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小別03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方澤芹道:“從沒聽人提起過。”
姚伯仁道:“我與伯禮先行一步,未投公館,只沿途暗訪,誰曉得會忽然毒發,這事還請先生別對外聲張。”
方澤芹道:“自然,我已吩咐過福伯,只說你兄妹二人是我的朋友,其餘一概不提。”
姚伯仁問:“方渭帥可在府上?”
方澤芹據實以告:“他受命在涇河支流修築沙堡,接連兩個月未見到人,年裡也沒回家,據說在沙堤上同鄉兵們一道吃的團圓飯。”
姚伯仁笑嘆:“方渭帥真乃國之棟樑,兵民之父母。”
因他病體虛弱,聊不多時又沉沉睡去。方澤芹在外間相陪,取出浸毒的黑針放在燈火下細細觀察,忽見窗外人影一晃,他立時起身,推門而出,乍見一團黑乎乎的物事迎面飛來,方澤芹伸手接下,是個黑布包袱,打開一看,裡面竟裝着兩個血淋淋的人頭。
嘶啞的聲音從側方傳來:“這二人尾隨姚家兄妹至此,一路上密謀設陷,被老子拿住拷問,一個不留神便給弄死了。”
方澤芹循聲望去,只見從樹影下走出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少年,滿頭亂髮、膚色發青,揹負一柄黝黑大鐮,活似閻王殿裡出來的索命鬼差。
此人名爲羅剎,是個收銀取命的殺手,專在西南地下命市揭榜做人命買賣,因羅剎是玉竹和玄度的拜把小弟,方澤芹自是熟識,也不多客套,只提起包袱問:“你因何追蹤他們?”
羅剎道:“這二人是蕭森門下走狗,蕭賊投效夏廷,暗派人馬刺殺使臣,想借此挑起爭端,命市發下黑榜,廣急能手除此敗類,我本想放長線釣大魚,誰知這兩小嘍囉盯上了一路私訪而來的姚家兄妹,欲施毒計陷害,我沒耐得住性,便手起刀落結果了他們。”
方澤芹沉吟片刻,問道:“屍王蕭森早在十三年前便隱沒江湖,說他投敵可有確鑿的證據?”
羅剎道:“有同黨供出師門,兼之賊屬的武學、兵器與用毒手法皆是那一門所傳,即便不是蕭森本人,也必是門下惡徒作祟,如今姚家兄妹在你府上,出入還需多加留意。”說罷幾個騰躍跳上牆頭,縱身沒入黑暗裡。
方澤芹將兩個頭顱拎到屋裡查驗,見斷首處血色漆黑,湊近嗅聞,竟與姚伯仁所中的毒一樣。
他暗自尋思道:看來這二人在生前便被人埋了毒,從這些死士口中探出的情報也未必可信。
思前想後,於次日將人頭給姚伯仁看了,只說是有人丟在門前,留了張字條道明首級乃是叛賊朋黨,姚伯仁驚疑不定,囑咐不可將此事外傳,悄悄把人頭埋了。
此後,姚家兄妹便以友人身份客居府上,方澤芹專心診治姚伯仁,伯禮卻偏愛逗着應笑耍樂,時常說些離經叛道的話,惹得雪娥好生不快,雖不當面與她爭執,只在私底下告誡應笑不可仿效。
應笑可就爲難了,她既喜歡雪娥姐姐的溫柔可親,又喜愛姚伯禮的直爽豪邁,可她二人說話一個向東,一個向西,總是背道而馳,也不知到底誰纔是對的。!!!
正逢晴日,因府上野梅早放,王氏治酒食邀請家中女眷客友往園中賞花,花會需對詩詞,每張桌上都備有筆墨紙硯,王氏執筆書下“詠梅”二字,將紙條兒掛在樹枝上,便是今次的題目。
雪娥與伯禮對桌而坐,應笑打橫居中,姚伯禮朗聲道:“梅花有錚錚傲骨,天成鐵石身,凌寒報春,不畏冷冬,實乃花中丈夫。”
提筆草書,調寄[竹枝詞],詞曰:青冥斷雲掠函關,丸泥化丘鐵蹄寒,只聞雪落疏梅點,才感山巔初日斜。
寫完後將紙一展,托起下巴看向應笑,挑眉問道:“如何?女兒當如梅,做個萬花叢中的英雄。”
應笑“唉”了聲,伸頭吹紙,在心裡讀了一遍,卻是不懂詞中的豪情。
雪娥不會作詩詞,只抄了曲描述閨中趣事的醉花間,細聲細氣地道:“梅清雅高潔,堅貞自愛,應笑,姑娘家便當自重自持,做個不與萬花爭春的賢德女子。”
應笑同“唉”了聲,也去幫她吹吹墨漬,更不知何爲賢德,見伯禮與雪娥你一言我一語,字字句句針鋒相對,便以爲她們在爭吵,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偷個空閒跑回草園子,見方澤芹正在前院煎藥,忙過去叫道:“雪娥姐姐與伯禮不知爲何吵了起來,師父,徒兒來看着爐火,你快去勸勸她們。”
方澤芹笑道:“是如何吵法,應笑,你學來給爲師看看。”
應笑“嗯”了聲,做出個提袖研磨的姿態,挺胸昂首道:“梅花……實乃花中…丈夫,咳嗯!”接着空懸右手做一番龍飛鳳舞,兩手提起一拉,托起下巴搖頭晃腦,兩邊眉毛往上直挑,嘴歪眼斜的,從鼻子裡哼出聲來,“如何?女兒就該做英雄,要做花中的英雄!”說完還把肚子往前一挺。
方澤芹忍住笑,又問:“那你雪娥姐姐又是如何回她的?”
應笑理理裙襬,翹起蘭花指,嘴角往一邊斜揚,憋起嗓子道:“梅堅貞自愛,姑娘家當自持,你可要做個賢德女子。”說罷還扭了扭腰,孩子哪來的腰?只從上到下一齊搖動,活似個不倒翁。
方澤芹破功大笑,說道:“應笑,她二人並非在爭吵,只是各持己見,你就別操心了,來,陪師父煎藥。”
應笑道:“花會還沒完呀。”這般說着,卻端來個矮凳靠在師父身旁,嘟噥着問,“師父,怎樣纔算是賢德女子,爲何要做花中英雄?雪娥姐與伯禮總是說得不一樣,該聽誰的好呢?”
方澤芹道:“你是爲師的徒弟,自然誰的也無需聽,只要聽師父的便夠了。”
應笑戳着額角想了會兒,臉色舒展開來,歪頭問:“那師父想要徒兒當賢德女子還是花中英雄呢?”
方澤芹捏捏她的翹鼻頭,笑道:“都可,只要你能笑口常開,當什麼爲師都樂見其成。”頓了一頓,又問,“應笑喜歡做什麼?”
應笑掰起手指,一樣樣數道:“讀書,寫字,拋花球,盪鞦韆,吹叫子……哎呀,多着呢,數也數不清。”
方澤芹不覺微感失落,問道:“應笑不喜歡隨師父出診麼?”
應笑甜甜一笑,扒在師父腿上仰頭望去,眼睛晶亮,脆聲回答:“喜歡啊!幫師父替人診治,給師父謄抄診籍,陪師父煎藥,徒兒最是愛做了,最是喜歡!雖然旁人都說女兒家不該當大夫,但日後我還是想跟着師父一起行醫……”
方澤芹心裡激動,剛想說話,卻聽她接着道:“等哪天雪娥姐姐做了徒兒的師孃,咱們一家三口便能一起到各地遊玩啦。”
方澤芹一口氣噎在喉嚨裡,半晌無言,吶吶問道:“是誰這麼告訴你的?”
應笑心直口快地道:“大家都這麼說,太夫人也提過,說若是能得個像雪娥姐那般賢惠的長孫媳婦兒便放心了,師父是長孫,那長孫媳婦兒自然是師孃了,師父,你何時娶雪娥姐姐過門呢?”
方澤芹摸摸她的額發,輕描淡寫一語帶過:“師父沒這個打算,應笑,難道比起師父,你更喜歡師孃麼?”
應笑忙道:“徒兒最喜歡師父,師父排頭一位,雪娥姐、伯禮、春花、向天,都一般喜歡,分不出上下來。”
方澤芹問道:“那比之與爲師二人相處,應笑更喜歡三人同行?”
應笑想了想,回說:“沒有哪個更喜歡,不都是與師父在一塊兒嗎?”
方澤芹笑着嘆氣,只道孩子太小,也不與她多說,熄了爐火,將藥湯端進屋裡,應笑小跑着跟在師父身後,跨過門檻時拉住他的衣袍,說道:“別人再好也不及師父一分好,還是與師父二人相處自在,可師父總歸要娶師孃,那……盼師父能娶個徒兒喜歡的師孃。”
方澤芹道:“若應笑不喜歡,爲師決計不會娶。”他見應笑有學醫的志向,便有意要培養她,只待清閒下來之後再慢慢做一番打算,誰想還未等到姚伯仁病癒,方昱臺便帶着傳令官匆忙回府,原來因夏人兵擾邊地,聖上決意收復河州、隴州,委派方昱臺爲知軍事,置安撫司,令姚伯仁爲長官。
姚伯仁帶傷上陣,就地徵調軍隊,仍招納方澤芹爲帳下醫官,統兵直趨抹邦山,居高臨下,威壓敵軍而陣,這一去三年,歸期遙遙。
師徒別後,應笑還與魏媽媽住在草園裡,雪娥仍對她關懷倍至,本也過得無憂無慮,不想這期間卻鬧出一樁生離死別的大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