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與姚瑾策,仁慶帝也算是有了一些深刻的認識,那就是,他自己可以身敗名裂萬劫不復,但他視若珍寶的玲瓏郡主卻不能有一絲損傷。哪怕是爲了玲瓏郡主的名聲,姚瑾策也不會輕舉妄動,何況萬一玲瓏郡主想要認祖歸宗,迴歸慕家,姚瑾策連玲瓏郡主的婚事都沒辦法正當插手的時候?
身爲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婚嫁啊。若是爲了玲瓏郡主的人生幸福,姚瑾策還有何事不能應允?
不過仁慶帝對於慕慎安這個臣子還是很愛護的,所以在知道此事時,他也十分理解慕相隱瞞此事的緣由,甚至在暗地裡也幫着掩飾一二,以免直接曝出此事與先前的郎才女貌故事相隔太近,對慕慎安的名聲造成巨大沖擊,最終影響慕慎安的仕途。
——在仁慶帝眼中,慕慎安是他留給下一任皇帝的丞相,斷不能爲了這樣的烏龍而葬送前程,這不僅是慕慎安的損失,更會是大景的損失。
於是姚媚兒知道她的身世已經成爲公開秘密,是在幾日後去往望江樓的路上,當她如往常一般去一家糕點鋪買糕點時,耳尖的她聽到了兩個路過的大叔在八卦此事,差點厥倒。
因爲在這兩位大叔的故事裡,她這個玲瓏郡主因此事傷心欲絕,病入膏肓,佐證是聽說姚王府已經半月未曾有女客成功拜訪了。
當下,姚媚兒也沒心情去望江樓了,連糕點都沒拿就回了姚王府,有心等姚瑾策回來後詢問究竟是何狀況,偏偏姚瑾策一夜未歸。
第二日中午,姚瑾策回來了,但與他一起來的,還有慕相。
慕相此行,自然是爲姚媚兒而來。
直到來請人的小丫鬟催促到第三遍,姚媚兒才終於整理好心情,去見慕相——那位差點成爲她公公的,生父。
踏進客廳之前,姚媚兒便聽到了一個陌生的男聲,聽起來有些低沉,低沉中還帶着一點中年男子獨有的醇厚。這聲音稱得上好聽。
姚媚兒的頓住腳步,聽到那個陌生的男聲讚賞道:“姚王殿下今日在朝上提出的問題很是獨到,不知可否詳解一二?”
姚瑾策的聲音與姚媚兒聽慣的不同,清冷的十分疏離:“慕相過譽了,小王的一點愚見,哪裡入的了慕相的法眼。”
“王爺這樣說可就過謙了,依老夫看來,如今朝中的年輕人中,若論才幹見識,王爺可謂是此中佼佼者。”
“慕相這話實在折煞小王了,貴公子便是難得一見的英才,小王自愧弗如。”
“……”
“……”
兩人你來我往間,彷彿是在下朝路上偶遇後無法避免的客套。姚媚兒的就這樣站在門口,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往裡走。
——不是說來見見她這個流落在外多年的親生女兒的麼?可她在門口站了那麼久,卻居然沒聽到一句話是關於她的?即便知道她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卻完全沒些許思急切或期盼,這樣的父親,她真的有見的必要嗎?
甚至在十多年前,她和母親分明落難流落在外,卻被宣稱是“難纏俱亡”的兩道冤魂,這樣的父親,真的能算做是父親嗎?他今日到底是爲她而來,還是爲了她身後的師父而來?
其實已是顯而易見罷。而她居然還……心存希冀……
姚媚兒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捂着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用力的撕扯着她的心臟,生疼生疼。若果說來的路上姚媚兒還曾有過一絲絲的期待和希冀,那麼此時,所有略顯美好的想想都化作了深深的諷刺。
正當姚媚兒想要轉身就走的時候,客廳虛掩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伺候茶水的丫鬟提着一個空茶壺走了出來,見到立在門口的姚媚兒,慌忙行禮:“奴婢參見郡主!不小心衝撞了郡主,還請郡主恕罪!”
——前院伺候的丫鬟大部分是仁慶帝所賜,見過姚媚兒,卻並不熟悉,因姚瑾策一開始就將這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他們知道姚瑾策極爲寵愛姚媚兒,所以一個個見到姚媚兒都敬畏的很。
屋子裡的談話戛然而止,姚瑾策的聲音微微拔高:“媚兒來了?快進來罷。”
姚媚兒知道以師父姚瑾策的身手早就察覺她的存在,顯然她這位生父的表現並沒有令師父滿意,所以一直未曾出聲提醒,此時被丫鬟撞破,才終於開口。
姚媚兒斂去眼角眉梢的一切失落與難過,眨了眨眼,換上平靜的表情,擡腳走了進去:“聽聞有貴客來訪,媚兒來遲了。”
姚媚兒一邊說着,一邊往裡走,低垂着頭走到姚瑾策身旁,姚媚兒朝着慕相福了福身子:“玲瓏見過慕丞相。”
自稱的轉變將親疏之別表達的淋漓盡致,姚媚兒言語間只當未曾聽說過自己的身世之謎,對慕相的態度恭敬又疏離,正是她作爲玲瓏郡主所該保持的態度。
不待慕相反應,姚媚兒轉身看向姚瑾策,帶着些許疑惑道:“師父,今日來的是男客,你怎麼讓媚兒出來見客?”不論是私底下還是公開時,姚媚兒對於姚瑾策的稱呼一直未曾變過。
“媚兒……”姚瑾策的難以啓齒配合得恰到好處,似乎醞釀了許久,才緩緩道,“媚兒,其實慕相他……正是你失散多年的親生父親。”
“什麼?!”姚媚兒驚呼之後捂住了嘴,她略往後退了一步,尖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麼?”
“媚兒,我也知道你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但這件事已經確認無疑,師父未曾告訴你,只是想找個合適的時機,今日慕相也知道了此事,便說要來瞧瞧你,所以……”
姚媚兒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是太激動了:“這……這怎麼可能……”慌亂中,姚媚兒望向了一言不發、似乎飽含期待望着她的慕丞相。
慕丞相今年不過四十出頭,是景朝有史以來最早登上丞相之位的丞相,除了他卓越的才幹和不結黨營私的作風,與仁慶帝是一起長大的伴讀也是原因之一。
這位四十多歲的慕丞相,乍一看符合所有人對“德高望重慕丞相”的設定,容貌並不算太出衆,卻透着一股正氣,器宇軒昂,氣勢非凡,姚媚兒甚至從慕相的臉上找到了一絲自己的影子。
——看來,確實是她的生父了。姚媚兒做夢時也曾想象過父親的模樣,但他們大多長着一張肖似姚瑾策的臉,只是年紀都會比姚瑾策略年長几歲,他們留着長長的鬍子,皆是中年美大叔的形象,與眼前端莊周正的慕丞相實在有太大的差別。
至少就容貌而言,因姚媚兒夢中的“父親”以姚瑾策爲原型,自然是美出了一種境界,相較之下,慕相的容貌雖然還算過得去,卻也太寡淡了。何況,夢中的父親都會無比慈愛的望着姚媚兒,沒有一個人的目光和表情會如慕相這般彆扭:彷彿是很驚喜見到她,可眸中的慈愛偏偏少了點味道,一看就像是極力裝飾出來的。
姚媚兒想起溫和到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慕慎安,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父親,大概從未做過慈父,此時卻想要努力表演一番,誰知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倒讓旁人看了有些倒胃口。
——姚媚兒雖然從小無父無母,但姚瑾策亦父亦母將她拉扯到,什麼是慈愛,什麼是關心,姚媚兒並非不知道,何況自從有了望江樓,胡掌櫃和劉大廚皆是真心那她當女兒疼愛,對於父親的慈愛,姚媚兒已然不陌生。
總之,不是眼前人的模樣。
慕相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表情和眼神不夠到位,他乾咳一聲,散去所有表情,略帶忐忑道:“媚……媚兒是罷?這些年,父親一直以爲你和你母親已經……讓你受苦了!”最後一句,確有些情真意切的味道。
然而姚媚兒已經從側面,和側面的側面清楚的瞭解到這位父親對她的無情,甚至在極度心灰意冷之下,姚媚兒無比清醒的意識到慕相此來,爲的不過是通過自己鉗制師父姚瑾策罷了。
儘管眼前人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血脈親人,可姚媚兒骨子裡卻只有無限的排斥。
——這個人一點不愛她,若不是她身後有師父,又有玲瓏郡主的封號,她跑到她面前說她是他的女兒,他可會給她一個眼角的餘光?
姚媚兒微微斂眸,怯怯道:“你,你真的是……是媚兒的……的……嗎?”姚媚兒似乎實在喊不出“父親”兩字,便含糊了過去,“會不會……會不會是弄錯了?”
“自然不會有錯,你……你母親留給你的鐲子,正是你嫡母所賜,”以慕相的性格,將姚媚兒的生母稱作姚媚兒的母親,已是一種變相的討好,“你師父也再三查探過,絕不會有錯。”
姚媚兒陷入了沉默,作爲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姑娘,在這樣巨大的消息面前,她似乎完全失去了應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