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達五十多萬的貪污[***],在地方上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對空D師來說卻絕不是件小事。令王榮海怒火攻心的是,不僅僅張紅旗和樑貴山有問題,甚至連衛生科另外一名幹事以及幹休所衛生室主任也被牽扯了進去。
報喜得喜、報憂得憂!
蓋子一旦揭開來,空D師上上下下誰也別想有好曰子過。很顯然,內部解決無疑是最好出路。爲了儘可能地保密,王政委與許師長不動聲色的來到了特招,當面聽取韓井雲的彙報。
剛回機場還沒十分鐘的韓井雲,一邊從公文包裡掏出丟材料,一邊興奮不已地介紹道:“他們侵吞公款的手段很高明,衛生科、幹休所衛生室、市二院以及市醫藥公司配合得可謂是天衣無縫。先是由幹休所衛生室組織老幹部們去二院體檢,然後二院給他們開出一大堆保健品和非常規劑量的高價藥,再由衛生科打證明通知財務股跟二院結算。
既能體檢,還有保健品可以開,老幹部們自然不會反對。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幹休所衛生室還儘量滿足老幹部子女們的其他要求。二院那邊則由樑貴山的相好……也就是醫藥公司業務經理劉慧牽線搭橋。根據我們統計,真正開給老幹部們的保健品和藥劑還不足六萬元,其餘部分都是虛開的發票。”
王政委牙齒咬得咯咯響,恨不得這會就把那些傢伙送上軍事法庭。不等他開口,許師長就凝重地問道:“他們是怎麼分贓的?張紅旗拿了多少?”
韓井雲翻開了一眼劉慧的證詞,如數家珍地念道:“醫藥費共支出四十三六千五百元整,扣除各項檢查費用、保健品費用以及虛開稅款的十二萬三千二之外,計獲利三十一萬三千三百元。這筆贓款由劉慧從二院財務那裡提出來後,替張紅旗家支付了十一萬八五的裝修費,並給她兒子買了一部愛立信手機,其餘部分則以自己名義在市區購買了一套商品房,供樑貴山與方莉莉離婚之後她們結婚用。”
“幹休所的那個衛霞什麼都沒撈着?”王政委沉思了片刻後,淡淡地問了一句。
“據劉慧交待,衛霞不但沒分到一分錢贓款,反而還分別給張紅旗和樑貴山行賄兩萬元和一萬元,託他倆幫助辦理調往軍區空軍醫院的手續。”韓井雲頓了頓之後,指着另一疊賬目,繼續說道:“兩個航醫室的藥品賬目也已查清,她們用同樣的手段牟利十三萬兩千多元。這筆贓款張紅旗和樑貴山一人一半,樑貴山那一半也以劉慧的名義存進了建行。”
房子是劉慧的,銀行存款也是劉慧的,這個樑貴山還真不是一般的狡猾!想到這裡,王政委連忙問道:“劉慧都交待了?”
“交待了。”韓井雲重重的點了下頭,佩服不已地笑道:“開始時我們還有點瞧不起肖凌介紹的那個衛生局紀委李書記,但辦起事來才發現他的確有一套。上午十點他就解決了市二院的問題,然後順藤摸瓜地找到了劉慧。我們還以爲他要跟劉慧談話,沒想到他竟然派人去龍紡集團把她曾經榮獲過‘新長征突擊手’、‘省勞動模範’稱號的父親請了過來。讓她父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做女兒思想工作。
就這樣劉慧都不鬆口,鐵了心要一個人扛下來。最後李書記親自出面告訴她,方莉莉是軍人,方莉莉的婚姻是受法律保護的。如果她積極配合,那衛生局和部隊將既往不咎;如果她再不迷途知返,那就要罪上加罪。
同時還告訴她,如果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紀委是不會隨隨便便找她談話的。就算她不交待,樑貴山也一樣地難逃法網。在紀委、部隊和家庭的三重壓力下,劉慧的心理防線最終還是崩潰了。她交待的很徹底,態度也很配合,但還是表示就算樑貴山坐牢,她一樣會等着他。”
“田文建故意傷人有顧小娜等,樑貴山侵吞公款有劉慧等,這他媽的都是什麼事啊?”許師長長嘆了一口氣後,啼笑皆非地說道:“一小一老兩個混蛋,都他媽不是什麼好東西!”
王政委可沒心情開玩笑,想了好一會後,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的處理意見就六個字:低頭、退贓、走人。”
低頭就是要她們不追究田文建的刑事責任,退贓就不用說了。至於走人那就看她們的本事,能走通關係調走就調走,走不通關係那就脫軍裝轉業。
雖然看上去有點便宜了她們,但對空D師來說卻是個最好的選擇。既不得罪華新社,又給了樑貴山姐夫和張紅旗父親送去了個天大的人情。最最重要的是,不管打人事件,還是侵吞公款的行爲,都能畫上個圓滿的句號。至於被牽扯進去的其他人,除了脫軍裝轉業之外似乎沒什麼別的選擇。
這樣的處理方式許師長當然沒意見,但還是若有所思地說道:“政委,這個退贓的學問可大了。現階段能追回的就那十幾萬存款,如果她們通過其他方式補償,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接受?”
張紅旗姐夫是空後的實權派人物,張紅旗父親更是大區副政委。一兩百萬經費對他們來說也就是動動筆頭的事。王政委猛地反應了過來,哈哈大笑道:“只要給錢就行,我管他什麼來路呢。”
“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啊!”許師長敲了敲着會議桌上的那疊材料,一臉壞笑着說道:“這樣,先讓周副師長把申請報告遞上去,然後我們再提這事。”
“報告政委,卓團長家屬方醫生想見您!”
就在王政委準備通知張紅旗過來談話之時,小會議室外傳來警衛宏亮的報告聲。見丈夫給自己使了個眼色,韓井雲連忙麻利的收拾起證據材料。
“請她進來!”
心情無比沉重的方瀅,剛走進小會議室就見師長也在,連忙立正敬禮道:“師長好。”
“客氣什麼呀?我說方瀅,你的調動手續什麼時候能辦好?不但卓依明需要你,我們空D師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啊。”
空D師就那一百來號飛行員,許師長是天天跟他們呆在一塊,哪能不認識方瀅?想到本單位出去的心理專家被療養院給劫了,許師長就是一肚子氣。
見師長給自己讓坐,方瀅連忙強作歡笑道:“師長,我的請調報告早就打了,可療養院那邊不批,要不您幫我想想辦法。”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考慮到五點前必須解決張紅旗的問題,王政委便呵呵笑道:“師長,調動的事回頭再說,咱們還是聽聽方瀅對田文建的心理分析吧。”
“大炸彈排除掉了,小炸彈還沒解決。”許師長反應了過來,立即說道:“小方,談談你的高見。”
見方瀅臉色刷白刷白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韓井雲連忙走上去摸了下她額頭,緊張地問道:“方瀅,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沒有,韓大姐,真沒哪不舒服。”方瀅咬了咬牙,掏出三張心理分析報告,欲言又止地說道:“師長、政委,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分析,田文建的心理很健康,甚至於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健康。而這種健康又不同於普通人,打個比方吧……他現在的心理狀態就像是一個剛剛懺悔過,準備坦然面對死刑的犯人。”
許師長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政委,我早就說過嘛。這人吶……就得爲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他是知道錯了,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浪子回頭金不換,我沒看錯他。”
不等王政委開口,方瀅便搖頭苦笑道:“師長,事實上他的心理狀態,跟您所說的正好相反。您所說的洗心革面是法律層面上的,而我說的是心理上的。”
“什麼意思?”許師長糊塗了,忍不住地問了句。
“田文建並不是您想象中的那麼簡單。”方瀅深吸了一口氣後,凝重地說道:“他對心理學有研究,理論水平甚至不在我之下。不過他研究心理學只是爲了克服自卑心理,增強他潛意識裡的安全感。這就是他爲什麼能在一年之內,由一個山裡出來的靦腆小夥子,轉變成新聞記者的真正原因。”
他會看人,他甚至能揣摩到別人心裡想什麼!
王政委猛地想起了肖凌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頓時皺起了眉頭,異常嚴肅地問道:“方瀅,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田文建並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對樑貴山大打出手是另有原因的。”
方瀅點了點頭,指着王政委手上的心理分析報告,說道:“也許是通過鄭小蘭事件,也許是其他什麼事情,田文建用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洗淨了他曾經蒙污積垢的靈魂,現在他擁有着一顆埒子之心。純潔的人,見不得一點不純潔的事。也就是說現在的田文建,要比一年前的田文建容易衝動。”
“樑貴山握顧小娜手就不純潔了?”許師長想了想之後,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
“小娜對田文建而言,可不僅僅是女朋友那麼簡單。還是他心靈的港灣,他心目中最純潔的天使。”方瀅輕輕的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同時,人的行爲方式也是有慣姓的,儘管他看不得那些他認爲不純潔的事,但他還是會選擇姓的忘記。可一些事情並不是想忘記就能忘記掉的,不知不覺中會根紮在人的潛意識裡。
樑貴山摸小娜他很生氣,但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是樑貴山那身軍裝以及小店裡那些軍官們的行爲,卻把他潛意識裡的憤怒和不滿激發了出來,這纔有了暴打樑貴山的那一幕。他潛意識裡的憤怒和不滿在心理分析報告第三頁,二位領導看完之後就全明白了。”
報告的絕大部分內容是方瀅從田文建電腦裡摘錄的,從飛行事故率、飛行科目、氣象條件,到抗美援朝戰損比例、英阿馬島戰爭空軍應用、以及海灣戰爭美國空軍的使用都有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三個感嘆號……!!!
王政委傻眼了,許師長徹底的懵了,二人臉色鐵青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看着他們那副倍感震驚的表情,韓井雲連忙搶過丈夫手中的報告,飛快地瀏覽了起來。
方瀅揉着額頭,異常沉重地說道:“他潛意識裡認爲我們在犯罪,甚至是比地方上貪污[***]還要嚴重的犯罪。他根本就不在乎上軍事法庭,也不在乎蹲軍事監獄。也許還感覺就算去蹲軍事監獄,也比繼續呆在這裡強。一是可以眼不見心不煩,二來免得見到你們倆尷尬。”
過去50年裡,空軍黨委反反覆覆修訂過8次訓練指導思想。無論是八字方針,十六字方針,還是二十字方針,幾乎都少不了“保證安全”這四個字。事故定乾坤、事故定升遷、事故定成敗,工作成績因事故“一票否決”。
俄羅斯空軍基地一到12月份就是冰天雪地,跑道上的積雪有一尺多厚,可他們照樣飛行,飛機一架接着一架升空,就在結冰的跑道上起落。12月24曰是平安夜,美國空軍一樣起飛訓練。我們的飛行員除夕之夜飛過嗎?沒有,我們不敢,生怕飛行員帶着情緒上天會出事。不但過年過節不敢飛,天氣不好不敢飛,甚至一個師發生事故,全空軍都不敢飛。
想到這些,許師長無奈地放下了報告,淡淡地說了一句:“其實他想打的是我。”
“我算知道他爲什麼幹不了記者了。”王政委長嘆了一氣後,搖頭苦笑道:“真看不出來,這臭小子還憂國憂民。”
二人的反應把方瀅給搞糊塗了,看着他們若無其事的樣子,忍不住地問道:“師長、政委,你們沒事吧?”
“有什麼事?”許師長指了指手中的報告,倍感無奈地苦笑道:“他又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更何況人家說得也沒錯,難道我們還能因爲這件事處分他?”
“處分還是要給的,只不過是處分打人那事。”王政委想了想之後,不無擔心地問道:“方瀅,他打人的真正動機是找着了,我現在想知道他今後還會不會再惹麻煩?”
方瀅並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講起了一個故事:“有個魔術師能打開世界上任何最先進的鎖,把他鎖在屋子裡,他總能設法逃跑。有一天,他被邀請到一個小鎮去開鎖。小鎮居民把他鎖在一間屋子裡,他拿出全部本領去開那把鎖,但就是沒法打開。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間屋子根本沒有鎖,只是關着門而已,而他想打開的那把鎖卻只是一個鎖的模型。”
“英雄難過美人關吶!”許師長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顧小娜就是那把鎖,只要沒人欺負顧小娜,那他就不會給我們再惹麻煩。”
“是的,打樑貴山只是一次巧合。”
王政委點了點頭,點上了一根香菸後,若有所思地說道:“不但要處分他,還得給警衛二連下道命令,嚴禁他進內場,就讓他在門診呆着。”
“恩,這個主意不錯。”許師長猛地站了起來,對着門外就高喊道:“丁參謀!”
“到!”許師長的話音剛落,一箇中尉軍官推門走了進來。
“通知軍務科,釋放田文建。”
“是!”
丁參謀剛走出小會議室,王政委就回過頭來,微笑着問道:“方瀅,田文建這個病能不能治?”
“他那是愛情,又不是病,怎麼治?”方瀅被王政委這個問題搞得啼笑皆非,不得不苦笑着解釋道:“就算他有病,心理治療也只是一種由知識、人格力量、技術和情感交流等方法綜合影響的結果。心理醫生並沒有什麼神仙般的能耐,心理治療也無法達到藥到病除的效果,病人的自我拯救纔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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