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月庵位於盛京東郊城外十里處的望京山上,和西郊城外的大名寺相呼應。
大名寺是皇家寺院,受百官推崇,香火鼎盛。
而廣月庵的靜雲師太亦是一位天下馳名的佛法大家,據說庵內供奉的菩薩許願消災都很靈驗,是以城中達官顯貴家中的夫人小姐們也多願意往那裡跑。
次日一早,天才矇矇亮李氏就讓聽蓉來菊華苑請了明樂出門。
彼時大門外車馬已經備好。
三輛馬車,一大兩小,由二十名家丁護衛着緩緩向東城門方向而去。
李氏帶着明樂和易明菲乘坐第一輛,後面兩輛用以安置下人和行李。
一路上相安無事,說說笑笑,兩個時辰以後車隊正式抵達望京山下。
望京山是盛京近郊最高的一座山,廣月庵建在半山腰上,爲了方便達官貴人往來,上山的路建的還算寬廣,只要不是那種十分華麗的皇家輦車,一般的車馬都可以走的下。
不過爲了表示誠意,明樂她們在山下便棄了馬車。
李氏打發了僕婦下人攜帶行李先走,只帶着一個心腹的周媽媽,四個人徒步上山。
“九妹妹,爲了我,今日要讓你跟你一起辛苦了。”幾個身嬌體弱的千金小姐,徒步上去,少不得須得走上兩個時辰,易明菲便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正好現在天氣也好,我也好久沒有出來走走了。”明樂饒有興致的觀賞着沿路的風景,不以爲意的笑道,“得虧是七姐你還想着我。”
“其實我原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的,是母親說,你整日在府裡怕也是悶得慌,就叫你來與我做個伴兒。”易明菲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麼?”明樂臉上笑意更深,扭頭過去對錯後兩步的李氏道,“還是三嬸兒疼我。”
“你這丫頭,盡是說些見外的話。”自家這個閨女是個沒心眼的,李氏在旁邊聽着心裡難免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笑道,“眼下咱們府裡年齡相仿的姐妹也就只剩下你們兩個了,九丫頭,你七姐是個性子軟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以後沒事,你便與她多走動着,互相做個伴兒。”
李氏沒有兒子,這麼些年就只生了易明菲一個女兒。
他們三房的香火是過繼了易永賀早前一房妾室莫姨娘所生的庶子來承繼的,也就是五少爺易明威。
易明威時年已經十八,正在議婚的年紀,之前有人提了禮部侍郎樑家的嫡次女,按理說易明威雖然是過繼做了三房嫡子,但武安侯府卻是掌握在二房易永羣手裡的,給易明威定這樣一門親倒也算是門當戶對。
老夫人那裡本來已經是預備點頭了,可是最後到了李氏這裡卻被擋了回去。
可見這位三夫人的眼光還是放的相當高遠的。
“祖母都嫌我鬧騰的慌呢,如果七姐姐不惱了我,我自然是樂意的。”對於李氏的示好,明樂並不拒絕。
不管二房和三房之間再怎麼明爭暗鬥,但最起碼到目前爲止,這李氏還沒有直接算計到她和明爵的頭上來。
她笑的大方坦蕩,李氏在旁一直暗暗窺測着她的表情。
自從明樂回府以後,她就已經開始留意,這個丫頭看上去中規中矩,總是笑眯眯的。
但也正是因爲這樣,李氏才更覺得她這樣永遠看不透情緒的性子分外讓人着急。
你來我往的湊了兩句熱鬧,有易明菲在,李氏也不主動提及府裡的事,一行慢悠悠的往山上走。
走到大半個時辰,易明菲已經香汗淋漓有些體力不支。
“周媽媽,你過去扶住小姐一點!”李氏喘着氣停下來擦汗,一邊對周媽媽揮揮手。
周媽媽看了走在旁邊的明樂一眼,馬上會意,過去攙了易明菲繼續往前走。
李氏扶着膝蓋在原地很是喘了一會兒,明樂本來也就知道她今日要帶了自己出來是有話說的,於是也不避諱,過去扶了她一邊的胳膊道,“這山路不太好走,三嬸兒我扶着您好了。”
“好!”李氏捏着帕子擦汗,扭頭對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前面周媽媽刻意的將易明菲拉着走快了兩步,後面李氏拖拖拉拉,不多時就被遠遠的拋開一段在後頭。
因爲出門沒有特意選黃道吉日,這日上山進香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的分散在綿長的山道上,環境卻是十分清淨的。
明樂扶着李氏的胳膊,只循着她腳下速度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見到易明菲被如願打走了便是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道,“三嬸兒今日特意帶了我出來,怕是有些體己話要與我說的吧?”
李氏原也正在權衡要怎麼找個機會不動聲色的開口,這樣被她強佔先機,一時不適應,倒是微微愣了下。
“你倒是個聰明的丫頭。”被明樂先一打岔,李氏便笑的有些訕訕的。
只不過她也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當即便是定了定神,正色道,“蘭香居那裡,前幾天她往二伯那裡送了兩個丫頭的事兒你應當是知道的吧?”
她?蕭氏?
這倒是還是頭一次明樂從李氏口中聽到這樣的稱呼,不叫二嫂,甚至姓甚名誰都不屑於提及一般。
看來這些年來,這兩個女人之間的宿怨真是不淺。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明樂道,目不斜視,從頭到尾似乎一點也不關心李氏的表情和反應,怎麼看都是個漫不經心的語氣和態度,“不過這些都是長輩們之間的事,樂兒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姑娘家,三嬸兒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這個丫頭,當真是滴水不漏。
方纔還先搶佔心機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這轉眼過來又開始玩這欲拒還迎的把戲。
李氏心裡冷笑一聲,面上還是一派和氣的慢慢說道,“樂然你聰明,不想你七姐那般沒心眼的,三嬸也就不和你拐彎抹角的說些有的沒的。明白說吧,你也是知道的,這些年二房的人把持府上,從內到外的沒少擠兌咱們這兩房。忍氣吞聲這麼多年,我也着實是受夠了,這會兒正趕上蕭家倒臺,還以這多少總是能順過一口氣來了,誰曾想她拐彎拐的倒是快,把自己身邊心腹的丫頭春桃都送上了侯爺的牀,當真是下了血本,死活要把持着府裡的中饋不放了。三嬸等了多年才盼了這麼個機會,今天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不甘心。”
李氏說着,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怨毒情緒來。
雖然這種怨念一直都在,但在以往的二十年來,她都一直隱藏的很好,今日這一朝暴露也算是孤注一擲了。
明樂知道,她這一番話裡的每一句都不摻假的,卻也只是但笑不語的默默聽着。
李氏說話間仍是拿眼角的餘光注意着她的表情,奈何百轉千回之下,看到的永遠都是她帶着天真帶着明媚的笑容。
這個丫頭的心機,當真是深沉至此?
她不甘心!
“我知道我今天突然跟你說這些話,你未必就會全都信了我。”李氏咬牙,突然止了步子,一把握住明樂的手腕,字字清晰的反問道,“難道你甘心?”
明樂被她拽着,走不得,擡頭看她的時候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三嬸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有什麼不甘心的?府裡頭有您和二嬸,在上頭還有祖母,即使將來等到長輩們上了年紀,還有三嫂嫂在,而且,我一個遲早要嫁人的姑娘家,家裡的中饋管制在誰的手裡又有什麼關係?”
淳安郡主的嫁妝,前段時間已經由老夫人做主全部交換了給我明樂、明爵兩姐弟。
當年淳安郡主以憫郡王獨女的身份入嫁侯府,不多久憫郡王病逝,雖然郡王府煙消雲散,沒了支撐,但整個憫郡王府龐大的家產都被收歸在了淳安郡主手上。
明樂這話說的很明白,她對侯府的家資產業沒有興趣,即使將來她出嫁,府裡一分錢的嫁妝不出,只憑淳安郡主留給她的那些已經讓無數的名門貴女豪富千金們難以望其項背。
錢,她不在乎。
這一點李氏自然也是知道,說實話,當初老夫人提出要把淳安郡主的嫁妝交還時,她也是很是肉痛了一陣子。
不過眼下她還要在老夫人面前裝賢良媳婦,所以也有隨聲附和的表示支持。
此刻明樂這般財大氣粗的模樣,着實又讓她噎了一下。
“我知道,這些後宅瑣事蠅頭小利的事你不在乎,可是難道你也不爲爵兒想一想嗎?”李氏道,深吸一口氣穩定了情緒,眼底卻是光影灼灼分毫不讓。
“爵兒?”提到易明爵,明樂的目光突然一黯。
果然,易明爵就是她的死穴。
李氏見她動容,終於暗暗鬆了口氣,正色道,“誰都知道咱們武安侯府今日的殊榮地位都是當年父親和大伯拿性命爭得的,明凡承襲世子之位那是理所應當,誰都不能說什麼,可是現在呢?二伯承襲的爵位,做了武安侯,世子之位還要被他的兒子佔去,將來整個侯府都是要交代到他們那一脈的手上的。若說是早些年明爵還小,家不可以一日無主,讓他主了事也還說得過去。現在眼見着明爵大了,也長成這麼優秀的好孩子,九丫頭你是他的親姐姐,不能不爲他着想吧?你不覺得,事到如今,二房那個佔着的那個世子之位應該物歸原主,還回來了嗎?”
說到武安侯府這些年的現狀,二房的人的確是佔盡了便宜。
李氏說的憤憤,卻也不過只是因爲嫉妒和不甘。
而在明樂看來,她有的就只是濃的化不開的仇恨。
武安侯落在誰的手裡,對她和明爵而言都是無所謂的,可是大哥明凡的命卻不是那般隨意讓人踐踏的。
“不甘心又怎麼樣?現在三哥哥的世子之位也是得了陛下承認的,而且他身上又負了官職,難道三嬸還指望着我能去府衙擊鼓鳴冤,到公堂之上把這個頭銜搶回來嗎?”明樂慢慢的斂了笑容,李氏只當是自己的勸說奏效,心裡自然喜不勝收。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就只看你有沒有心了,辦法要想,總是會有的。”李氏一笑,頗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繼續道,“你手裡把持着大嫂的嫁妝,將來選一戶好人家過日子是不在話下,可是爵兒是男丁,他卻是要始終依靠着咱們武安侯府的庇廕來過活兒的。一個普通的世家子弟,和一個承襲爵位的世子、將來的武安侯,這兩者之間可是有天壤之別的。”
李氏循循善誘,可謂說的是口沫橫飛。
明樂緊抿着脣角默然不語,似是正在權衡利弊。
李氏看着她越發凝重起來的神色,心裡又忍不住泛起絲絲冷笑——
再怎麼有心機,終究也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罷了!
“九丫頭你是個曉得事理的,真不是三嬸兒我攛掇你生事,去做這些爭名奪利的污穢之事,而是這個世子之位,乃至於整個武安侯府,本來就是你們姐弟該得的。你仔細的想想,要不是明凡那孩子福薄先丟了這侯府的管家權,當年你五姐又何至於是那麼個收場?我就是現在想想都替她不值。”李氏說着,嘆一口氣,作勢擡了袖子去拭淚,“說到底,侯府的這棵樹再大,也總要把持在自己的手裡纔算,而且這些年你們姐弟不在家中許是不知道,可我和那蕭氏打了半輩子的交道了,她可不是個有容人雅量的。你回府這幾個月她對你是個什麼樣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不是三嬸兒在你面前挑撥是非,不信你且看着吧,就算你處處與她爲善,她也是容不得你多少時候的了。橫豎今天我是把話兒給你撂在在這裡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李氏是個有分寸,一席話說完也不急着要明樂馬上表態,拍拍她的肩膀又再提了裙子去追易明菲,“菲兒,你慢些,等等我和你九妹妹。”
明樂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眼,也不動聲色的快步跟上去。
由今天的這番談話看來,李氏當真是蓄謀已久了,而且十分懂得揣摩人的心思。
畢竟這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她知道一味的逢迎,只給自己宣揚奪下侯府管制權的各種好處自己也未必就會信她,所以開口反而先迂迴了一下,先把她的野心和對蕭氏等人的敵意抖給自己知道,讓自己去權衡。
所以現在,她先說她自己對侯府也有需求。
這樣一來,她們合作就是利益均沾,反而十分的合理。
可是分明——
她壓下易明威的親事這本身就已經暴露了她的野心。
什麼合作?這女人分明就是欺辱着自己涉世不深想要拿她當槍使用,然後把整個侯府給吞了。
果然是好一個的如意算盤。
前面易明菲被周媽媽拉着一通急走,本來也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聽到李氏喚她,急忙停下來,鋪了帕子在路旁的山石上坐着等候。
李氏和明樂落下去好遠,等到兩人一前一後追上去的時候易明菲已經歇息的差不多了。
李氏擺擺手示意易明菲,“你和你妹妹先走着,我緩口氣就來,這年紀大了,就是不比你們姑娘家的。”
“好吧,那周媽媽你陪着母親吧。”易明菲不疑有他,歡歡喜喜的拉着明樂的手就繼續往山上爬去。
李氏落後一步,看着明樂背影脣邊慢慢爬上一絲冷笑。
“夫人,談的怎麼樣了?”周媽媽看見她的表情,心裡多少也是有數,卻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不過一個丫頭片子,我還拿捏不住她那點小心思麼?”李氏冷聲一笑,鄙夷的撇撇嘴。
“那是,夫人這些年在府裡韜光養晦等的就是這一日,區區一個九小姐,自然是由着您來拿捏的!”周媽媽諂媚笑,笑的一張臉上都是褶子。
“話雖這麼說,可你別太大意,這個丫頭,精着呢。”李氏不悅的瞪她一眼,想了想,又補充,“對了,小姐那裡你可記着千萬別給她透露任何的口風,她是個藏不住事兒的,省的回頭說漏了惹麻煩。”
“是,請夫人放心,奴婢心裡有數!”周媽媽急忙應着,擡頭看了看天色道,“已經過了晌午了,夫人,咱們也快走吧,小姐中午飯都沒吃。”
“嗯!”李氏點頭,一邊看着前面易明菲歡快的背影不由的重重嘆了口氣。
這個孩子,當真是一點也不像她。
四個人,分了兩撥且說且笑的繼續往山上走,足足走了兩個半時辰,眼見着就差幾十步就要踏上廣月庵正門前面的平臺,後面不知道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轎子橫衝直撞的從山腳下被擡上來。
一頂紅衣小轎,四人擡,後面跟着二十四名提劍的護衛。
四個轎伕都是統一短打扮,人高馬大,健步如飛,擡着轎子也如履平地,口中一邊對沿路的香客大嚷着“讓開!讓開!”一邊風馳電掣般從山路上一掃而過,帶下腳下一路的風塵。
明樂拉着易明菲急忙退到一邊,還是難免被撲了滿臉灰。
“這是什麼人這麼無禮?也不怕壞了佛門之地的清淨。”易明菲小聲的咕噥着掏出帕子擦臉,一邊已經皺了眉。
明樂的目光隨着那轎子一路看過去,心裡隱隱覺出些異樣的情緒來,但見那轎子在廟前落地,一羣人似是擁簇着轎子裡的人進了廟門,又暗笑自己多心。
“快看,是小姐們來了!”明樂和易明菲相攜一路慢慢的走過去,提前候在那裡的采薇、聽蓉等人急忙快跑兩步就要迎上來。
然則還未等幾人跑近,那紅衣小轎旁邊已經飛竄出幾道迅捷的影子直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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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公主那邊完結之前這段時間,這文我儘量保持日更五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