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冷硬，不擇手段。
這是媚兒對他的評價……
宗政憬垂眸，斂去眸中的所有情緒，笑的風輕雲淡：“媚兒，對你溫柔的不單是你師父，對敵人不擇手段的也不只是我們。”
聽出宗政憬的弦外之音，姚媚兒眉頭緊皺：“師父是什麼樣的人，媚兒心中自有分辨。”有所求的人才會用盡手段去得到，師父所求不過了卻一段過往，而這段過往也並非只有他想去了卻，所以師父纔不會不擇手段呢！因爲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
宗政憬舉杯飲茶，看姿態彷彿是在細品多年陳釀，良久，他淡淡道：“媚兒對這個龔知縣，有什麼看法？”
“龔知縣？”姚媚兒想了想，道，“此人實在不配媚兒的任何看法。”賣女求榮，諂媚起來毫無底線……這樣的人，她實在不想再提起。
宗政憬盯着茶杯裡的茶葉，漠然道：“吏部崩壞，炎氏之過。龔知縣這樣的人都能爲一方父母官，實在是百姓之難。”
“炎氏之過……”姚媚兒輕輕重複了一遍，想到前陣子看的本朝史書，淡淡道，“若無景朝，何來炎氏？炎氏坐大源於先帝，又歷經陛下這幾十年，積重難返，需得從根拔起。”
宗政憬擡頭，看向姚媚兒：“媚兒說的不錯。若無朝，何來朝臣？朝臣坐大，危害社稷，自是天子之過。”
“現在也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姚媚兒對於朝政並沒有太大興致，“雖然你出場的方式巧妙隱瞞了你的真實目的，但你的身份足夠引起姚氏的重視，危險正在迫近，後面幾個縣城你又打算如何去查？”
宗政憬放下茶杯，淡淡道：“所有作案在三日內完成，一處被發現消息尚未傳出去便又有一處案發，其餘人根本連防範都來不及，所以他們用的手段八九不離十，查清此處，其他四處便不用再親臨，除了部分細節，必是大同小異。既然兇手此舉有意引人前來，而我來了，如今，自然是等他們來找我了。”
“你要在這裡等姚氏的人找上門來？”姚媚兒有些驚訝，“雖說你帶了不少暗衛，但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景朝建朝有多久，姚氏便在此處經營了多久，如今你跑到人家地盤上來，你未必是他們對手——他們此番舉動，顯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說不定就打算抓了你，正式向景朝宣戰，那你現在不等於是自投羅網？”
“自投落網的人不是我，”宗政憬輕輕搖了搖頭，指了指姚媚兒，又指了指自己，笑道，“而是我們。”
“我們？”姚媚兒微楞，片刻之後反應過來，“媚兒與你恐怕不同，媚兒對姚氏而言，只是師父的徒弟，或許他們想抓媚兒，迫使師父答應一些原本他不願意答應的事，但這本就是下策，若是彼此沒有撕破臉，他們不會行此險招。而你不同，你是他們此刻謀劃的唯一收穫，有你站在媚兒身側，他們恐怕是看不到媚兒的。”
“嗯……”宗政憬點了點頭，認真問道，“那你覺得，你師父何時會同他們撕破臉？”
“……這個……這個媚兒如何能得知？”姚媚兒皺眉，“師父從來不同媚兒說他的身世，媚兒連姚氏都是些什麼人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師父能忍他們多久？不過，有一點媚兒很疑惑，姚氏若是想要正式向朝廷宣戰，需要的可不僅是瘋狂的勇氣，更需要實實在在的兵馬——蘭州的深山裡，藏得下足以舉兵造反的兵馬麼？”
“這個麼……”宗政憬並非沒有思考過，只是姚氏前幾十年一直沒有動靜，時至今日纔有所動作，但此時所看到的，遠不足以作出準確定的推斷，“也不着急，他們的兵器已經按捺不住要亮出來了，靜觀其變，自能知曉。”
“靜觀其變？”宗政憬的淡定出乎姚媚兒的意料，“等他們開始變了，纔有所行動，還來得及麼？”
宗政憬輕笑：“靜觀其變，不等於無所作爲。媚兒，你對政事雖然見地獨到，但終究缺乏實戰經驗，有些事，主動未必就能贏，被動也未必就會輸。”
“哦。”姚媚兒語氣冷淡，“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靜呢？”
宗政憬剛要說話，便聽到一陣敲門聲，西雲的問詢聲緊隨其後：“殿下，落海先生過來了，是龔知縣親自送過來的，說是白天你們聊到一半，龔知縣怕殿下您心中記掛，因此將落海先生請了過來。”
這本是宗政憬的房間，姚媚兒瞅了宗政憬一眼，用眼神詢問是否要自己躲起來。
宗政憬輕輕搖了搖頭，冷聲道：“請落海先生進來，至於龔知縣，本王暫時不想見他，讓他回去罷。”
“是！”
門外，西雲壓低了聲音對苦着臉立在一旁的龔知縣低聲道：“龔大人，您也聽見了，殿下此時不想見您，您還是請回罷。”
龔知縣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西雲，悄聲道：“西雲大人，你可要替我多說幾句好話啊！我今日愚鈍，惹得秦王殿下不快，心裡甚爲惶恐……”
西雲推拒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龔大人，在下只是秦王殿下的護衛，並無官職，可擔不起您這一聲‘大人’。”
龔知縣用力將荷包往西雲手裡塞：“西雲大人，這東西只是我的一點微薄心意，你先收下，收下！”
西雲推拒再三，也推拒不了，最後還是收下了：“龔大人，那在下就提醒你一句，秦王殿下素來不喜歡惹他生氣的人立刻出現在他面前，但殿下氣性不長，你今日且回去，明日再來請安，卻也不必過分殷勤，免得惹殿下厭煩。”
西雲這幾句話，龔知縣如獲至寶：“多謝西雲大人提點，多謝，多謝！”說完，對站在他身後的落海先生道，“落海先生，待會兒可別忘了替本官美言幾句！本官日後必有重謝！”
落海先生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聽到龔知縣的話，他點了點頭：“龔大人放心。”
西雲輕聲道：“好了，殿下該等急了，龔大人請回罷，落海先生隨我來。”
龔知縣滿臉輕鬆的下樓去了，西雲冷眼瞥了龔知縣肥胖的背影一眼，領着落海先生走到宗政憬門口：“殿下，落海先生到了。”
“請進來罷。”
西雲替落海先生打開門：“請進。”
落海先生走了進去，西雲將門關好，立在門口不動。
因宗政憬執意不許她躲到裡面去，姚媚兒只好繼續坐在桌邊，卻見到落海先生走進來後，十分熟悉似的朝宗政憬行了個禮：“參見殿下。”
“唔，免禮，”宗政憬擡手，指了指不遠處茶几旁的位置，“坐罷。”
“謝殿下。”
姚媚兒看出些不對勁，視線在宗政憬與落海先生來回擺動了好幾次，纔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們……你們……你們是一夥的？”
落海先生再度起身，對着姚媚兒行了一禮：“落海見過姑娘。”
姑娘……
姚媚兒低了低頭，確定自己依舊是男裝打扮，愣了愣，用肯定語氣重複道：“你們……你們是一夥的！”
“什麼夥不夥的，”宗政憬輕笑，“落海確實是我的人。”
“真是你的人！”姚媚兒微微拔高的聲調顯示了她的震驚，“等等……落海先生是你的人，那……那出雲和落海先生，真的是師兄弟麼？”
落海頷首：“落海與出雲確實是師兄弟，也確實是墨家弟子。”
姚媚兒咋舌：“這也太巧了吧……”龔知縣想要在縣衙裡設機關，便恰好找到了落海的師弟出雲先生……“不對，難道出雲也是你的人？”
宗政憬輕笑：“依媚兒所見呢？”
“自然是的！”宗政憬的話令姚媚兒的語氣肯定起來，“若是隻有落海是你的人，那他行動起來也太過束手束腳了，只有出雲和落海都是你的人，纔是上上之策——難怪你那麼不喜歡龔知縣，卻偏偏對他請來的墨家弟子讚不絕口，原來是爲了……讓龔知縣親自將府衙的情報送到你這裡來——算算日子，從你接到密旨，你就已經着手安排此事了？”
宗政憬輕輕搖了搖頭：“若是等機會來了才做準備，恐怕我這輩子也做不成我想要做的事了。”
“你……難道龔知縣一上任你就……”姚媚兒對宗政憬的未雨綢繆表示佩服，“深謀遠慮，難怪能搶到這差事——富貴險中求，這件事若是讓你辦成了，便算是通過了陛下對你的考驗，而你在朝中的聲望也將不日耳語，你將來的路，自然會好走很多。”
被姚媚兒肯定，宗政憬彷彿羞澀起來，輕笑道：“媚兒謬讚了。”
姚媚兒終於擺脫了一連串的震驚，道：“你們先談正事罷，若是需要媚兒迴避，只管說便是。”
宗政憬勾脣：“媚兒素來很會分析情勢，一起聽一聽，幫着出出主意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