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償命03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楊雄艱難地發聲:“尚可。”
方澤芹頷首,又問:“有何感覺?”
楊雄道:“胸口有如被堵了塊火石,喘不上氣來。”
方澤芹伸手在他胸腹上輕按,感到左肋下陷,便問道:“可是受人掌擊或被重物壓過?”
楊雄道:“先生說得不錯,這處確被那該死的瘟馬踩了一腳。”他在與官兵纏鬥時不慎落馬,被馬蹄踐踏而過,所幸沒踩在要害上,當時還能自行翻身坐起,是以沒當回事,這會兒聽方澤芹提起,方纔覺得肋下有如火灼般疼痛。
方澤芹對楊廣道:“刀傷乃是皮肉外傷,已自行凝血,敷些金瘡藥則無大礙,最緊要的是這內傷,那一蹄踩下去,臟腑必然受損,令弟高熱不下,定是體內有淤血停積,需用童便涼血散瘀。”
楊飛拍桌道:“大哥,你在此候着,我這就去抓幾個童子來救二哥!”
方澤芹道:“只要是未足十歲的孩童,無論男女皆可,你們先放了那女娃,待我叫她尿來便是。”
楊廣道:“就在此處尿!”
方澤芹道:“在哪處倒無妨,只是你們這般綁着她,血行不暢,這童便一旦缺了血氣,怕是會削弱療效,以令弟的傷勢來看,至少要飲三副,且要趁熱服食,積尿也喝不得,何不把那孩子放開,等需要時,便讓她解了熱尿來用。”
楊廣尋思道:不過是一個無知小兒與一名文弱書生,真有變時一刀一個結果了便是!還怕他作甚?
於是爽快答應:“好,放了她也可,但你二人必須留在屋內,不許出門!”
方澤芹道:“一切都聽英雄吩咐。”
楊廣便讓楊飛放開柳應笑,拔去她口裡的布團,柳應笑一得自由,立時撲進師父懷中,也不敢說話,只是緊緊抱住他的腿。
方澤芹心裡疼惜,把小徒弟抱起來,在她耳邊輕聲哄道:“應笑乖,好孩子,別怕,有爲師陪着,沒事了。”
這時,李氏夫人捧了水食衣物前來,楊廣便差她去拿盆,李氏夫人聽說是接尿用,便就近去院中取來汲水的木桶,又對楊廣道:“我還要去照顧老母親,老爺若見不到我,恐怕會起疑。”
楊廣道:“你自去便是,你女兒和這大夫留下來,若你敢多舌,我便先宰了他二人,再送你們全莊老小一發上路!”
李氏一疊聲的“不敢”,看向方澤芹,刻意道:“先生,煩請你照顧小女,得蒙厚意,此恩來日必報。”
方澤芹道聲“應當的”,待李氏掩門而去,他又對楊廣道:“女娃家面皮薄,外人看了怕是尿不出來,不知可否拉竹屏相隔?”
楊廣嫌他囉嗦,不耐煩地嚷道:“要隔便隔,麻利些,耽誤了我兄弟你可擔待不起!”
方澤芹連聲稱是,將柳應笑領到屋角,放下木桶,拉起竹屏。柳應笑看向木桶,皺眉道:“我不想尿,纔不想尿給那人喝!”
方澤芹豎起手指輕“噓”了聲,俯在她耳邊竊語:“什麼也不用做,應笑只需坐在屏風裡等候即可,等爲師叫你時再出來,可好?”
柳應笑點了點頭,旋即又凝起面孔,一把扯住方澤芹的衣袍,神色有些慌張,她輕聲道:“那日下井之前,娘也是這麼囑咐我,我聽話的在井下等了許久,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方澤芹一愣,連忙蹲□抱住她,柔聲安慰:“放心,爲師絕不會丟下應笑,只是稍等片刻,我也不出去,一會兒,只等一會兒便好。”
柳應笑把臉埋在他的頸間蹭了會兒,往後退了小半步,靠牆坐下,雙臂環住膝蓋,低聲說:“應笑等着師父,師父不叫我,我便不離開,誰來叫我也不走。”
方澤芹輕撫她的頭,外面傳來楊廣不耐的喊聲:“還沒好?悉悉索索的!還要尿多久?”
方澤芹臉色倏然冷沉,道聲“這就好了”,提着空桶閃出竹屏,越過楊飛身側時迅疾出手,食指戳刺鎖骨中央和胸骨正中,眨眼間便點住了啞穴與定身穴,楊飛僵硬地維持站姿,既不能動又不能言,只有眼珠子還在骨碌轉動,眼神裡透出驚異。
楊廣壓根沒留意到方澤芹的小動作,楊飛雖然腦袋清楚,卻苦於無法說話,只能頻頻朝大哥使眼色。
楊廣雖然瞧見楊飛在拼命眨眼,卻哪能料到他會被一介文士點住穴,只沒好氣地道:“老三,你眼睛抽筋兒了麼?”
正說時,方澤芹身形一晃,已逼至牀前,楊雄雖然躺在牀上,卻看得最爲清楚,這般身法豈是普通大夫能有的?當即奮力叫道:“大哥小心!此人有武……”
話沒說完就被拂中啞穴,楊廣這纔有所警覺,他反應倒也快,立時後躍兩步,撤出大刀照準方澤芹的面門豎劈下來。方澤芹不閃不避,豎指於頭前,拇指中指一開一合,便將刀刃夾定於指間,任楊廣如何使力,那刀刃既砍不下也抽不出,恁的是紋絲不動。
方澤芹夾着刀刃往側方撥開,另一手放下空桶,緩緩朝前探出,楊廣立即撒手想要退開,誰知胸前一麻,大刀哐啷落地,身體便如僵木般再也動彈不得。
楊廣悚然大駭,睜起圓彪彪一雙牛眼不可置信地瞪向方澤芹,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方澤芹不答反問:“你們可知道那竹屏中的女孩兒是什麼人?”
楊廣道:“不就是那婆娘的女兒!”
方澤芹又問:“你們可還記得在基山腳下所殺的柳姓寡婦?”
柳應笑在竹屏裡聽見這話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裡怦怦直跳,她聽方澤芹說過孃親是被賊匪殺害,卻不知道是何人所爲,原來竟是那日上門借米糧的惡漢。
楊廣卻道:“什麼基山,什麼柳姓寡婦?我全不識得!”
方澤芹倒也不惱,還頗能諒解,嘆道:“也是啊,手上人命太多,你自然記不得,我便給你提個醒,那柳寡婦看起來面貌醜陋,額生雙角,鼻如鷹隼,宛若五六十歲的老婆子,你們殺了她之後,又劫掠財物、縱火燒屋,後在一座廢廟中棄了兩個大木箱,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則是診籍紙張,可記得了麼?”
楊廣眼光一閃,面色陰沉下來,冷笑道:“原來是那個歹毒的醜婆子,我等只是上門討些米糧,她卻下毒謀害,老子一氣之下就拿她練了刀!如何?你認識那婆子,想替她報仇麼?我楊廣早做好了死無葬身之地的準備,如今落在你手裡便也認了,是我輕敵大意,不過冤有頭債有主,這些事跟我兩兄弟無關,放了他倆,要殺要剮,老子隨你處置。”
方澤芹拍了兩下手,笑道:“好氣魄,好膽色,真是有情有義的血性男兒,方某自愧弗如啊。”說着從藥箱裡取出繃帶和金瘡藥,打溼布巾替楊雄清洗傷口,敷上藥膏後以繃帶紮緊,攤開手掌覆在他肋下,掌上運氣,輕輕往下一按,只聽“咔啦”脆響,肋骨在掌壓之下竟生生崩斷兩根。
楊雄登時兩眼一翻,疼得暈死過去,楊廣面色刷白,叫道:“住手!殺那醜婆子的人是我,與我兄弟無關!”
方澤芹道:“兇手是左撇子,你與老三都是右手持刀,殺人者除了牀上躺着的楊雄不會再有別人。”琢磨了會兒,又似自言自語地道,“即便另有他人亦無妨。”
楊廣見楊雄口角泛出血沫,急問道:“你!你對他做了什麼?”
方澤芹只是在馬蹄印上又加送了把暗力,重創其內腑,讓能治的血瘀變成致命內傷,他也不理會楊廣的質問,取出一個瓷瓶,徑自走到桌前,打開酒壺蓋子,從瓷瓶裡倒出兩粒黑色丹丸摻入酒中,提起酒壺輕輕晃動。
待藥丹化開之後復又走回楊廣身前,捏住他的下頜往上擡起,迫使他仰面朝天地張大嘴巴,接着用壺嘴子壓住他的舌面,強灌了一口酒,聽到吞嚥聲才鬆開手。
楊廣氣急敗壞地喝問:“你給我飲了什麼?”
方澤芹淡然道:“不是毒藥。”
又以相同的手段灌楊飛喝下酒,不出片刻,兩兄弟便站着昏了過去,再解開穴道,他二人便軟倒在地。方澤芹將酒壺扔在地下,又將飯菜鋪了滿桌,放倒凳子,這才走到屋角拉開竹屏,對柳應笑道:“沒事了,來。”說着拍拍手張開,做出要抱的姿勢。
柳應笑一骨碌爬起身,順勢撲進他懷裡,偏頭看向癱倒的楊家兄弟,問道:“師父,你對他們……做了什麼?怎麼好端端的都倒下了?”她縮在屏風裡不敢探頭出來看,倒是將兩人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方澤芹道:“爲師在酒裡摻了蒙汗藥騙他們喝下,這蒙汗藥能讓人昏昏入睡,他們喝下酒便睡着了。”
柳應笑問:“是像娘那樣睡着了嗎?”
方澤芹搖搖頭:“他們還能醒過來。”
柳應笑低聲道:“可是他們卻害得我娘再也醒不來了……”
方澤芹把柳應笑抱起來,說道:“應笑,這三人不僅害死了你娘,還殺了許多無辜之人,官府正在追拿他們,捉到之後無非要公開處斬,爲枉死的受害者討個人命債,你若是想報仇,爲師馬上就讓他們爲你娘償命。”
柳應笑認真地想了想,問道:“是不是我一個人報了仇,別人便報不了?如果官府來做的話,既能給我娘報仇,也能給其他人一個交代?”
方澤芹道:“也可這麼說,無論是我做還是官府來做,他們的下場都不會變。”
柳應笑握住方澤芹的手,輕聲說:“那……徒兒不要師父來做,交給官府便好了。”她雖不知道方澤芹究竟要怎麼報仇,卻莫名地生出一種抗拒感。
方澤芹都聽小徒弟的,她說不要便不要,於是用麻繩將楊廣楊飛二人綁在一處,楊雄只剩下半口氣,縱使能醒得過來也無法動彈說話,便懶得管他。
這頭忙妥之後,方澤芹抱着柳應笑去找魏進,正巧李氏也在,便將楊家三賊以人質要挾的事據實相告,問到如何制服三賊,只說趁其不備在酒裡下了烈性麻藥,其他一概不提。
李氏夫人聞言長吐一口氣,這纔對魏進道:“老爺,對不住了,我怕那三名賊人對小娃娃下殺手,是以不敢告訴你。”
魏進笑道:“夫人是一片好心,何錯之有?換做是我也會這麼做。”又對方澤芹拱手道,“先生,這回可真是多虧了你,否則我全莊老小性命堪憂!”
方澤芹道:“快別這麼說,方某也是爲了自保才鋌而走險,這三名歹人乃是榜上懸賞的叛黨賊首,還請速去報官。”
魏進忙差遣莊客快馬飛奔至縣裡報官,縣尉親率土兵來魏莊押解賊匪,方澤芹一時脫不開身,只得抱着應笑去拜見縣尉大人,凡事有問必答,將緣由都仔細交代清楚,待到送縣尉離莊時,應笑已窩在他懷裡睡着了,小呼嚕香得很。
方澤芹與她同牀而眠,一覺睡到天大亮,醒來之後便收拾行囊相辭要去,莊主夫婦苦留不住,只得托出兩匹布帛、百兩花銀作爲酬謝,李氏夫人又送了些女孩兒家用的掛鏡插梳及絲紗小件,方澤芹推不過,只得收下。
經此一事更加深了返鄉的念頭,離了舒州之後,方澤芹帶着小徒弟一路北上,打算回老家探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