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酒店28樓會客廳裡,華麗的吊燈和壁燈都亮着,與窗外電視塔頂射進來的燈光交相輝映,顯得特別亮堂。
丁省長還在樓上陪京城大員說話,匆匆趕來的趙維明二人,只能在省政斧接待處副處長兼江城大酒店總經理張小強的陪同下在此等候。
面對着趙維明這位新當選的副省長,張小強異常的熱情。畢竟在所有的省領導中,就眼前這位的經歷與他有着驚人的相似,都是以商入道,都幹過如假包換的官商。
江城大酒店的待客之道不是蓋的,帥氣的服務生剛給趙維明敬上一支軟中華,就把省領導專用並早已沏好的鐵觀音茶端來,輕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接待工作無小事,事實上張小強對在會客室服務的男侍衛生早就反覆強調過,說沏茶敬菸,客前主後,對客人要恭而有禮,不能亂了章法。
見跟隨趙維明前來的那個年輕人,婉拒了服務生敬上的香菸,張小強回過頭來,恭恭敬敬地說道:“趙副省長,丁省長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來,要不我讓人給您二位準備點夜宵?”
趙維明這才意識到田文建是被自己從半路上截回來的,立即問道:“文建,你還沒吃晚飯吧?”
出了這麼大事,省裡卻一點準備都沒有,田文建哪吃得下飯?想都沒想,便搖頭說道:“我不餓,還是辦正事要緊。”
儘管趙維明只是排名最末的副省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麼着也是身居高位的副省級領導幹部。田文建的言行讓張小強大吃了一驚,暗地裡尋思他到底是何方神聖。令他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突然俯下身來,一邊從包裡掏出筆記本電腦,一邊淡淡地問道:“張經理,這裡有網線嗎?”
“有,有,這邊就有插口。”
氣氛有點詭異,正襟危坐的趙維明竟然碰都沒碰一下茶杯,而是站了起來,在會客廳裡踱來踱去。時不時的從嘴裡取出只剩半截的香菸,大指和中指夾着,用食指輕彈了一下。平師那往菸灰缸裡彈菸灰的習慣,此刻已蕩然無存。
柔軟的猩紅地毯,在他腳下一起一伏。灰白色的菸灰在他胸前飛舞,在會客廳的空間裡飛揚。隨後紛紛飄下,散落到名貴的地毯上。
而剛做到門邊的田文建,這麻利的敲打着鍵盤。儘管張小強的外語不怎麼樣,但還是能分辨出他正查看的郵件,不僅僅有英文的,還有法文和葡萄牙文。
就在他進退兩難之時,服務生突然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張小強揮了揮手,一邊示意服務生出去,一邊低聲說道:“趙副省長,丁省長下來了。”
“走,我們去電梯口接他。”趙維明一愣,隨即收住了腳步,拍了拍田文建的肩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張小強跟了上來,徑直走到電梯房門口。瞄了一眼電梯門上的指示燈,見上升箭頭飛快地變換着,知道丁省長快到28樓了。連忙對走廊裡的那個服務生瞅了一眼,呶呶嘴,示意他進會客室去張羅,作好迎接J省二號大員的準備。
趙維明則提了下褲腰帶,然後雙手的五指散開,從兩邊太陽穴往後攏了攏頭髮,又將西裝衣領整理了一下,這才聚精會神地盯着電梯房的自動門。
指示燈的上升箭頭終於定格了,隨着“噝”的一聲響,電梯房的自動門開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秘書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維明同志,讓你久等了。”不等趙維明開口,中年人便伸出右手,笑容滿面的打起了招呼。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就是丁昊南省長。今年四十八歲,由於保養得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四至五歲。國字形的臉上,紅潤泛光,給人以氣度不凡的感覺。
趙維明苦笑着搖了搖頭,一邊讓開身體請丁昊南先行,一邊凝重地說道:“事關重大,電話裡又說不清楚,只能來這向您當面彙報。”
在丁昊南的印象中,趙維明是個四平八穩的人物。在政治上也沒什麼野心,更不像其他副職那樣有着自己的小山頭。正因爲如此,對這位比自己年長的省政斧“新人”,丁昊南一直很尊重。甚至在藍天控股集團新一屆領導班子人選的任命上,都先徵求了下他的意見。
深更半夜,火急火燎的要見自己,這讓他意識到肯定不會是什麼小事,便收住了腳步,對身後的年輕人異常嚴肅地說道:“給吳市長打個電話,就說我現在抽不開身,讓他明天一早去我辦公室。”
“是。”王秘書重重的點了下頭,隨即走到一邊,掏出手機打起了電話。
兩位大佬要談事,張小強自然不會跟進去。令他不可思議的是,趙維明剛走到門邊,突然指着他身後的年輕人,介紹道:“丁省長,這位是剛從美國回來的田文建博士,畢業於哈佛大學,現在是江大哲學系副教授。”
“丁省長好。”
丁昊南這才注意到身後的這位年輕人,一邊伸出右手,一邊呵呵笑道:“還以爲維明同志換秘書了呢,原來是江大的田教授,失敬,失敬。”
“一介書生,讓丁省長見笑了。”田文建緊握着他的手,不卑不亢的笑道。
“走,咱們進去說。”
丁昊南帶着二人走進會客室,在左邊褐色的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將一個純白色繡着魚兒花紋的背墊塞在背後靠着。他的雙腿成小八字形擺開,左手臂靠在沙發的扶手上,右手撂在一個藍色的背墊中,神態肅穆,儼然一副名公巨卿的派頭。
趙維明從田文建手上接過一疊材料遞了過去,並異常嚴肅地彙報道:“丁省長,前天省長辦公會上劉副省長提過的SARS疫情並不是空穴來風。事情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如果再不採取有效措施,後果將不堪設想。”
分管工業的副省長,管衛生醫療的事,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丁昊南頓時皺起了眉頭,禁不住地說道:“維明同志,中央領導剛換屆,現在是穩定壓倒一切,咱們可不能見風就是雨啊。”
先不說現在情況不明,就算南海市的確存在着SARS疫情,那也是千里之外的事情。更何況那只是個案,說句不中聽的話,像J省這樣的內陸省份,想感染SARS病毒比中彩票還難。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趙維明驀地站了起來,沉重無比地說道:“丁省長,如果在五年前,我也會對此不屑一顧,畢竟這樣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也離我們太遙遠了。可就在五年前,同樣只存在在電影裡的HIV感染者,也就是艾滋病患者就出現在我的身邊。
如果時任龍江空軍醫院院長的田博士沒有發現,如果省委省政斧沒有當機立斷的採取一系列有效措施,那龍江的HIV感染者數量將遠遠不止現在的三千八百二十四人。對於我們這個人口大省來說,他們或許只是統計數據上的百萬分之幾,可對於他們以及他們的家庭來說……卻是百分之百!”
儘管丁昊南是外省調來的幹部,但作爲省委副書記、人民政斧省長,對龍江存在着幾千名艾滋病患者的事情,並不是一無所知。事實上這兩年來,省財政每年都得拿出三千多萬專項資金,用於艾滋病患者的治療。
見趙維明將SARS疫情上升到HIV感染的高度,丁昊南不敢等閒視之,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翻看起田文建收集的材料來。
3月10曰,香港衛生署接到醫院管理局的通知:過去數曰內威爾斯親王醫院8A病房有7名醫生、4名護士出現發燒、上呼吸道感染症狀。這一天,揭開了香港抗擊[***]的戰幔。
3月11曰,感到不適的8A病房醫護人員激增到23人,其中兩人證實感染[***]型肺炎。次曰,證實感染的醫護人員增加到10人。
3月16曰,首次發現有醫護人員家屬染病。17曰,感染個案突破100宗。18曰,香港出現首宗本地感染及死亡個案。
從個別醫院的“點”狀擴散,到淘大花園的“面”狀擴散,成爲香港疫情的一個重大轉折點。3月中旬前後,一名曾經入住威爾斯親王醫院8A病房的腎病病人,數次到九龍觀塘地區的淘大花園E座探望自己的親戚,沒想到竟使淘大花園成爲這次疫情的重災區。
3月26曰,港府衛生署證實,淘大花園E座有5個家庭7人受感染。28曰,淘大花園的感染人數大幅增加到63人。31曰,感染人數再激增至213人……!
而瀕臨香港的南海市,僅發現了三名感染者,還沒等臨牀確診爲SARS感染病例,就已不治身亡,其中一名還是醫科大學教授。
曾到兩地考察過的丁昊南,對南海市與香港的聯繫有多密切還是知道的。幾個口岸人來人往,二十四小時川流不息。要說南海沒有人被SARS感染,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看到這裡,丁昊南放下手中的材料,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正如材料上所說,去年就出現了該病毒,那我們的確需要做一些防範措施。畢竟春運剛剛結束,誰也不敢保證回鄉民工沒把病毒帶回來。”
不等趙維明開口,田文建便凝重地說道:“去年就有類似病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在我看來,就算J省現在沒有人被SARS感染,那也得采取有效措施,嚴防感染病例輸入。”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吶。”
丁昊南長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面對錯綜複雜的疫情,我們採取措施既要十分果斷,又需慎之又慎。如果措施過火,造成過分的驚恐,很可能導致J省經濟窒息,遭受不必要的重創,甚至引發激烈的社會動盪;但是如果措施遲緩、不得力,又會給人民生命安全、身體健康造成嚴重傷害。”
面對兩難選擇,想要眼前這位在很短暫的時間裡,判斷形勢,權衡利弊,作出決策,的確沒那麼容易。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凝重地說道:“丁省長,我知道要您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作出決策很難,但至少可以做一些準備工作。
比如與香港衛生署取得聯繫,獲取SARS病毒的第一手資料;要求各級衛生管理部門,對各醫院收治的患者進行排查,一但發現感染者就能迅速隔離,確保病毒不會蔓延;以及囤積醫療物資,籌措專項資金等等。”
在丁昊南看來,田文建的建議還是比較合理的,但就憑他這三言兩語就作出決策,那也太過兒戲了。面對着二人急切的目光,丁昊南突然站了起來,掏出手機,飛快的撥通了一位關係較好的衛生部副部長的電話。
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副部長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聊了十幾分鍾,愣是沒有個明確的說法。丁昊南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畢竟他對有關部門的辦事方式太清楚了,遇到問題誰都怕擔責任,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自曝其醜。
想到這些,丁昊南立即說道:“田教授,你提供的材料很重要,你的建議也很中肯。這樣……你先在這裡住下來,畢竟我們現在是兩眼一摸黑,接下來的工作還需要你協助。維明同志,你跟我一起去見苗書記,對了,把長坤同志和衛生廳的王廳長也叫上。”
引起省領導的高度重視,田大博士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可不想被“軟禁”在這裡,立即搖頭說道:“丁省長,事實上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再說我學的是哲學,並不是醫學博士,留在這裡真幫不上您什麼忙。”
丁昊南擺了擺手,一邊往會客廳外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擔任過龍江空軍醫院院長,在傳染病防控方面比我們有經驗。就這麼說定了,等我電話。”
不想田文建當一輩子教書匠,正想方設法讓他走回“正道”的趙維明,重重的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說道:“田教授,你可是省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中青年幹部,還曾參加過國務院調查組。這個時候,你可不能給我掉鏈子啊。”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田文建頭都大了,剛把二位大佬送出門外,就見丁昊南流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並回頭問道:“維明同志,田教授還是體制內的人?”
“丁省長,別看田教授年輕,他的履歷卻不一般啊。”
趙維明回頭瞄了他一眼,隨即如數家珍地介紹道:“他可是全軍第一個‘兵院長’、‘兵常委’,不但率先發現了HIV感染病例,而且還率領龍江空軍醫院四百多名官兵參加過98抗洪,先後榮立四次三等功。連薄老、陳老等七位中央老首長,都對他和他的空軍醫院另眼相待啊。”
電梯門剛“茲”的一聲關上,丁昊南便忍不住地問道:“真的?”
趙維明重重的點了下頭,不無得意地笑道:“真的,事實上他所做的還不止這些。您有所不知,可以說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藍天控股集團。甚至連現在的藍天船舶製造公司,都是他一手盤活的。”
能得到中央老首長的青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丁昊南輕嘆了一口氣,不無感慨地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可不能讓這樣的人才埋沒了。”
“那您得盯緊點。”
趙維明捏了捏鼻子,顧作神秘地說道:“中辦的喬局長、鄰省的閻副書記和國資委的胡副主任,都看好這小子呢。要不是一輩子只能參一次軍,總參謀的王部長、空軍的王副政委,非得再給他套上件軍裝不可。”
田大博士這橫跨軍政的龐大關係網,讓丁昊南大吃了一驚。要知道中辦的喬偉、鄰省的閻志傑和國資委的胡報國,分屬三個不同的政治派系。別看他們現在只是副部級幹部,但都是各派系的重點培養對象。
想到這些,丁昊南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說道:“老趙,哈佛大學畢業的博士咱們省可沒幾個。既然是省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中青年幹部,那可不能便宜了教育部。要不把關係調到社科院去,先定個正處級研究員,你看怎麼樣?”
省社科院是隸屬於省政斧的正廳級單位,工作姓質與江大很相似,再說只是把關係轉過來,人還可以在江大繼續教書,這倒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過渡方式,但趙維明還是搖了搖頭,一臉苦笑着說道:
“丁省長,人家四年前就是正處級了。先後擔任過龍江開發區工委副書記,虎林縣縣委副書記兼代縣長,江大哲學系黨委副書記。連在美國留學的這四年裡,外交部駐波士頓領事館讓他以正處級幹部的身份參加組織生活。”
丁昊南可不想錯過這個與三位政壇新秀交好的機會,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那就社科院副院長,中央不是提倡幹部年輕化嗎?田文建同志要學歷有學歷,要資歷有資歷,我看沒問題。”
趙維明權衡了一番,一邊讓開身體,請丁昊南先出電梯,一邊低聲說道:“那得徵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見。實在不行,可以請臺東市委書記任然同志,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任然的政績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要不他也不能在短短的四年內,由一個排名最末的市委常委,成長爲如今的臺東市委書記。但他是趙正東的鐵桿親信,也是J省政壇公開的秘密。正不遺餘力鞏固自己的執政基礎,擴大政治影響力的丁昊南,對田文建那個能“承上啓下”的人物更感興趣了,頓時哈哈大笑道:“老趙,人是你引薦的,你可不能袖手旁觀哦。”
將田文建推出來,正是趙維明不甘寂寞的具體表現。畢竟他只是排名最末的副省長,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問鼎下一屆常務副省長,那就必須得到眼前這位的支持。而他能拿出來的,只有田文建這個與方方面面都說得上話的人物。
打定主意“資源共享”的他,見心思被丁昊南點了出來,便不無尷尬的笑道:“那是,那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