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警官最後沉重地喘了一口氣,合上筆蓋,“你們知道她成績在學校裡很好嗎?你們知道她在這座小城裡是很多人知道的孝順孩子嗎?你們知道她曾經爲了照顧生病的奶奶幾天幾夜不睡嗎?”
伸出手捏了捏眉心:“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受了什麼苦,不知道她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面保持自我長到今天,卻要強行憑藉父母的身份去幹預她,指責她的學習,指責她的道德……”
“你們究竟是怎麼做到把父母這個角色扮演得這麼失敗的啊?”
“……”夫妻兩人沉默着,但卻讓人感受不到完全的歉意。
楊警官沒再多說,他心想,十多年不管孩子的父母,怎麼可能指望自己幾句話就會知道悔改呢?
……
衛戈抱着江絮晚衝到了靠近警局的醫院,一衝進去就是大吼:“醫生!救人啊!!醫生!”
落在旁人眼裡,衛戈這般格外的癲狂,可是他絲毫不嫌丟人,根本沒有在乎這一點。
他只是努力把醫生叫出來,然後把江絮晚交給他們。
不過醫生很快從病房裡走了出去,他們說江絮晚是沒有休息太好,低血糖加上生了太大的氣,所以纔會暈倒。
讓她好好睡一覺,醒過來以後就不會有大礙了。
衛戈坐在牀邊的凳子上,抓住江絮晚的一隻手貼在臉上,目光裡是極致的擔心與懇切的期盼。
拜託快一點醒過來……
他好害怕。
媽媽當初檢查出重病前,也是這樣突然的暈厥。
醫院這個地方……讓他害怕得膽寒。
……
等到終於醒過來的時候,江絮晚微微動了動手立刻驚動了趴在牀邊睡過去的衛戈。
他驚醒過來,攥住江絮晚的手腕,懇切地望着她:“阿晚,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幫你把醫生叫來!”
“等一下……”江絮晚的聲音有一點點沙啞,溫柔制止了衛戈準備衝出病房的動作。
衛戈皺眉回望她,“怎麼了?”
江絮晚清了一下嗓子,面露難色:“我奶奶不知道吧?”
“放心,剛纔我打了電話回去給她,說我們今天晚上工作會比較晚,也跟老闆娘提了,讓她幫你瞞着。”
“我先把醫生叫來給你看看,不用擔心,有什麼話我們可以待會兒再說。”
“我沒事,不要叫醫生了。我不想看到醫生。”
江絮晚的表情過於痛苦,衛戈再堅持的心最終也只能放下,依了她。
“你……”平日裡總是對江絮晚有一大堆話的衛戈,也終於有了一次稀少的話語。
頹喪地坐到那張凳子上,微微向前傾身,“……要不要一起逃跑。”
江絮晚望向窗外的黑夜,情緒涌至嘴角,她諷刺地勾了勾嘴角。
“還要逃跑?已經逃跑過那麼多次了。”
“走吧,回家。”
江絮晚掀開被子用腳去夠牀邊的鞋,衛戈趕忙蹲下去,毫不嫌髒地單膝跪地,抓住江絮晚的鞋遞到她腳前。
江絮晚平靜地看着他,千言萬語都被溶解在了兩人曖昧的氣氛裡面。
“謝謝。”
江絮晚也逐漸明白了自己是無法拒絕衛戈這種倔強的存在。
她嘗試着去接受他的好,主觀意見上又似乎有點想要接受他的好。
“走得了嗎?”衛戈幫江絮晚穿好鞋,並沒有直接起身,“要不要我揹你?”
“……我休息好了,不用。”沉默過後是如故的拒絕。
晚上的醫院更是沒有什麼人了,走在空曠的走廊裡,江絮晚淺淺的呼吸似乎都格外明顯。
衛戈稍稍慢她一步,跟在她背後。
江絮晚知道他護着自己的意思,“衛戈。”
衛戈雙手揣在口袋裡,微微低垂着的腦袋突然擡起,“嗯?什麼?”
江絮晚:“你知道後背有什麼深刻的含義嗎。”
衛戈:“怎麼說?”
江絮晚:“只有對信任的人才會把後背留給他,之前在一本書裡面看到的。”
江絮晚:“還有,如果恨一個人的話就去看看他的背影,你會發現不論是誰,他的背影多少帶有難言的孤寂。”
她緩緩吐出一口嘆息,揚起嘴角想再多表達點什麼,然而又希望能夠在得到他的迴應之後才繼續。
如她所願,衛戈輕輕點頭,鼻音發出一聲“嗯”。
還沒有結束,他清冷又具磁性的聲音在江絮晚身邊漾開,“還難受吧,看到他們。”
“嗯。”她不想否認,在衛戈面前總是願意表達自己真實感受的。
“看到他們就是一家人的樣子。和我什麼關係都沒有。”
“我根本都不難過。”她點頭,“一點都不難過。”
意味深長的目光從衛戈的眸子裡溢出來,落在了江絮晚的側臉上。
衛戈:“不難過嗎?”
衛戈:“沒關係,就算難過也沒關係,反正我會陪着你直到你好起來。”
江絮晚突然停住步伐,等到衛戈走到了自己身邊,她擡起頭看向他。
“真的不難過。只是很生氣而已。”
“很多東西,他們作爲理所應當更加成熟的大人難道不應該比我們明白嗎?”
“可爲什麼要這樣,說得難聽一點,”她深吸一口氣,把那個嚴重的詞彙說了出口,“又當又立。”
對於“好學生”形象的江絮晚來說,嚴重又失格的詞。
說完這個詞她釋然地笑了起來。
她想着大多數叛逆少女在這種時刻恐怕都會哭吧——外表乖張用來隱藏內心的缺愛和脆弱。
可是她江絮晚偏不。
她就是要笑。
她笑得出來。
確實好笑不是麼。
真可笑。
“誒衛戈。”她衝他挑了挑眉,“我們去喝酒吧。”
“啊?”又是出乎意料的江絮晚。
……
這一次是江絮晚輕車熟路地帶着衛戈去到了夜市最繁華的中心,大排檔。
江絮晚走在路上的時候就打了電話回去給奶奶,讓她先睡,自己在外面吃了回去。
“可是丫頭,今天你的生日啊,真的不回來吃飯了嗎?”
奶奶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透露着酸楚。
可今天晚上虛弱無比的江絮晚,實在是不願意再去面對奶奶溫柔的眸了,她自己格外清楚,面對奶奶,自己的所有委屈必然會崩盤。
然而,等到江絮晚達到自己想要的成就以後,她必然會後悔每一次的不赴約。
那每一次的失約,都會對她的思念加固,對她的靈魂判刑。
可那時候她還年輕。
她懂得那些道理,卻總有難得不遵守的時日。
“老闆,麻煩兩份烤羊肉串,一盆烤魚,四串金針菇。還有兩瓶啤酒。”
“誒,好嘞。”正在顛勺的廚師開心地應了單子。
江絮晚找了個靠裡面的座位,帶着衛戈坐了過去。
十月初的晚上一陣陣清爽的風彷彿能暫時帶走所有疲憊。
江絮晚雙手交叉着抵在下巴處,微微擡起臉,任由風將頭髮吹亂。
騰出一隻手來,她把馬尾拆開,頭髮柔順得如同傾瀉而下的瀑布,烏黑鋪在她肩膀上格外好看。
她愜意地眯着眼睛,繼續感受着沉默與清風的交織。
“誒。”衛戈實在忍不住她的劉海把她臉都要糊起來了,所以伸出手替她將劉海往邊上輕輕撥了撥。
江絮晚微揚嘴角,沒有睜開眼睛,更沒有對衛戈的行爲有什麼說法。
“阿晚,沒必要。”
衛戈拿來一隻杯子,用乾淨的白開水衝了一下,然後倒進去溫水,抓住江絮晚的手讓她抓住杯子。
江絮晚睜開眼,目光有點迷離失焦,“怎麼了?”
望着她雖然迷離可依舊溫柔純澈的目光,衛戈下意識點頭,“沒什麼。”
“有話就說,我不排斥所有話題——現在。”她喝了一口水,舔了舔脣,使乾燥感少了一點。
衛戈:“你現在其實是因爲他們才這樣吧,不管你說的是在意他們還是不在意他們。”
衛戈:“當着他的面,說我是你的男朋友,因爲他說你談戀愛不務正業,所以你帶着我來喝酒。”
衛戈:“所有他們認爲不對的事,拿偏偏要做,不管他們看不看得到。”
衛戈有一瞬間哽住,在心裡埋怨自己語文沒有好好學習,所以不能說出太多好聽的話來。
衛戈:“他們又不會對你負責,你沒有必要去這樣爲難自己讓自己不開心。”
江絮晚放下杯子正色望着衛戈,先是一陣沉默。
“哦。”最後是一句可有可無的應聲。
“江絮晚。”是衛戈極致無奈的一句話,是他心疼的外露。
後者僅僅只是望着他,把他的情緒一點點往心裡面收,一點點羽化。
“你想多了。”她還是願意給予衛戈解釋的。
江絮晚:“在他們沒有打擾我的生活的時候,我也會有那些撐不住的時候。日復一日波瀾不驚的平淡生活真的讓人難熬,所以我也會找一些排解的方式。”
江絮晚:“在沒有人的街上大叫,拼命地捏一顆鵝卵石,或者跑十公里,包括這樣——坐在深夜的大排檔裡喝點酒,吃點燒烤。”
江絮晚:“讓生活有一點點不一樣,這般我才能堅持着把這段暗無天日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