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可以有性格的,更是可以有性別的。宜城,就像是能幹卻又不時要偷懶的老闆娘,既有伶俐的手段,又有亮麗的身姿,讓人流連忘返。而丹陽城的美,則是雄性的,雄壯的。整個城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經歷了廝殺之後,將刀放回了刀鞘,將箭矢放回了箭囊,在河邊沉下了心思釣魚的老軍士,同樣是那麼享受生活,享受幸福,但到了緊要關頭,那刀子和弓箭,仍然是犀利的,可以殺人的。
丹陽座落於洛江與清水江之間的洛中平原上,稱得上是一塊平靜豐茂的好地方。但這座古老的,從最初的一座軍塞開始,不斷增築擴展直到有今天規模的城市似乎有着許多個可以讓人鑑賞的地方。高聳的城牆,獵獵作響的軍旗讓人感到嚴峻肅殺,但進入了城市,一派繁華熱鬧的市井圖卷又讓人覺得彷彿這內外根本不是一個城市。這個城市的氣質,是豐厚而複雜的。
在葉韜一行安頓在了杜家在京城開辦的清洛行舍之後,魯丹就去找公主覆命了。閔越派來的家丁客氣了幾句之後就離開了,他們要先去京城的閔家報到,然後再回宜城。齊鎮濤派來的那幾個人卻不緊不慢地,他們要一直等到葉韜從左家提出了錢,並且將一切安頓好,纔會離開。兩個機靈的學工被派去找戴越閣,而葉韜則一邊指揮着那些學徒學工們清掃包下的兩個大院,爲大家分派房間,雜事也是一堆呢。
說起來,讓葉韜很奇怪的就是,在丹陽,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各個級別的旅社的名字是絲毫錯亂不得的。比如,最低級的,條件很一般的就叫做客棧;舒適一些,裝潢也稍微富麗一些的成爲行舍;更高檔一些的則可以用賓館的名字。看這樣的定位分級,很有些現代社會經濟型旅館——普通星級賓館——豪華五星級賓館的分級的架勢。但這個年代沒有星級評定機構,甚至沒有一個同業之間互相約束的行會,愛起什麼名字,自己到底怎麼定位,全都看各個老闆自己的心情。故意將自己開設的旅社的名稱和級別錯亂,來彰顯身份或者來表示平易親和的都有,但絕大部分行商,旅者來到丹陽,卻還是會根據自己的需要和財力,來選擇不同等級的旅社。
杜家的這個清洛行舍,原本是安置不下他們那麼多人,幸好杜家原本就準備在京城擴張,買下了原來行舍後的兩個院子,騰給了他們住。
就在大家還在忙碌着的時候,魯丹已經帶來了公主的口信:明天中午,寶文館,一邊吃午飯一邊聊。中午的約定雖然粗疏了一點,但也沒辦法,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特點啊。其實,隨着經濟發展,和一些大型商號,產業的拓展,現在已經有了一個一個時辰幾千兩上下的階層,有了一個日常的精確計時有了需要的階層,存在了這樣一個市場,但是,卻沒有能夠滿足這個市場的產品。現在這個時代,那些富商名流,那些達官顯族身邊必定要帶的跟班,有一個很重要的職能就是跑到最近的日晷,去看時間然後來回報。那些機靈聰明的,如果能學會看一眼天景,或者看看陰影的長度比例就能準確道出時間的,可就省力了很多啊。
然而,這個市場,卻是葉韜暫時也沒辦法滿足的。座鐘只是證明精確計時是可以做到的,但如何將精確的計時器能夠帶在身邊,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葉韜記得,在原來那個時空,在歐洲,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在用9寸錶盤的手提鍾來承擔這個功能。在這個時空,在葉韜的努力下,這個場景很有可能會首先在東平國出現。
戴越閣不久之後也來了。然而談了沒幾句,又匆匆走了。葉韜這才知道,和談瑋馨派來的掌櫃接觸了幾次之後,落實了土地,談瑋馨已經將第一期的工程款劃撥了出來,弈戰樓的基本建設工作已經開始了。由於這一次的施工隊裡只有一半是從宜城帶來這裡的老夥計,雖然全套施工機械都帶了過來,但戴越閣還是很不放心,非要一直在現場看着才行。雖說是經過了“培訓”,但要掌握相當複雜的施工機械,要能夠按照非常嚴格的施工規範和施工要求來建造圖紙上那樣雄壯富麗的建築物,那可是出不得一點問題。
第二天中午,寶文堂的午宴顯然不是臨時召集的,而葉韜,纔是這次午宴上的突如其來的客人。
“葉公子,”再次看到葉韜,談瑋馨的眼裡閃動着已經極力壓制了的熱切,卻是以淡淡地語氣爲葉韜介紹着參與這次小型午宴的客人。“這幾位都是東平國名門貴胄,和執政大臣們的公子、千金,堪稱是東平下一代中的翹楚。這位就是司徒黃大人的千金,這位是溧陽總督桂大人的公子……而這位,是赫赫有名的閔家小少爺閔言年……還有這個嘛,是我的妹妹。”
“這就是姐姐你時常提起的宜城的葉家小少爺?”一個看起來只比戴秋妍大那麼一點點的小女孩好奇地瞪着葉韜。
葉韜卻不敢怠慢,談瑋馨的妹妹只有一個,那就是談瑋蒔,國主的小女兒,毓秀公主。葉韜看了看談瑋馨,談瑋馨會意地擺了擺手,說:“千萬別把禮行出來,這只是大家一起宴飲一番,拿着身份,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除了談瑋蒔,對葉韜最好奇的就是司徒黃序平的女兒黃婉了。昨天晚上談瑋馨就派人去問過她,今天中午的宴飲多來一個男子是不是可以。雖說談瑋馨身份高,但這種基本的禮數卻一直非常注意。但知道了今天要來的是葉韜葉滄懷,知道了葉滄懷就是黃序平懸在書房裡的那一組木刻的作者之後,黃婉沒忍住就告訴了父親,結果,司徒黃序平對於見到葉韜,居然都有莫大的興趣,要不是今天中午是早就預定好的國主宴請幾位大臣,說不定黃序平就要來這裡湊熱鬧了。對於能夠引起父親如此關注的年輕人,黃婉無法不好奇。
葉韜溫和地說:“小子出身匠人,原來也不懂得什麼禮數,在座諸位都是東平少年一代的翹楚,想來也不會和我這樣的野人一般見識。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諸位寬宥則個,小子我心裡,對大家都是極爲敬重的。”
“別那麼客氣,要說才能,我可是不如你。那個音樂盒,現在都傳得神了。要不是我們幾個和殿下還算熟,還能賴着多去聽幾遍,還真不知道居然能有如此神奇的技藝呢。”桂咎爽朗地說。
“不敢當,那音樂盒也就是個玩意,除了聽個聲音,實在是沒什麼用場的。”葉韜謙虛道。
“能愉人悅己,不就是個大用場了?那些精緻漂亮的玩物,還不是沒半點用場?不一樣大堆大堆人趕着往家裡買?”閔言年不在乎地說。
已經知道座鐘已經制造成功,並且還帶了兩臺樣品來到丹陽的談瑋馨焉能猜想不到葉韜準備藉機宣傳的念頭呢?此刻,她就很湊趣地說:“現在可不是玩物了,葉公子這次可帶了很有用的新東西來的呢?”
“哦?是什麼呀?可否一觀”都是年輕人,都有着同樣的好奇心,對於新生事物的好奇心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
“小子不敢藏拙,這東西就在樓下呢。”葉韜爲難地說:“東西沉重,大家是不是……?”
一直站在談瑋馨身後的劉勇連忙制止了大家就要站起來下樓的動作,說:“各位稍坐,讓我來吧。”
幾乎就是個下樓上樓的功夫,劉勇就好像毫不費力的將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巨大的木箱提上了樓。他一聲吩咐,兩個侍衛就拆去了外面的包裝,露出了座鐘的真容?
“鍾?”閔越是閔言年的伯父,有着這麼個戍守海疆的伯父,閔言年的眼界早就被閔越每年要弄回京城閔家大宅的東西打開了,看着那個碩大的錶盤,和上面標註着的“子醜寅卯晨巳午未申酉戌亥”的刻度,也愣了那麼下。
“正是,”葉韜自豪地說,“這鐘,雖然準不過日晷以天地造化爲衡,但勝在隨時隨地能知曉時刻,現在這鐘,每天的誤差不會超過七千二百分之一個時辰,比起西人制造的擺鐘,精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衆人讚歎聲中,葉韜接着說:“小子還在裡面裝了些小玩意,正好午時馬上就到。”
葉韜語音剛落,座鐘敲響了中午12點的鐘聲。這座鐘裡,現在的報時是調節在音樂盒一檔的,敲擊了一下之後,悠揚靈動的樂曲就響了起來,聽那音色,赫然是現在名滿京城的音樂盒的聲音。音樂盒,已經是巧奪天工了,而鍾,更是這個時代的極高的工藝成就,當連着合在一起,造成的聚合效應遠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隨着這幾個很有能量的少年的口述,葉韜,座鐘,音樂盒立刻成爲整個城市的關鍵詞。
出名了……徹底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