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渭州03

24渭州03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當晚在內院鋪設酒宴爲方澤芹接風撣塵,應笑在桌上又見了許多陌生面孔,依舊是記不住相貌,只曉得有兩個年歲與她相仿的孩子,是四娘生的一對龍鳳胎。席間,那名叫靜兒的丫環扶着一個嬌弱纖細的美人款款走來,便是新迎進門的小夫人。方公忙起身接迎,領着她拜過太老夫人與妻室,指着方澤芹道:“這便是我常說的那個不肖子,可總算倦鳥知歸了!”

老太太輕哼一聲,面色凝了起來,甄氏也不怎麼搭理,唯有王氏兩頭安撫,報了美人名姓,叫李月蘭。

方澤芹起身作揖,恭敬道:“見過小娘娘。”卻不看她,只將視線落在杯盞上。

李氏輕“嗯”一聲,面上端的是冷若冰霜,一雙如水美目卻顧盼生姿,在方澤芹的臉龐上來回打量三番,輕聲慢語:“大官人果真一表人才,子仁好福氣。”

方澤芹只微微一笑,小徒弟雖坐在身側,他卻不提,待李氏離開復又坐下來,將兩手按在腿上,只壓得指尖泛白。

應笑見狀,忙捧起茶盞端上,小聲說:“師父,徒兒給您敬茶。”

聽這綿軟漏風的聲音,方澤芹胸前滯氣立散,笑着接過茶盞,問道:“怎會忽然想到要給爲師敬茶?”

應笑擠眉弄眼地說道:“喝茶暖心,心一暖氣就消,師父,您老身子骨要緊,爲這事兒氣壞了可不值當。”這是她聽說書學來的詞兒,說完之後還作勢空拎了兩塊梨花片啪啪敲打,自然是敲不出聲音來了。

方澤芹忍俊不禁,湊近她耳畔悄聲問:“你可知爲師因何氣,又是所爲何事?”

應笑想了半天,細聲咕噥道:“師父啊,您是嫌孃親太多了吧,可再多也都不是您的親阿孃,您見着那些娘娘們便思念起親阿孃,對麼?”

方澤芹沒說話,輕撫她的頭,應笑看上去,迎着師父柔和的眼光,只覺得這眼光比茶水還溫暖,心裡甜絲絲的,真如吃了一罐霜糖。

自此,應笑就在府裡住下了,爲了讓小徒弟安心調養,方澤芹將瑣碎雜務盡都擋在門外,待徒兒適應氣候之後便時常帶她去附近縣鄉出診,平日裡讓她謄抄診籍、誦讀經書,總是帶進帶出,寸步不離左右,與家人倒顯生疏。

師徒間的親密看在旁人眼裡又是另一番光景,方家人多嘴雜,姬妾僕婦中少不得有那幾個愛嚼舌根的,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自然會提到方家的浪蕩少爺。

這個道:“魏媽媽自入了草園子裡便閒着兩手沒事幹,太老夫人本是叫她去照應小徒弟,誰想那大公子將梳洗更衣一手包辦,親生子女也沒這般膩乎勁兒。”

那個悄聲說:“可別真是親生的,公子雖年少,到底是咱老爺的兒子,虎父焉有犬子?”

又有人不正不經地調侃:“聽說那女娃娃今年剛八歲,八年前公子纔多大?換做是虎頭獅身的老爺那也不成啊!如今大公子到了年歲,卻成日圍着女徒弟打轉,哎喲,這像什麼話?依我看哪,師徒名分不可盡信。”

這些流言蜚語可讓老太太煩神了,連忙叫來王氏、甄氏一起參合這事,就說:“□歲的女娃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啦。”

甄氏道:“可不是,聽魏老姑說,師徒倆同寢同食,無論梳洗打扮、沐浴更衣,那大公子都不讓人插手,碰也不能碰一下,就是待親女兒也沒這般的,咱家們誰不是婆子媽媽帶養大的?下人們當面不說,背後可搗鼓得歡咧,你道說什麼——可別是明面上充作師徒,實是當養媳婦來待哩。”

王氏道:“若真如此倒也罷,我見那娃娃乖巧懂事,日後說不準是個持家的能手,怕就怕男兒心粗,只道有了師徒名分便無所顧忌,卻不曉得會損害女兒家的名節。”

甄氏道:“正是此理,再說她一女兒家當什麼大夫?再過個把年頭也該找人家了,這麼成日跟進跟出不怕遭人口舌?別說同房,便是同院也使不得。”

王氏道:“不如去問問文草,若真是另有一番打算,還得讓那孩子跟着教引的媽媽學些家務,若沒那心思,需得提點提點。”

甄氏微微抿嘴,垂下頭默不作聲,老太太搖頭嘆道:“文草命苦,是我老婆子虧欠他們母子的,你們且去替我探探口風,若文草果真中意那女娃便由得他去吧,會不會操持家務無甚緊要,那孩子自個兒喜歡便成,只有一節,切不可壞了別家女孩兒的名聲。”

這番談話過後,甄氏急修書一封回孃家,信中只說近來身子虛弱,想是思鄉病犯了,叫把小侄女送來相陪,旁的什麼也不提。

王氏讓教引的老姑嚴加管教丫環,若再聽到有誰亂嚼舌根,也無需問了,結了月錢後直接辭退,姬妾間若有不省事的,全記下來,按例扣月錢、布緞。

吩咐已畢,那邊報說大公子回來了,王氏從房裡蒐羅出幾樣首飾裝入八寶盒,揣在袖袋裡,也不帶丫環隨從,獨自一人徑往草園子去了。

方澤芹領了生藥材回來,正與應笑在門臺上鋪曬,見王氏過來,忙起身相迎,作揖拜見,應笑跟在師父身後,甜喚了聲“二孃”,雙膝一軟,便要行跪禮。

王氏托住她,笑道:“家裡沒這見面就跪的規矩,不必拘束,你自去忙你的,我與你師父有些話談。”

柳應笑往後退了一步,看向方澤芹,方澤芹擡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吩咐道:“將藥草鋪好便進房歇息去吧,秋天氣燥,多喝些水。”

柳應笑點點頭,跑去門前繼續整理藥草。方澤芹領王氏到石桌前坐下,進房端了茶水出來斟上,問道:“二孃找我有什麼事?”

王氏看了應笑一眼,說道:“聽聞小徒弟年方八歲。”

方澤芹道:“再過兩個月便要九歲了。”

王氏笑道:“看起來倒顯小,瘦伶伶的,需多補補。”說着,她從袖袋裡掏出八寶盒放在桌上,推至方澤芹身前。

方澤芹也不接過,只問:“這是何意?”

王氏道:“九歲正是懵懂之年,女兒心思大多發於此時,同款的禮我早備下三件,便是留着送給兒媳的,遲送不如早送,這裡頭裝的是釵梳小件,盡是城裡的走俏貨,女娃娃沒有不愛的,正好給她頭上添些花色。”

她這麼一說,方澤芹心裡便明白了,按桌起身,繃緊面孔道:“二孃許是有些誤會,應笑是我的徒弟,我只將她視作親人,絕無他心!”

應笑聽到聲音朝這邊望來一眼,方澤芹又緩緩坐下,表情雖未變,眉心卻攏了起來。

王氏沉默片刻,笑着說:“我聽丫頭們拉家常,說大官人帶了個養媳婦回家,因顧着孩子年幼,才暫以師徒相處,太老夫人也說中意這姑娘,我便當了真,唉……看來確是二孃誤會了。”

方澤芹緊握杯盞不出聲,王氏盯着那顛動的茶湯瞧了許久,緩緩道:“文草應知名節聲譽對女孩兒有多緊要,你是心無俗念,我也知你對她只有師徒之情,可他人不知,府裡已自傳出閒言碎語,在外頭亦不知要生多少口舌。”

方澤芹道:“旁人如何說是旁人的事,我自問心無愧即可。”

王氏笑着搖頭,“人言可畏,一傳十,十傳百,能傳出千般花樣來,今兒個是府裡丫頭碎嘴,明兒你的妻若聽到這些閒言,心裡作何想法?若你徒弟日後有了中意的男子,那男子見你師徒如此親密,又聽得那些捕風捉影的訛傳,可會生疑?”

“即便你不在乎,你徒兒會如何想?她可受得起那諸多青白眼光?女子的名節是什麼,那便是世人看待你的眼光,說什麼行得端坐得直,不做給旁人看,有誰認你的?再說,凡這男女之事,捅出簍子來,總不會計較男人的過失,錯的都是女子,你說是也不是?”

方澤芹心口微堵,卻也明白這道理說得實在,當下回道:“確是我考慮不周,二孃說的話在理,我會好好思量。”

王氏道:“能明白便好,我也不是成心要讓你師徒疏離,既是教徒弟,常帶在身邊也是理所應當,諸如梳洗更衣這等私事卻要避嫌,遇到那些慣常愛污人的也好有個分辨。”

方澤芹一昧客氣道:“多謝二孃提點,我自會留意。”

王氏頷首,站起身來,伸手拍拍那八寶盒,笑道:“這盒子你拿着,送小徒弟也好,留給媳婦兒也罷,給你了便是你的,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又寒暄幾句便即離開。

方澤芹直送到院門外,折回屋裡,見應笑立在桌前謄抄診籍,腳下還踩着矮凳,雖身量不足,姿態動作卻自然流暢,運筆間頗得要領。方澤芹越瞧越欣喜,便拖張凳子坐在應笑身旁看她寫字,不時點撥兩句,心裡卻暗自琢磨着王氏所說的話。

待應笑抄完後,方澤芹將八寶盒放在桌上,道:“這是二孃送你的禮。”

應笑看時,見是一個精巧的紅木小盒,黃銅包邊,盒面上點綴八塊卵形翠石,接縫處還有個藤條似的鎖釦,她伸手輕摸,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端量,不由嘖嘖讚歎:“師父,這木盒真好看。”

方澤芹笑道:“更好看的在裡邊兒,打開瞧瞧。”

應笑在鎖釦上輕拈兩下,將八寶盒遞給方澤芹,說道:“師父開,徒兒怕把盒子弄壞了。”

方澤芹拍拍她的頭,扭開鎖釦,翻起盒蓋,就見盒裡有兩層隔屜,上層裝着簪釵環鈿,下層則是梳篦與各色絲帶軟巾,應笑雙眼發亮,雙手捧起盒子不肯丟。

方澤芹問道:“可還喜歡?”

應笑點頭,露齒一笑,脆聲回說:“喜歡,可喜歡了!”

方澤芹拈起一朵葵花鈿簪在應笑的髮髻上,退後品賞,笑道:“你用這些飾物還太早了,再過個三五年,等你長大了方能用得上。”

應笑道:“那徒兒想快快長大。”她跳到牀前坐下,取出掛鏡瞧了又瞧,直到晚上睡覺才捨得把花鈿摘下來。

方澤芹這才領會到何爲“女兒心思大多發於此時”,當晚,他便讓魏媽媽領應笑去槽房裡洗澡,將臥房以竹屏隔成內外兩間,應笑睡裡間,他只在外面搭個胡牀當鋪子。

方澤芹還怕小徒弟心存芥蒂,時不時噓寒問暖——

問在後槽房裡洗澡還習慣嗎?答曰水多槽大可游泳,好生舒服。

又問魏媽媽梳頭可適應?答曰髮式天天換,花樣日日新,可好看了。

尤不死心,再問一個人睡可安心?答曰牀大褥軟能舒開手腳,燈明屋亮,再也不怕了。

方澤芹唯有嘆氣,夜間總要進出數次,在徒兒牀頭望望,見燈芯長了便剪去,小徒弟睡得香,他卻覺得懷中空蕩蕩,總也不踏實。

一日忽下暴雨,電閃雷鳴,到得三更時分,裡間傳出細細的抽泣聲,方澤芹跳下胡牀、轉過屏風,就見應笑用被子矇住頭,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方澤芹忙走過去,揭開被子把小徒弟抱進懷裡,應笑立即像小烏龜般扒拉在師父身上,鼻涕呼啦地哭着說:“師父,雷公要來抓小孩兒了,徒兒怕,陪我睡。”

自此之後,但凡打雷下雨,不等小徒弟叫喚,方澤芹自會入內陪睡,那些丫環姬妾們在王氏的管教下自不敢再搬弄是非。

再說那方家小姑是當今世上少見的才女,滿腹經綸、博古通今,是府裡現成的飽學夫子,專事訓教小輩,她見應笑字寫得好,便起了惜才之心,對方澤芹道:“古之賢女無不好學,女孩兒家豈可不讀《孝經》《論語》略通大義?”

方澤芹正想趁此機會讓怯生的小徒弟學着如何與同輩相處,便暫不帶她出診,好讓她能與年紀相仿的孩子們多接觸。

應笑乖順隨和,在中保村時能與南向天、李春花兩大頑童結爲夥伴,按說在方家大宅也該得人緣,豈知孩子極易受身邊大人的影響,且不說李春花無父無母,就單說南向天那小太歲,他父親南員外心胸豁達,母親也是個賢良淑德之人,從不在下輩面前說三道四,是以南向天對應笑的種種刁難歸根結底只是孩子心性。

方文嶽的學生大都是姬妾子女,心比針眼細,聽說應笑“寄人籬下”,是“沒爹孃的孤女”,自是瞧不起她,小孩不像大人那般懂得賣笑虛應,愛憎情緒單看言行便一覽無遺。

應笑對他人眼光極爲敏感,本就戰戰兢兢,受到排擠後更是畏縮,若沒人找她說話,她便不敢主動與人打交道,常遠離人羣,獨自坐在角落裡看書,方文嶽只當這女娃文靜,遇到哪一個頑劣難教的孩童便先拿應笑的乖巧來作比照,揚一個抑一個,殊不知這麼做更孤立了應笑。

方澤芹對這些情況毫無所知,等他出診歸來,小徒弟早在草園子裡坐着了,問起白天的事,應笑只說好的,不說愁的,一來不願令師父操心,再則是知足常樂,想當初她還在學堂外咿呀學語,如今卻能與同齡孩子坐在一起吟詩誦經,單此一件便已大感滿足,再多煩心事,只要一迎上師父溫柔的眼光便都消散而去,只餘濃濃暖意。

14 償命0351 柳暗花明0256 撥雲見日0122 渭州0162 打擂018 驚變0123 渭州0237 春試0124 渭州0342 屍毒蟲0144 屍毒蟲0327 小別0346 屍毒蟲055 習字0237 春試0142 屍毒蟲0156 撥雲見日0149 隨行0250 柳暗花明0127 小別0356 撥雲見日0127 小別0343 屍毒蟲026 禁足015 習字0257 撥雲見日0230 歸來0125 小別0153 王府0228 小別0419 洛陽05310260 行道0239 春試0345 屍毒蟲0443 屍毒蟲0211 收徒0241 入門0256 撥雲見日0125 小別0157 撥雲見日0237 春試0110 收徒0122 渭州014 習字0143 屍毒蟲0220 公堂0156 撥雲見日019 驚變0221 公堂0255 王府045 習字0242 屍毒蟲0121 公堂0239 春試038 驚變0120 公堂0118 洛陽0412 償命0114 償命0338 春試0224 渭州0318 洛陽0418 洛陽0410 收徒017 禁足0218 洛陽0459 行道017 禁足0255 王府0456 撥雲見日01310248 隨行0119 洛陽0510 收徒0143 屍毒蟲0251 柳暗花明0229 小別0525 小別0143 屍毒蟲0220 公堂0118 洛陽0446 屍毒蟲0557 撥雲見日0253 王府022 井娃0123 渭州0225 小別0120 公堂0122 渭州0122 渭州0137 春試01340561 行道03速度340553 王府0250 柳暗花明0110 收徒0161 行道03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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