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屍毒蟲01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且說方澤芹四人離了彭山縣,途間路過天長縣,聽得百姓口口相傳,得悉公孫先生已投在包大人門下,便折去縣衙探視,當值的入內傳報,不一時,就見公孫先生從角門裡出來,拱手笑道:“先生,許久不見!”
方澤芹回了禮,將南向天推到身前,向天不敢怠慢,上前一揖道:“晚輩南向天,見過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一聽便笑了,道:“原來是巡檢大人,失敬。”
南向天忙道:“愧不敢當,晚輩已被革職。”
公孫先生道:“良禽擇木而棲,這未嘗是壞事。”又對方澤芹道,“你來得正好,包大人有請。”
便將人帶進衙門,郭寶多自牽着馬去後槽房餵食。公孫先生接至書房,包公正在座上等候,見了人來,起身相迎。應笑看時,見這大人黑麪大耳、目光炯然,畏懼之餘不由肅然起敬。
敘禮已畢,公孫先生帶應笑與南向天去客房,包公與方澤芹分賓主落座,僕從上來獻了茶,包公道:“常聽公孫先生提起方神醫大名,目下有個病人想請先生醫治。”
方澤芹問道:“病人現在何處?容我一觀。”
包公道:“病人就在縣衙裡,暫且不急,待本縣將其中緣由說給你聽。”
便說錢塘縣有戶周姓富貴人家,周老爺樂善好施,娶妻陳氏,也是賢德善良的婦人,夫婦恩愛和睦,唯有獨子是個極不孝順的嬌養兒,結着狐朋狗黨,專幹賭博嫖娼的勾當,娶妻張氏,也是慳吝愛算計之輩。
夫婦倆見這兒子沒指望,也不知從何處接回個養女兒,這養女倒是極爲孝順,把老兩口服侍得妥妥帖帖。
那張氏好生不樂,你道她爲何嫁給周老的兒子?便覷着他是獨子,將來老兩口腿一蹬,名下田產家資不都成他夫妻倆的囊中物?如今來個養女兒,又極得二老歡心,將來出嫁少不得要分一份傢俬出去,因而心心念念想要害養女。
那養女卻不是個家中閨秀,性情極爲潑辣,豈會任人擺佈?張氏屢施毒計,總也奈何不了她。直至前年大疫,鬧得江南一帶民不聊生,周老爺夫婦均染病而亡,村裡病死者衆多,周老的兒子只得攜妻妹隨同難民西遷。
恰逢那永昌侯奉旨放賑,一路搶掠民婦,將張氏與那養女一併劫了去,因那永昌侯本是廬州人士,便順道將張氏二人與五名姬妾同養在廬州的府宅裡。後因龐公查賑,永昌侯被罷了官,養在江陵府與三星觀的姬妾或各自歸家,或官賣,唯獨沒查他廬州府宅。
包公嘆了口氣,道:“龐大人雖秉公執法,將永昌侯拿到京中要論罪,這罪依律當斬,怎奈那郭皇后搬動太后去聖上面前求情,聖上本就寬厚,架不住說,將死罪免去,只罷官遣回原籍,這不,回到廬州,他還是得勢的豪民。”
“近來他府上鬧出樁人命案子,便是說那養女殺奶孃、搶嫡子,夜逃出城,州府發下緝拿榜文,本縣亦派捕班快手四處搜尋,誰想昨夜三更,有一女子竟投縣衙而來,查問之下卻是榜上兇嫌,實是出乎意料。”
方澤芹問道:“大人所說的病人可就是指的那養女?”
包公道:“不錯,那女子投我縣衙時傷痕累累,懷中小兒早已斷氣,可她卻口口聲聲要我救她孩子,本縣情知此中有冤情,便將她悄悄接進府內,本想問明緣由,豈料她聽說孩子已死,竟而得了瘋病,一時哭一時笑,問什麼也不知,見人便打,本縣是束手無策。”
方澤芹問:“那死去的孩兒在哪裡?”
包公嘆道:“她抱着不肯放手,本縣莫可奈何,只得將她二人關在內院客房裡,此事若傳揚出去,本縣也是泥菩薩過江,尚不能自保,這案子怕是冤定了。”
方澤芹道:“事不宜遲,請大人帶路。”
包公起身引路,領着方澤芹來到內院,卻見南向天與應笑二人聚在一間房前拍門,公孫先生則趴在窗口朝裡張望。
包公道:“那養女便在這間房內了。”
公孫先生見包公到來,忙迎上前道:“那女子從裡閂了門窗,又用桌椅堵住,喊也不應,房內沒動靜了,從窗戶裡也見不着人。”
包公大驚,忙道:“這還了得?快叫人來劈門開閂。”
南向天道:“既是要劈門,我來便可。”便叫應笑退遠,往後兩步扎穩,沉腰墊步,高喝一聲,直往門上衝撞,來回兩次,門閂噼啪裂開,門開了條縫,他再飛腳猛踢,將門連同後頭桌椅一併踹開。
衆人進去一看,屋內空空蕩蕩,前後無人,應笑聞到一股怪味從牀底下傳來,趴在地上朝裡望去,就見有團漆黑的影子縮在角落裡,一雙眼睛大睜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瞧。
應笑回頭道:“躲在牀下呢。”說着伸手就去撈,誰想一陣刺疼傳來,縮手看時,手背上已多了三道血痕,是被指甲抓出來的。
方澤芹將應笑拉到身後,與南向天鑽進牀底,將人強行拽了出來。那女子厲聲嘶叫,腿腳亂蹬,雙手卻緊緊抱着一具嬰屍,看身長大小,大約才兩個多月。
應笑見那女子蓬頭垢面,亂髮成縷糾結地垂在臉前,渾身上下血跡斑斑,裙子上粘着屎尿,臭穢不堪。再看懷中小兒,軟趴趴地搭在女子臂上,臉色青灰,雙眼翻白,可見早已氣絕多時,而那女子仍然解開衣襟,將乾癟的乳、頭往他嘴裡湊,又哭又笑道:“孩子,阿孃來了,不怕了,不哭了……餓了吧,快吃,快些吃。”
衆人盡皆惻然,公孫先生將頭撇過,不忍再看。應笑見那女子胸前掛着太極盤的佩飾,當下哭了起來,說道:“師父、向天,她是春花啊!你們不認得了麼?”
方澤芹與南向天面面相覷,都吃了一驚,忙蹲□來仔細辨認,看那眉眼臉廓,果然是李春花,不由大爲震動。
包公詫異道:“莫不是相識的人?”
方澤芹道:“回大人,這姑娘姓李,名春花,本是個孤兒,從小行乞過活,後被龍江府中保村的曹村長收留,我曾在那村學堂裡教過書,她便是在那時跟我念書識字,與小徒和向天皆是兒時玩伴,當年離村時還好好的,不想竟有此遭遇。”
南向天見春花抱着孩子搖來搖去,神態發癡,敞着衣襟也不曉得攏上,回想以往追打鬨鬧的光景,不覺眼眶一熱,當即脫下外衫想要爲她披上。
李春花尖叫一聲,朝前亂揮手,抱着孩子退到牆角,惡狠狠地大叫:“不許過來!你們這羣直娘賊!殺千刀的!休想再搶走我的孩子,你們誰敢來,我就打死誰!”一把拔下繡鞋往地上猛拍。
應笑喊她名字她也不理會,誰若近身,那繡花鞋底就呼上來。包公實是無奈,對方澤芹道:“先生,你看這瘋病可能治好?”
方澤芹道:“外傷好治,心病難醫,方某自當盡力而爲。”也不診脈,當即開下藥方一副:當歸、茉莉花根、菖蒲、生草烏、天南星與香白芷。
公孫先生一看,訝然道:“這不是六味軟骨散的方子嗎?”
方澤芹道:“先讓她鎮定下來纔好施治。”
包公點了點頭,公孫先生當即出去抓藥,只因這六味軟骨散常被盜賊當作蒙汗藥來使,他未免引人側目,並不在一家店抓齊,而是輾轉四五家藥鋪各抓一兩味藥材,回來之後平了秤,自配成一副一副的,總分三包。這也是公孫先生心思剔透之處。
應笑將藥煎成濃湯,篩出一小碗,端是端來了,怎奈李春花不讓人近身,又踢又打,險些將藥碰翻。方澤芹對向天道:“你去壓住她的手腳,我來灌藥。”
南向天雖然力壯,對着曾相好的玩伴卻下不去重手,被春花用鞋底在腦門上拍了兩記,手臂也給咬破了。方澤芹沒奈何,只得在手上加把力,迅疾點住春花肩上的穴道,李春花兩手一軟,眼見着嬰兒就要摔在地上,好在應笑反應快,連跌帶撲,上前託了個準,接下後拊掌將小兒眼皮合上,輕輕抱在懷中。
春花渾身麻軟,厲聲哭嚎道:“把孩子還給我!這是我的孩子,把他還給我!”
南向天在旁看得難受,鼻子一酸,不覺落下兩行淚來。方澤芹托住春花的下巴,拇指食指在下頜角用力一按,迫使她張開嘴,公孫先生端起藥碗遞上前,方澤芹將春花的頭託高,灌下藥去,拇指往喉下輕抵,只聽“咕嘟”一聲,春花已將藥湯吞嚥入肚,掙扎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南向天只覺得方澤芹的手段過於強硬,心有不忍,問道:“既然先生會點穴,爲何不直接點她的睡穴?”
方澤芹道:“點穴術有損氣脈,不可擅用,再則這六味軟骨散有平心定氣之效,她這一瘋,內氣定然紊亂,點不點穴都需服藥調治。”
也不多言,吩咐應笑幫春花梳洗更衣、敷藥治傷。公孫先生在外查驗嬰屍,搖頭嘆道:“這孩兒的屍體上並無明顯外傷,看他舌焦眼紅,想必生前曾患熱病,是因未能及時治療纔會病死。”
這時應笑開門出來,紅着眼睛說道:“春花遍體鱗傷,有烙傷、棍傷、鞭傷和刀傷,新舊交疊,難以細數!”她是受過虐待的人,一見傷痕便知春花在那侯爺府裡過得是何種豬狗不如的日子。
南向天跳起來就往外衝,方澤芹橫臂攔下,問他:“你去哪兒?”
南向天咬牙切齒地道:“去找那侯爺算帳!春花在他府上受多少苦,老子全找那廝討回來!”
包公雙眼怒瞪,斥道:“在這縣衙裡豈容你放肆?李春花尚未洗脫兇嫌,若當真是她失手殺人,理當伏法,倘若你不循法規前去尋釁,就是了結私怨,也免不了落下傷人害命的罪名,一旦那侯爺府告下來,本縣還當連你一同拿下!”
南向天攝於他的威嚴,不敢直言衝撞,只憋着聲道:“春花怎會殺人?我也不怕那侯爺,要拿便拿,一死便罷。”
包公低罵道:“無知小兒,你一條人命豈能換得李春花的清白?不過是節外生枝,徒惹麻煩罷了!”
方澤芹輕拍南向天的肩膀,婉言勸道:“包大人說得有理,若要證實春花無罪,還需先找出確鑿的證據,此時若被人發現,將春花拿到州府裡,不必等升堂,她定會橫死獄中,你當知道這其中的規矩,切不可衝動壞事。”
南向天這才頹然坐下,公孫先生道:“若那李春花醒來仍是這般瘋瘋癲癲,又該如何是好?”
方澤芹暗自思忖:那侯爺府對外聲稱被搶了嫡子,看來不然,這死去的小兒是春花的親生孩子。
便問應笑:“春花可信鬼神?”
應笑道:“極信的,她住在廢廟時常燒香拜佛,飯能不吃,香火卻不能斷。”
方澤芹聽聞,暗暗思索一番,擡眼看向包公,公孫先生見了他的神態目光,忽而靈機一閃,便向包大人道:“學生倒是想出一個法子,只怕要委屈大人,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包公道:“到得這一步,縱使行不通,也得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先生但說無妨。”
公孫先生立即將腦中所想俱詳俱時的寫了出來,與衆人合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