下去。
黎采薇抹着眼淚,她微微閉上眼,站過身去抱住夏兒。“團團……”
霍越川沒有逼她要怎麼處理好手頭上這麼一大筆遺產。她還需要時間去適應母親離世的消息。
賀彥羣也消沉許久,他沒有催促黎采薇上班,將湖心別墅翻了個底兒朝天,除了楊秋心的衣服首飾等遺物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找了五年,黎家的錢財不知道去了哪裡!可惜後來楊秋心瘋了,他更是什麼都逼問不出!黎采薇都淪落到去夜店賣酒爲生,難道那些財產,都蒸發了?!
黎采薇買了個保險櫃,將媽媽留下的東西都放進去。存款全部拿出去還債,一些半死不活公司的股份她沒有動,因爲沒有想好。
等到快入冬的時候,黎采薇也足足過了快一個半月的家庭主婦。她接送孩子,參加家長聯誼,正常在彥羣創意上班,與霍越川保持一週讓他與夏兒見面的機會。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除了那個保險櫃。
“啊對了,我很早之前聽說你相親了,結果如何?”
這一週的見面約在週六的中午,在一家很傳統的餐廳裡。他們點的都是家常菜,黎采薇像是想起來了,突然問道。
“還好。”霍越川點點頭,他沒有問黎采薇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你呢?”
“前些日子考的證下來了,公司裡都在趕要交給你們wi集團的設計方案,有點繁忙,但是好在充實。”黎采薇笑了笑,給夏兒夾了一塊兒手工蛋卷。
“我是指,感情方面的問題。”霍越川沒有避諱,他跟黎采薇之間的相處,像是走進了一個死衚衕,平平淡淡的,就那麼堵死在那裡。
“說起來還是靠你的緣分,你之前幫我報名的法語旁聽,那個教授很不錯。”黎采薇隨口說了,其實也就是前兩天她的證下來了,作爲酬謝,她請了陸博然吃飯。
席間,算是相談甚歡。
“嗯,挺好。”霍越川夾了一筷子青瓜絲,有點酸。
話題就此尷尬了。除卻夏兒偶爾蹦出幾個詞來,其他時候,兩個人皆是沉默。
經歷過太多,似乎沒有什麼話要講。
什麼情啊愛啊,在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乏善足陳的生活裡,難得到不可得。
在年輕的時候,他們二人已經將情愛說盡,到了此時,除卻夏兒的話題能聊上兩句,其他真是沒有什麼話題。
黎采薇沒有問他爲什麼知道夏兒不是他的親生骨肉還要對她那麼好,也沒有問他到底知不知道夏兒真的是他的女兒。
因爲,那些都不太重要。
“你的人脈廣,有時間幫我介紹一個法律界的能人吧。”黎采薇在結束了這個午餐時,說道。
兩個人算是aa制,比如這周是黎采薇請黎采薇找地方,那麼下一週就是霍越川。
“可以,我到時請她直接聯繫你。”霍越川見她似乎要開始重振旗鼓,將之前黎家的事業再重新撿起來!
所以,要給她請一個在金融界有名的法律顧問。
毫無疑問,這個最好的人選,就是徐朝雨。
性別也很合適,女性。不會在工作之餘,跟她擦出什麼花火。
黎采薇倒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她不過是拜託了霍越川打聽一下,到週一送完夏兒上學的時候,她就接到了徐朝雨的電話。
兩人約在彥揚創意樓下的咖啡店見面,黎采薇有一肚子的問題要請教。
“嗨,我是徐朝雨,你就是黎采薇吧。”
黎采薇還沒有想到的是,徐朝雨會這麼年輕。完全不是像是她在收到霍越川信息之後去網上搜索的那個牛人。
那麼多的名號,出身好,學歷高,能力強!
什麼都好,簡直就是完美啊!
“你好。”黎采薇淡淡地點頭,她沒有諮詢過這類似的問題,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怎麼下手。
“別那麼緊張,我不會收你太多佣金的,畢竟是越川介紹來的朋友嘛。”徐朝雨點了意式特濃,然後衝黎采薇笑起來。“因爲我直覺,你要諮詢我的事不小,所以象徵性地收一點啦。”
徐朝雨這樣直白,黎采薇便能放開一些了。她將賀彥羣在湖心別墅寫下的字據拿出來,遞給徐朝雨看。“這是一套房產的過戶字據,有沒有法律效力?”
“不會吧?就一套房產?”徐朝雨從出道以來還沒有失過手看走眼,她狐疑地在黎采薇臉上掃動着。她經手的,少說也是帶億的啊!
“呃,在風景區裡,應該值不少錢的。”黎采薇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與剛纔有點不同,挺不好意思的。
“說吧,你跟越川什麼關係。”徐朝雨食指扣了扣桌面,佔用她分分鐘都是收入的寶貴時間,竟然只是諮詢一套房子的過戶!
“我們……”黎采薇通過女人的第六感,直覺到她與霍越川的關係也有些微妙。“我們是朋友,多年的老朋友。”
“哇哦,不是什麼普通朋友吧。越川不會用這樣的小事來找我的,他這麼上心,肯定是不錯的朋友嘍。”徐朝雨抿了口咖啡,已經將黎采薇定義爲。情敵。
“因爲家裡是世交,所以老朋友。”黎采薇簡單地解釋着,她對徐朝雨對視着,清晰地感受到她眼中的敵意。“那你跟霍總……”
“你故意用霍總這樣生疏的稱呼,讓我麻痹大意嗎?哈哈哈,我跟他啊,其實我在追他。”徐朝雨大大方方地說着,她就那麼承認了,令黎采薇很是意外。“不過呢,我們只見了一次面。他不給我任何追他的機會。所以啊,我要多謝你,不然的話,他還不會聯繫我呢。”
“呃……”黎采薇尷尬極了,她接受的教育方式和徐朝雨的完全不同。大概這位,就是霍越川相親的女人吧。跟他確實是門當戶對,而且兩個人極其般配。“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們還是說字據吧。”
“當然有效力了,你就那麼去找他,喏,就這個給你字據的本人,然後去房管局辦理手續。走流程的嘛,你生活在這個城市,應該懂得。”徐朝雨的咖啡沒有喝完,雖然說諮詢的東西沒有什麼價值,但是黎采薇本人,就是很有價值的。
霍越川喜歡她惦記着她吧?原來喜歡這麼一號人物?
看起來從小到大都是個乖乖女……
“黎采薇啊,你逃過課嗎?打過架嗎?抽菸不?你身上有沒有紋身?還有啊,你翻過學校鐵門和圍牆嗎?”徐朝雨像是炮彈珠子一樣,開始問着。
“……”黎采薇將字據收好,她有那麼多不堪的歷史,沒有必要在徐朝雨面前全部袒露。然後,她將包裡其他的紙拿出來,放在徐朝雨面前。“那……這些呢?”
徐朝雨以爲又是什麼字據這一類小打小鬧的,隨手翻開看了看,眼睛騰地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