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如果有一天

外面的天色越發暗沉,明樂背轉身來才發現,屋子裡的光線已經昏暗一片,幾乎都要看不清對方的面孔。

兩個人,四目相對。

紀浩禹坐在那裡,還是兀自笑的燦爛。

只在明樂轉身的那個瞬間,他的表情就已經收放自如恢復如初,沒有叫她瞧見自己眼中真實的神色。

明樂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還有別的事嗎?”

“如果——”紀浩禹開口,那一瞬間,那一句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是下一刻他卻緊跟着就是話鋒一轉,意氣風發的調侃道:“你說的對,如若有一天,這天下萬物民生皆都歸我掌控的話,之前發生的種種就都全然可以爲我的一句話所顛覆,眼前種種,不過浮花泡影,都不必看在眼裡。”

明樂聽了他的話,略略點頭,然後就徑自轉身離開。

身後,紀浩禹的神色再次歸於寧靜,脣邊一抹不及褪去的笑容卻當真是如海上浮花,起伏之中變得那般荒涼而不真實。

可是,縱使有一天,這天下也會被我盡數收入囊中,可是——

我最想得到的,恐怕終究也只能成就一個一生都無法彌補的遺憾吧。

“如果有朝一日這普天之下的萬衆民生都會由我主宰,也或許——”他看着她的背影,細語呢喃。

可是院子裡已經空曠一片,襯的他脣角笑容亦是淡泊而迷濛的。

如果有朝一日這普天之下的萬民之口都將由我主宰,也或許——

我會捨不得將這段歷史抹去。

這一段——

有你存在的,哪怕只是人們口中捕風捉影所杜撰出來的所謂歷史。

可是麼——

這人生在世,又哪裡來的如果?

擺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條路,走過去,回頭再看,剩下的那些只是無法變更的過去罷了。

一聲嘆息,隨着外面庭院裡的落雨聲聲而下。

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幾乎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明樂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也只是感覺到落在面上的零星的幾個雨滴,她加快了步子往外走,可是才堪堪到了大門口的門廊下,眼前的雨幕已經無限的蔓延開來,鋪天蓋地,連綿無邊。

南北兩地的氣候差異很大,這樣來勢洶洶的暴雨,在盛京是極爲罕見的,可是自從到了這裡,卻彷彿成了家常便飯。

她在這裡呆了不過月餘,可是遇到的幾乎有半數以上都是陰雨天氣。

去路被阻,明樂負手站在門廊下頭,微微的皺了眉頭。

“這雨怎麼說下就下,讓咱們一點準備都沒有。”雪雁抖了抖裙子上的水珠,扭頭看向明樂,“王妃,雨勢太大,外面視物都有困難,不若我們就在衙門這裡多留一會兒,等到雨勢緩和一些了再走吧。”

長安看了看遠處朦朧一片的天色,也道:“現在雨勢太大,車馬走在路上會比較吃力,王府那邊若是沒有急事,王妃不如就在這裡稍候片刻吧。”

明樂一直沒吭聲,目光落在遠處的雨幕當中,明明視野裡一片渾濁,可是她的目光卻很真實,彷彿是能從這雨幕當中看到確切的東西一樣。

“走吧!”最後,明樂卻是肯定的開口。

言罷,也不等長安等人反應就已經率先一步邁入門外滂沱的大雨當中。

雪雁低呼一聲,趕緊撐了傘跟上。

馬車就留在外面,車伕和侍衛本來都躲在旁邊的屋檐底下避雨,見狀趕緊衝出去幫着準備。

從大門口走過去,不過就是幾步路的距離,待到上了車,明樂和雪雁兩人的鞋襪和裙裾也都溼了大片,一片狼藉。

“車上有帶着備用的衣物,奴婢先伺候王妃換了,可別着涼了。”雪雁草草的擰了擰自己裙裾上沾染的水漬,爬過去,要幫着明樂脫掉鞋襪整理衣物。

“不用了!”明樂卻是擡手隔了,自己動手,也只是把裙襬擰乾了就作罷,“這雨一時半刻也停不了,不用麻煩了,一會兒還得淋溼。”

“那怎麼行?這裡回荊王府怎麼也的小半個時辰,趕上這樣的天氣,可能還要多耽擱一會兒呢。”雪雁皺眉,不禁就有些急了。

明樂卻似是並沒有心思理她,只徑自推開馬車一側的小窗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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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正午的時光,可是這會兒天地間卻是漆黑一片,大片的雲朵壓下來,眼前被大雨沖刷的就讓如入暮時分一般,陰沉晦暗。

窗子剛一打開,外面就有零星的水汽撲面,明樂卻渾然不覺,只是神情冷靜的看着外面的冷雨出神。

雪雁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直覺上又覺得明樂是在思量什麼大事,她不好打擾,只能閉了嘴,只不過還是從旁邊的櫃子裡翻出乾爽的鞋襪強行給明樂換了。

因爲雨勢太大,路上很快便積了很深的水流,馬車走的十分緩慢。

出了步兵衙門的管轄範圍,又過了一條百年老巷,眼見着前面再隔兩條街就是城裡的主道了,可是一直行走平穩的馬車卻是突然一晃停了下來。

明樂的眸光不易察覺的微微一動,已經從窗外收回視線,對雪雁道:“問問怎麼回事。”

“嗯!”雪雁點頭,剛要打開另一側的窗子查問外面的情況,外頭長安已經拉開車門,稟報道:“主子,前面有一段路被雨水沖泡的塌陷了下去,附近的居民正在搶修,一時半會過不去了。”

明樂的馬車,爲了陪襯她的身份,自是豪華講究,在這條街上走過去幾乎佔據了整條街巷,對面過來的車馬都得全部讓路才行,這會兒前面的路面損壞,鐵定是過不去了。

雪雁狐疑的挪過去,往外看了看。

前面不遠處果然是路面塌陷下去了三四丈的距離,許多百姓都穿着蓑衣在忙着修補。

“王妃,這路怕是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了,您看我們是不是改道?”雪雁回頭問道。

“路面塌了?”明樂喃喃說道,小聲的重複了一遍,語氣很平淡,但是雪雁和長安兩個都能明顯的分辨出來,她的心思似乎是飄的有些遠,並沒有往這方面想。

“嗯!”明樂並沒有思量的太久,片刻之後就已經飛快的收攝心神點了點頭,“叫他們改道吧!”

雪雁聞言,剛要吩咐下去,明樂卻已經起身,直接繞開她徑自跳下了馬車,站在了外面滂沱而下的大雨當中。

“王妃!”雪雁急的跺腳,趕緊撐傘跟着跳下去護住她。

明樂卻是面無表情的走到旁邊,然後下巴一擡,對長安道,“叫儀仗回頭從別的路走吧,你們兩個帶着影衛跟我從這裡過去,一會兒在前面的主街區那裡會合。”

長安和雪雁互相對望一眼,狐疑之餘兩人俱是心頭一緊。

明樂不會無緣無故去做這樣出格的事,難道是——

一會兒這路上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是,屬下明白!”長安的反應很快,立刻領命,按照明樂的吩咐傳達了下去。

龐大的儀仗笨拙的調轉方向,原路返回。

明樂並沒有再這裡多加滯留,踩着腳下泥濘的積水就往前面走去,“走吧!”

預約下越大,雖然雪雁已經儘量的撐着傘替她遮擋,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明樂卻是全無所察一般,只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深水灣裡。

她的裝束華貴講究,身邊還有器宇不凡的下人追隨,一看就是哪個富貴人家出來的夫人小姐,這樣身份的人,哪一個不是周到講究,半點苦也不肯吃的?正在街頭忙碌的百姓見她從容冷靜的涉水而過,所有人都驚愕不已的止了手中活計,竊竊私語的看着。

明樂卻是全不在意,只是專心注意着腳下的路。

這條路存在的年代久遠,石板雖然都有些陳舊破損,但也萬不至於爲了一場雨就這樣全線崩塌,說是沒人暗中作鬼她都不信。

路面坑窪不平,又積了大片的泥水,腳下每走一步都萬分艱難。

後面雪雁的傘乾脆就不撐了,和長安一左一右扶了明樂的手臂,短短不過幾丈遠的距離,幾人卻是摸索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對面。

回頭看去的時候,那隊儀仗也剛好從方纔來時的巷子口拐了出去。

“走!”明樂冷冷一笑,帶着長安幾個仍是飛快的離開,寸步不停的穿過前面的兩條街巷。

雨水傾瀉而下,淋的每個人都是一身狼狽,幾個人行色匆匆,卻也是得益於這雨幕的遮掩,很快便把後面正在觀望的百姓的視線隔開。

眼見着前面就是貫穿整個京城南北的那條主街了,明樂的心裡卻無半點放鬆,頓了步子對長安道,“先去看看,外面可有什麼可疑。”

下了這麼大的雨,路上行人基本已經絕跡,若有什麼人意圖不軌,反而比較容易露出馬腳。

“嗯!”長安謹慎的點頭,領命去了。

雪雁神色凝重的看着明樂腮邊滾落下來的雨水,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王妃您是不是在懷疑什麼?難道會有人要對您不利嗎?”

明樂抿着脣角,恍惚之間竟然會叫人覺得她下巴那裡的線條無比的剛毅。

她不說話,雪雁也能猜測到幾分,一顆心懸在半空,卻是困惑不解道,“既然明知道會有人對您不利,王妃您方纔爲什麼不直接留在步兵衙門,等回頭雨小了再叫荊王殿下多派遣些人手送您回去?”

話雖如此,她心裡擴展出一個巨大疑團的同時更是胡亂揣測的心驚不已——

王妃明知道路上會有危險,卻也不肯留下來接受荊王的庇護,這說明什麼?王妃不信任荊王?還是——

根本這一次要對王妃不利的人就是荊王?

雪雁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聽見巷子外面傳來兵器的碰撞聲。

明樂的目光一凝,側目對她使了個眼色。

雪雁趕緊收攝心神,飛奔過去,卻是還不等她奔出巷子口,外面長安已經閃身再次進了巷子,遠遠道:“主子,是荊王殿下來了!”

話音未落,一輛被重兵護衛着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巷子口。

雪雁心裡存着顧慮,手一直壓在劍柄上,神情緊張的戒備着。

馬車停下,車伕開了車門,紀浩禹便是裹着一件黑色的滑布披風從裡面探頭出來,看到明樂渾身是水站在雨裡的樣子,雖然那女子的神情一如往常般堅定而平靜,可是沒來由的,她的模樣會叫他覺得心疼。

“上車吧!”他彎了脣角,臉上笑意絢爛,卻是半分情緒也不外露。

明樂什麼也沒說,快步走了過去。

雪雁張了張嘴,原是想要阻攔,但是見她毫不猶豫的樣子卻是沒能開口,只是心裡的疑團更重——

似乎,王妃並不是懷疑荊王。

那麼之前她又爲什麼那麼急着離開。

跟着紀浩禹過來的一共是兩輛馬車,前面一輛是他的座駕,後面一輛小的,裡頭坐着綠綺。

“雪雁姑娘,先上車換了衣裳吧!”綠綺探頭出來,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雪雁原是不放心明樂,可是這會兒她自己渾身溼漉漉的,要跟着上紀浩禹的馬車會十分的失禮,猶豫了一下就默默的上了後面的車子。

紀浩禹探手出來。

明樂也不客氣,直接握了他的指尖,藉着他手上力氣攀上車轅,然後扭頭對長安吩咐道,“讓影二回去接應一下我們的人,有什麼意外就直接打開車門給他們看,告訴他們,車上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言罷也不等長安答應就先彎身進了車子裡面。

紀浩禹這一趟出來,足足帶了上百侍衛,全是他王府裡出來的高手,一行人把馬車護衛的密不透風,就好像是要去赴什麼生死大劫一樣。

明樂看着他的這個陣仗,卻不覺得誇張,這時候才覺得心裡稍稍踏實了些。

盛夏時節,馬車裡自是不會生火,反而因爲隔絕了陽光,明樂剛一進去,就被身上的溼衣服激的打了個寒戰。

紀浩禹的眉心不易察覺的微微跳了一下,轉身在身後的櫃子裡翻找起來,掏了好多的東西出來,最後也只尋了一件他自己的長袍扔過去,道:“方纔出來的匆忙,將就一下吧。”

“嗯!”明樂並沒有與他矯情,接了衣服就挪進了車廂的裡面。

紀浩禹的馬車還是之前那一輛,佈置的十分寬敞舒適,明樂退到裡面的臥榻旁邊,反手把幔帳落下,動作利落的把身上的溼衣服脫了,換了紀浩禹的那件長袍。

紀浩禹坐在外間的小方桌旁邊,動作優雅的斟茶,目光不經意的一瞥,便是瞧見那幔帳後頭女子曲線玲瓏的一個背影。

隔着兩重輕紗,雖然不足以完全遮擋住視線,卻是卻給裡面的人身上罩了一層迷離的面紗一般,真實的膚色分辨不清,只是若隱若現之間,那鵝黃暖帳的烘托下就襯的女子身上肌膚似是染了蜜汁一般的暖色,半真半假之下竟是叫他瞬間就失了神,恍惚之間又記起與她初見時候的那般光景。

那個冬日暖陽高照的天氣,女子悠然高臥在他的軟榻上與他坦然對峙時候的神情,那般的鎮定從容,那般的意氣風發。

他突然就想,如果那時候他就能定了心意帶着她離開大鄴,如果當時不是他存着頑虐的心思而給了她機會讓她回頭又去和宋灝團聚,或許今時今日他再與她相對的時候就不必如現在這般霧裡看花一樣的迷濛和悵惘了。

可是呵——

他又在奢想着什麼如果,哪裡會有什麼如果。

心裡微微的嘆一口氣,紀浩禹剛剛收回視線,明樂已經撩開帳子移了出來。

紀浩禹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大了可不止一圈兩圈,說的好聽了是件袍子,如若不然,直接裹條被子的效果也不過如此,衣服大的離譜,看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紀浩禹看着她的樣子就忍不住的發笑,道:“怪不得人都說人靠衣裝,這話是誠然不假。”

說着就把剛沏好的熱茶遞了一杯過去。

明樂沒有拒絕,接過去一口飲盡,這才覺得身上暖和了點兒。

她也沒忌諱紀浩禹,直接拆了髮髻,拿帕子絞着頭髮上的水一邊道,“你怎麼會追出來找我的?”

紀浩禹又把茶杯斟滿遞到她手邊,一邊慢慢說道:“你剛走唐卡就去告訴我,說是他發現步兵衙門四周埋伏了不下百餘的絕頂高手,我心裡覺得奇怪,就跟着過來看看。”

他的表情閒適,怎麼聽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語氣,可事實上這件事上面的利害關係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他們的人呢?”明樂問道,手下動作一直有條不紊的在擦拭着髮尾凝聚的水珠。

“你一走,就跟着撤了。”紀浩禹道。

有些話,不必說的太明白,那些人會走,必定是轉移陣地,到半路上設伏去了。

明樂的脣角牽起一抹冷笑,卻是沒說什麼——

她的判斷果然沒有錯,彭修已經是要不遺餘力的出手了。

長安和影衛是一直寸步不離跟着她的,之前都一直跟她在內院,再加上後來下起雨來,影響了他們的判斷,所以沒能發現府衙外面有人窺測也有情可原。

而至於明樂麼——

她在這方面的警覺性和觀察力自是不能和長安等人媲美,她之所以會有防備,卻是源自於心裡的一種直覺,不知道爲什麼,這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突然叫她心裡產生了一種濃厚的不安情緒,本能的就起了戒備。

當時她人是在步兵衙門,按理說如果預料到路上會有危險,最好的辦法自是退回衙門裡暫做迴避,可是這一刻聽了紀浩禹的話,明樂卻是慶幸——

好在她當機立斷,並沒有在衙門那裡滯留。

大街上四通八達,真要遇到什麼事,長安他們幾個即使不敵,但是若想要護着她逃命的話,那成算也會大一些。可一旦之前她留在步兵衙門那裡,那麼勢必成爲甕中之鱉,非但不能免災,反而會成爲別人案板上的魚肉,絕難有逃脫的機會。

“我算過了,你走的那條路,沿途不是鬧市就是百姓密集的民居,他們要在沿途動手,很有可能會招惹上麻煩。”紀浩禹道,側目看了她一眼,“可是從那個地方要掉頭回去的話,這樣的雨天,車伕爲了節省時間,一定會選一條最近的路,他們再要動作起來就方便的多了。”

叫人毀了那條路,就是爲了逼着她改變路線,好伺機動手。

可是麼——

“不僅僅是那邊的巷子裡吧,如果我所料不錯,就在我方纔遇到你的那個路口附近,應該還額外的埋伏了一批人。”明樂道,眸中閃過一抹近乎妖異的冷光。

她和彭修之間,知根知底,她對對方的心機手段可以揣摩的七七八八的同時,可想而知,那人對她也必定是存了十二分的謹慎小心的,必定也在心裡謀算好了她要應對這一局的反應。

道路無故被毀,她怎麼可能不懷疑?既然懷疑了,又如何會按照他提前估算好的線路去自投羅網?

當然了,如若她會兵行險招,抱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想法,非要險中求勝也不無可能,只是那樣的機率很小。

所以,以彭修的心思,必定是要多做一重保障才能安心的。

紀浩禹莞爾,算是默認,見她一直擦着頭髮沒能得空去喝那杯茶,就嘆一口氣挪過去接了她手裡的帕子道:“我來吧,你把那茶喝了,暖暖身子。”

明樂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倒是沒有多想,就把手裡的帕子給了他,自己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垂眸看着杯中盪漾的茶水默默出神。

“本王聽聞宮裡良妃那邊已經有了動作了,爲什麼這個時候他反而要多此一舉,還要節外生枝的先出手呢?”紀浩禹道,眸子眯了眯,裡頭滿是探尋的意味。

“不知道。”明樂搖頭。

彭修會在這個時候先出手,這一點她也十分的意外,按理說他既然是和蕭以薇聯手了,就沒有必要再輕舉妄動。

“難道宮裡的就只是個聲東擊西的空城計,爲的就是拿那個消息叫你放鬆警惕,好爲了今天製造機會?”紀浩禹揣測,不過也只是隨口一說。

這麼簡淺的局,他可不覺彭修會玩這樣小兒科的把戲。

明樂撇撇嘴,左思右想也沒什麼結果,最後便是釋懷一笑,道:“其實或許他只是因爲並不相信蕭以薇吧,所以才非要自己出手。”

彭修並不想要她的命,可蕭以薇卻並不是這麼想的。

這兩個人說是合作,但是在這一點上卻不能達成共識,如果說彭修是因爲這一點而避諱蕭以薇,似乎也說的過去。

只是其中種種,卻總還是摻雜了一些叫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明樂甩甩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暫時拋諸腦後,回頭對紀浩禹道,“不管怎麼樣,這一次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及時出現,只怕這會兒子我和那些人之間還有的交道要打呢。”

回首之間,她的下巴高高擡起,牽引着脖子上的一道曲線延伸而下。

身上的袍子本來就不合身,她是刻意的裹的緊了些,彼時紀浩禹就坐在她的側後方,隨着她向後仰頭的一個動作,領口便又拉開寸許,不很鮮明,卻還是將那袍底的風光若隱若現的展露幾分。

鎖骨精緻,膚色瑩潤,哪怕此時馬車裡的光線昏暗,也絲毫都掩飾不了那種珠玉一般滑膩柔潤的視覺感受。

紀浩禹的胸口似是被什麼大力一撞,莫名的,突然之間就覺得呼吸壓抑的一滯。

他想要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可是女子姣好的容顏就那麼近距離的貼靠眼前。

素顏純淨的一張臉,鼻子小巧,紅脣妖嬈,睫毛長而捲翹,撲閃之下,上面還殘留着一點雨水的痕跡,如同霧色中顫抖的蝶翼,瞬間劃過心中那個最柔軟的位置,讓人沉迷淪陷的一塌糊塗。

“是麼?”紀浩禹的嘴脣機械化的動了動,下一刻眼底卻是笑意蔓延,手臂一橫,突然將明樂拉倒在懷中。

他的目光俯視下來,帶了頑劣的笑意,眸光璀璨的笑道:“真要細究起來,這一次本王對你是不是又有了一次救命之恩,前後加起來,你當是如何報答?”

許是因爲他的笑容太過理所應當,完全和往常無異,明樂竟是半點防備的心思也無,直至下一刻他的脣突然壓下來的時候,她的腦中才是嗡的一下炸開一朵驚雷,整個人都僵硬在了那裡。

這一次紀浩禹完全是有備而來,似是唯恐這得來不易的機會轉瞬即逝,來勢洶洶直接含住她的脣瓣,長驅直入不遺餘力的侵襲掠奪。

脣瓣碾過,齒關開啓,他用了的最大的毅力去束縛自己的理智,可是所有的一切卻都在懷中女子陌生而甜膩的氣息裡完全潰散,崩裂的無跡可尋。

他覺得這一刻擁她入懷,是他一直都渴望去做的事,可又似乎從來就沒有動過這樣瘋狂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這到底算是在做什麼,只是這一刻卻是深陷其中,完全無法自拔,直至口腔裡有腥甜的血腥味彌散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對上懷中明樂惱怒的視線,依舊是一朵絢爛的笑容綻放脣邊,反而又叫人完全不從窺測他內裡的心思,只當是一個肆意放縱的玩笑。

他舔舔脣,把脣角殘留的一點血跡吞嚥入腹。

明樂用力的推開他,爬起來,皺着眉頭對他怒目而視,可是胸中情緒涌動半天都沒能找出一句合適的話來質問。

紀浩禹沒事人似的靠回身後的車廂壁上,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調侃道:“你這女人,當真是好不溫柔,也不知道宋灝是看上你哪一點兒了,他那眼光,着實叫人費解。”

這麼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的確是叫人想要和他較真都難。

明樂冷着臉,不吭聲。

紀浩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就又傾身向前,手肘撐着桌子近距離的打量起她的臉孔來。

明樂一直悶着聲音沒有接他的話茬,他也不覺得尷尬,似是將她的五官和整個面部表情都仔細的研究過一遍,最後就又再次輕聲的笑了出來道:“話說——其實我是一直沒有明白你和彭子楚那人之間到底是打的什麼啞謎,他這麼窮追不捨,又萬也不是爲着要你的命吧?難不成麼——他倒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這和你沒有關係。”明樂冷冷說道,往旁邊別過臉去。

哪怕都只是上輩子的事了,可是那段過去,現如今她倒是寧可沒有存在過,更不願意被人提及。

紀浩禹自是能夠感覺到她心裡明顯的牴觸情緒,心中微微詫異之餘倒是識趣的閉了嘴。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剛剛湊到脣邊卻也又遲疑着放回了桌上,道:“明日宮裡的事,需要我提前替你佈置什麼嗎?”

“暫時不用。”明樂道,頓了一下又補充,“不過如果方便的話,你最好能在宮外安插一部分人手,以備不時之需。”

紀浩禹看她一眼,雖然她什麼也沒說,但是他卻知道,關於明天宮裡的宴會,她心裡已經有了具體的計劃,於是也就沒再強求。

外面的雨勢一直都不見減緩。

馬車悠悠的前行,待到回到荊王府,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王妃,到了!”外面長安的聲音混着淅瀝的雨聲入耳。

“嗯!”明樂應了,撿起溼漉漉的鞋襪套上就要下車。

因爲下雨又遲遲不見明樂回來,長平和紅玉已經在大門口等了多時,趕緊就撐着傘過來接人。

紀浩禹一直沒動,這會兒才突然想起了什麼,取過放在旁邊的披風給她披了。

明樂原是想要隔開他的手,可是目光不經意的往旁邊一掃,恰是看到遠處街角處佇立雨中的一個模糊的身影,一時微愣,便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紀浩禹給她繫好披風,擡頭看到她眼中閃過的些許冷意就下意識的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暴雨沖刷之下,眼前的景物都很模糊,那個人孤身立在街角的身影其實並不鮮明,但還是能叫人一眼看的清晰透徹。

紀浩禹的脣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看向明樂道:“需要本王送你進去嗎?”

“不必了。”明樂道,話音未落已經撐着車轅躍下馬車,步履匆匆的往門內走去。

立在街角的人影一直未曾移動分毫,紀浩禹也不在此處多留,直接揮揮手道:“回吧!”

車駕再度緩緩啓程,紀浩禹靠在車廂裡,盯着桌上那個瀰漫着甜膩香氣的小鼎微微失神。

片刻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沉吟一聲,喚了唐卡。

“主子可是有什麼吩咐?”唐卡拉開車窗,探頭來問,身上披了蓑衣也完全的於事無補,渾身狼狽。

“想辦法查一查彭子楚和那個丫頭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紀浩禹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角。

唐卡的眼中閃過狐疑,卻沒敢吭聲,只是恭敬的應了。

窗子合上,隔絕了外面的雨聲,這會兒聽起來便不十分的鮮明瞭。

紀浩禹雙手抄在袖子裡,閉目養神。

他手上的確是掌握着幾條非常得力的消息渠道,但卻從來沒有試圖打探過明樂和宋灝的私事,可是這三番兩次的下來,他着實是再不理會也能明顯的感覺到明樂和彭修之間的關係很有幾分古怪,好像已經不止是世仇那麼的簡單了。

明樂回到王府,長平已經事先叫人備了熱水,伺候她泡了個熱水澡,又煮了薑湯看着她喝下,試了她的額頭,沒察覺風寒的跡象這才放心。

這場雨一直下到傍晚十分才停,院子裡的植被花草都被摧殘的厲害。

明樂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延伸到面前的一片芭蕉葉上,看着上面凝聚的水珠久久失神,直至長安和雪雁敲門從外面進來。

“怎麼樣了?我們的人都沒事吧?”明樂道,合了窗子走回屋內。

“沒有!”長安道,“當時是差一點就動起手來,不過那些刺客突然得了暗號就撤了,估摸着應該是知道主子被荊王接應走了,所以便直接散了。”

“那就好!”明樂點頭,微微的鬆一口氣,然後便重新整肅了神情對二人問道,“還有我之前交代你們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是!”長安道,眼中卻有明顯的憂慮之色,他慣常都不會多事,這會兒卻是忍不住的開口道,“主子要取他的性命,交代屬下去辦就好,屬下一定——”

“行了!”明樂笑笑,打斷他的話,“要是那麼容易的話,當時他人在盛京的時候我早就叫你去做了,刺殺這一招,成率極低,當年姑且不行,現在就更別指望了。”

長安聞言,縱使是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忍住,黯然的垂下眼睛。

明樂無奈的看他一眼,又扭頭看向雪雁道:“明天你隨我一起入宮吧,長平我就讓她留在王府了,省的老皇帝那些人再借故起什麼幺蛾子。”

戚夫人和老皇帝眼中對於長平的敵意到底是從何而來,宋灝已經告訴她知道了,所以這會兒明樂那些人也是防備的厲害。

“是,奴婢明白!”雪雁頷首應下,頓了一下又補充,“還有之前王妃向荊王要的人,綠綺姑娘已經給送來了。”

“你先妥善的安置一下,明天宮裡的情況不明,到時候臨時再等我的消息行事。”明樂道,眼見着天色逐漸轉暗,就打發了兩人下去。

晚膳是和易明爵還有尉遲瑤一起吃的。

因爲知道她明日要進宮赴宴,易明爵臉上的表情一直都帶着幾分冷凝。

沉默着用完晚膳,還是尉遲瑤先開口道,“城外那邊就算是爲了以防萬一,有爵兒一個人坐鎮也就夠了,明日還是讓我陪你一起進宮去吧,好歹有個照應。”

“爵兒的臨陣經驗畢竟還少,城外還是你留下吧。”明樂道,卻是不爲所動,“我這邊一起都做了妥善的安排了,放心吧,就算萬一不甚會有什麼差池,長安和雪雁也應付的來。”

尉遲瑤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易明爵出聲打斷,“阿九她做事情一向都有分寸,既然她有把握,我們聽她的就是。”

如果是別的事情都還好,可是和彭修之間的事,易明爵很清楚,明樂是不想牽連其他的人到裡面去。

尉遲瑤和明樂的接觸雖然不多,但也知道她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所以聞言也便再沒說什麼。

用過晚膳之後兩人便出城去了城外的軍營,明樂這裡無事,便是早早的睡下了。

次日的宴會設在晚上,明樂午後又歇了一個時辰才吩咐人備車入宮。

這一次的宴會是設在蕭以薇的玉坤宮,馬車上明樂閉目養神,走到半途的時候突然睜開眼睛,笑了笑,看向雪雁道,“你說蕭以薇是用了什麼法子才叫老皇帝這麼快就解了她的禁足令的?”

雪雁一愣,倒是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這個問題,她一直都沒有用心考慮過,這會兒只是狐疑的看着明樂,等她的後話。

可是明樂卻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就再沒有說什麼。

雪雁的腦中漸漸的便有些迷糊,明樂已經再度閉上眼,繼續養精神。

馬車緩緩而行,走的是南側宮門。

“王妃,到了!”侍衛跳下車,待要開門的時候明樂已經先一步推開車門,踩着墊腳瞪下了車,然後便隨手關了車門。

那侍衛心中閃過些許怪異的情緒,試着往她身後看了一眼,還是沒有見到雪雁不禁奇怪,“王妃,雪顏姑娘——”

“我叫她給我找見披風,怕是晚上出來的時候風大。”明樂道,話音未落,候在宮門口的內侍已經命人擡了軟轎過來,笑道,“奴才給攝政王妃請安,宮裡娘娘們已經恭候多時了,請王妃上轎。”

“我們先進宮門吧,本王妃的侍女在幫我尋些東西,先等她一等。”明樂道。

“是!”那內侍垂下眼睛,謹小慎微的應着。

明樂徒步進了宮門,在城門樓下站着遮陽,可大約是那內侍催促的急了些,片刻之後她便乘了轎子先行進去了。

馬車這邊的侍衛不由的急了,一直沒能等到雪雁出來,就趕緊轉身開了車門催促,不曾想出門打開卻發現雪雁正伏在桌子上,赫然已經昏睡了過去。

侍衛大驚,剛要叫隨行而來的八名女暗衛去追明樂的轎子,眼前的皇宮大門已經轟然閉合,隔絕了內外兩重世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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