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仿若凝結住了,沈黎不禁有些懊惱,暗自咬脣不語。腦海裡卻是想起了幾年前的往事,那會兒,賀楚慎也是這樣跟她說,“小黎,你跟賀岑東不會有好結果的,放手吧,賀家不適合你。”
那會兒她怎麼樣?執迷不悟,一頭扎進去走到黑,果真是沒有好結果的。那天他從天而降救了她,沈黎就知道,在跟賀岑東的這場持久拉力賽中,她輸的一敗塗地,而賀楚慎就是那個見證人。
他親眼目睹了她爲賀岑東癲狂的全過程,她在他的面前無所遁形,可就算是這樣,頭破血流的人也是她。她自己選擇的路,哪怕是跪着,爬着,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賀楚慎凜冽着雙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黎,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而她卻始終不曾再有動作。
沈黎知道賀楚慎是爲自己好,也知道方纔的話說的太重了,可這會兒她卻是開不了口的,只能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賀楚慎的心驀然一抽,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緊了緊,“小黎,我曾說過,無論何時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可,我漸漸發覺,你似乎不需要我了。”
窗外的小翠竹沙沙作響,驚擾了這一份安寧,也攪的沈黎的心開始不平靜起來。
她總感覺自己跟賀楚慎越走越遠,那彷如是一條不歸路,而他們卻是背道而馳。沈黎沒得選擇,賀楚慎終究是姓賀,他幫不了她,她也不願意牽累了他。
“每個人都會成長,楚慎,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年少氣盛的孩子了,我總有我的路要走,你幫得了我一次,卻不能永遠都幫着我,楚慎。”
賀楚慎微一斂眉,不再言語,兩人獨自飲茶,相對無聲。
所幸菜這會兒也上來了,解了沈黎的尷尬。她拿起筷子,夾了其中一疊放入碗裡,再看賀楚慎,卻見他蹙眉沉思,那模樣過於安靜,竟叫沈黎拿捏不準賀楚慎的情緒。
也是了,他向來高深莫測,她在他身邊多年,依然猜不透他心底所想。
……
用完飯後大抵也到了上班時間,因爲方纔兩人鬧了不愉快,沈黎出來後就跟賀楚慎分道揚鑣。賀楚慎沒有立即離開,只是望着她遠去的身影發怔。
沈黎一路開車回到裴氏,卻是開始心神不寧。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多了,總覺得賀楚慎這次回來變了好多,雖然他以前就是這一副溫和疏離的模樣,可對她卻鮮少如此。
還有上次跟蘇楠他們聚會,賀楚慎顯得並不熱絡,甚至是過於冷淡。至於蘇楠……
沈黎咬了咬下脣,印象中,蘇楠在賀楚慎的面前從來都是百無禁忌,而這回賀楚慎回來,蘇楠卻是變了。
捏着筆,似出了神,生生在紙上劃出了一道痕跡,就連辦公室裡進來了人,她也未曾覺察。直到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沈黎纔回過神來,卻是見裴諾站在門口,單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則是扶着門框,那模樣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瀟灑的味道。
沈黎微一怔,下意識的蹙眉。
裴諾卻是不請自來,直接推開了門進來,拉着椅子坐下。
“沈總監真是敬業。”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果然見紙張上那道極其刺眼的痕跡。快速的將文件收起來,沈黎面上帶着笑意。
“不知裴先生找我什麼事?”
她來裴氏上班這麼久,卻是第一次在裴氏見到裴諾,自然也不知道裴諾在裴氏的職位是什麼。
“呵。”裴諾笑了笑,單手敲打着桌面,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對上沈黎的,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惑人。
“也沒什麼事,畢竟現在我們在同一家公司,也算是同事,過來拜訪拜訪應該不爲過吧!”
裴諾這樣說,沈黎自然是沒話說的。
倒是裴諾,四下打量了沈黎的這間辦公室,還是跟上一任的總監一樣的風格,不對,或許是沈黎根本就沒有整改。
沈黎今天穿着普通上班族的西裝,看起來有些呆板,跟昨日那個似仙似妖的裝扮簡直沒得比。
不得不承認,昨天的沈黎驚豔到他了,而昨夜沈黎的舉動更是驚到他了。
這個女人跟傳言一樣,心狠手辣,不折手段。可卻又是跟傳言不一樣的,她心狠手辣的可愛,不折手段的解氣。
他還從未見過哪個女人如她這般囂張跋扈,張揚狂放,可卻並不令人討厭。
“那現在也拜訪過了,可以請裴先生離開了嗎?我還要工作。”
被人這樣肆意打量的感覺並不好,尤其是像裴諾這種帶有探究性的色彩。
沈黎大抵是猜到了裴諾的來意,她曾經是賀岑東的妻子,現在卻來了裴氏,還跟裴遠珩扯上了關係。經由昨晚那麼一鬧,沈黎猜想,她以後在裴氏,大抵都不會太過安寧。
因爲對象是裴遠珩,賀岑東的舅舅,裴氏的掌權人,因爲牽連的太多,所以裴家的人不會輕易饒了沈黎。
裴諾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纔想來談談虛實,畢竟,昨晚的裴遠珩太讓人出乎意料了,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是爲了這個女人。
“
看來,沈總監好像並不太歡迎我,我還想着,以後我們終歸是一家人……”
沈黎頓下手中的動作,卻是擡頭,衝着裴諾嫣然一笑。這一笑帶着一絲隱藏,又帶着一絲冷意。
“跟裴先生成爲一家人?恐怕沈黎高攀不上。”去你媽的一家人。
“都說了烏龜配王八,我沈黎既不是烏龜,你裴家也沒有王八不是?”
“沈小姐果真伶牙俐齒。”
裴諾嘴角抽了抽,只覺得頭嗡嗡的疼。這女人簡直了,他顯然是跟不上沈黎的思維,眸子閃過一絲詫異,卻也只是那麼一瞬,立刻壓制住了,咬牙切齒的說了那麼一句。
沈黎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着他惱羞成怒的臉,頓時覺得暢快無比。卻還是問道,“裴先生喜歡沈鳶什麼?”
沈鳶?
裴諾微微怔了怔,顯然是沒有跟上沈黎這跳躍性的思維。
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裡,似乎還從未遇到過向沈黎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不過裴諾卻是認真的思考了沈黎的這個問題。
他喜歡沈鳶?這從何說起。
可他不喜歡沈鳶嗎?這些年裡,他卻又是對沈鳶有求必應,縱然知道沈鳶愛的人不是自己。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覺得沒必要去想,可這會兒他卻是因爲沈黎的這句話而沉默了,他回答不出來。
“知性?善良?美麗?還是溫婉?”
裴諾卻是沒有回答。
沈黎靠在沙發椅上,饒有興味的看着裴諾,“你這人可真奇怪,自己喜歡的人都不清楚。”
“我告訴你一些我跟沈鳶之間的事情吧。”
裴諾不明所以,卻是很認真的看着她。
“我十二歲的那年,沈明權帶着許淑惠和沈鳶來我家,後來我母親瘋了,至今下落不明。我爲了報復沈鳶,十二歲的時候燒了她整個衣櫃的衣服,她哭着去跟沈明權告狀。十三歲的時候,我抓了條蛇嚇她,差點兒就把她給嚇死了。十四歲的時候,我找了一羣小太妹打她……二十三歲的時候,我搶了她男人,讓她有家歸不得。二十七歲了,我準備要讓她身敗名裂,你猜,是她贏還是我贏?”
“……”
“我只是告訴你,千萬不要插手我們之間的事情,你看,昨晚的秦臻就是一個例子。或者你可以用別的方式參與,比如,下注,買我贏還是沈鳶輸!”
“沈黎。”裴諾忽然笑出聲來,“你很有趣,也很有膽識。不過,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了。”
他其實以前是見過沈黎的,只不過她似乎是不記得了。那年在度假山莊,他雖不在人羣中,可卻是在不遠處的草坪裡,看着她從二樓上一躍而下,然後跳進了湖裡。那個時候湖水冷的徹骨,她卻在水裡半個小時不曾上來。
到後來,所有人都走光了,沈黎也因爲昏迷而被送進了醫院,他則是站在湖邊,看着那冷的徹骨的湖水波光盪漾。
再後來,他卻是再也沒有見過她了,而她的名字在以後的幾年裡也沒有再跟賀岑東掛上鉤。
他甚至以爲這姑娘是要放棄了,結果再次聽到她的消息卻是她要跟賀岑東結婚了。
他對沈黎沒有感情,卻是十分欣賞她的不要臉。
她方纔不是問他對沈鳶的感情嗎?大抵是愛而不得,所以經久不捨吧。
“我也最討厭某些人在我面前晃悠了,要不,您麻利點兒GUN怎麼樣?”
她笑意涔涔,口型裡發出三個字母,面上卻是一派溫和無害。
裴諾眯着眼,死死的盯着沈黎,卻總覺得一拳打下去,有氣無力,這女人原本就不善,他還期待能從她嘴裡吐出什麼好話來麼?
跟賀楚慎鬧的那點兒不愉快在裴諾這裡得到了釋放,沈黎心情一下子就暢快了許多。下班前給裴遠珩打了電話,詢問樑與歡的事情。
裴遠珩似乎有些頭疼,跟原本岑歡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天,可岑歡卻臨時有事趕不及回來。
“我準備把他送到裴家老宅去。”
“什麼?”沈黎蹙眉,“岑歡不會同意的,而且小歡也不喜歡。”
從上次樑與歡的表現來看,他對裴家人似乎有些忌憚,而且岑歡似乎並不想讓樑與歡跟裴家有過多的牽扯。
“我太忙,根本沒辦法照顧他。”這纔是重點。
沈黎蹙眉,這的確是個問題,裴遠珩每天事情都忙不完,哪裡還有時間照顧樑與歡。
“那……我來接他跟我一起住?”
她總歸是答應了岑歡,總要照顧好小歡纔是。
“不行。”
裴遠珩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這會兒樑與歡正在他辦公室裡鬧騰的厲害,地上一大堆玩具,A4紙被他灑了一地,要不是裴遠珩這會兒正忙着,指不定就上去打了他屁股。
而此時正玩兒的不亦樂乎的樑與歡似乎察覺到了那個老男人的意圖,脖子後面微微一冷,隨即放下手裡的玩具,扭着小屁股走了過去,爬到男人椅子的扶手上,梗着脖子,“漂亮姐姐,我要漂亮姐姐。”
“小歡?”沈黎亮着眸子,“小歡在你那裡?”
裴遠珩用餘光掃射樑與歡,樑與歡雖然怕,可他還是能分清誰能救他出火海。
“姐姐,小黎,漂亮姐姐,快來救我,舅舅他……”男人怒瞪這小傢伙,簡直就想直接掐死他。而那邊的沈黎在聽到樑與歡無比悽慘的聲音時,立馬掛了電話直奔二十八樓。
“樑與歡,你找死。”
樑與歡一驚,屁股一個沒坐穩,直接滑到了地上,爬起來,蹬着他的小短腿,扭着那小屁股就要跑,卻是被裴遠珩一把拎了起來。
“別……別……別打我。”
樑與歡抖着小顫音兒,還配合着節奏,“我們打個商量,我幫你,幫你把漂亮姐姐騙回去跟你睡。”
“……”這個主意好。
看裴遠珩沉默了,手上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樑與歡這才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看着裴遠珩,又扭了扭屁股。
“舅舅,舅舅,舅舅,您放我下來吧,我真的幫你騙小黎回家跟你睡。”
裴遠珩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樑與歡的小臉蛋兒,還順手捏了一把,“真乖,舅舅給你買糖吃。”
樑與歡渾身一抖,感覺雞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
這老男人笑得好猥瑣啊。
“那個……”
“砰”的一聲,門被人大力撞開了,伴隨而來的還有那一聲,“裴遠珩,你幹什麼欺負小……歡?你們在幹什麼?”
沈黎疑惑的看着這一大一小,裴遠珩此時正“疑似拎着”樑與歡,不過他卻將樑與歡穩穩的放下地,臨了還說了一句,“小心點兒,看你還亂跑。”
然後便彎下身子去撿地上那凌亂的文件,看樣子真的是很會照顧人啊?
不過沈黎還是看到了樑與歡那雙瞪得老無辜的眼睛,她笑了笑,走過去,“小歡,來姐姐這裡。”
誰知樑與歡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沈黎正奇怪樑與歡的舉動,誰知下一刻,樑與歡卻是飛奔過去,直直的就撞進了沈黎的懷裡。
因爲沒有防備,樑與歡這一衝擊,沈黎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呲牙咧嘴的抱着樑與歡,沈黎卻在心裡哀嚎,這小傢伙好重啊。
“小黎小黎,我好想你啊,你都不知道,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雖然才一天不見,可是我都感覺像是過了一年,不對,一個世紀那麼長。”
“……”
“……”
沈黎嘴角抽搐,視線卻是落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很顯然,他也是怔住了,因爲樑與歡的這番話。
他微微擡頭,兩人皆是一臉無奈的面面相覷。
這破小孩到底幾歲啊,這都是誰教他的啊?
“小歡,小歡。”沈黎抱起樑與歡,左右看了看他有沒有受傷,最後才落到樑與歡的臉上,“姐姐也很想你,不過也才一天而已,有沒有小歡說的那麼誇張?”
“有的有的,姐姐,我告訴你喲,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一個大眼睛的姐姐,整天說書什麼走的第一天,想你,書走的第二天,想你想你……”
“……”
沈黎欲哭無淚,“你上哪兒看的啊?”這電視劇好多年了吧,他一小破孩兒都還沒出生呢。
“我家保姆阿姨啊,她每天都要看的。”
“……”
沈黎決定,她以後的孩子一定要自己帶。看這小孩兒纔多大啊,就被瓊奶奶式的愛情給荼毒了。
“咳咳。”
裴遠珩收拾完地上的垃圾,轉頭掃了一眼樑與歡。樑與歡立馬屁股夾緊,端正的坐好。“姐姐,我想吃飯,姐姐上次給小歡做的飯。”
沈黎轉動着雙眸,目光掃過裴遠珩,發現他已經回到座位上繼續忙了,料定了他這會兒沒時間,也就不忍心拒絕小歡。
“好,姐姐帶你去姐姐家……”
“不是去舅舅家嗎?”
樑與歡天真的問,順帶還眨了眨那小眼睛。
沈黎又瞄了裴遠珩一眼,心卻是一橫,“你是要舅舅還是姐姐?”她可不想像上次那樣,在裴遠珩的牀上睡着,想起來就膽戰心驚的。
樑與歡嘟着嘴,看裴遠珩,發現那個原本說跟自己統一戰線的老男人此刻卻是悶聲不哼,在心裡鄙視了老男人一番,這才傲嬌的擡頭,“我要姐姐。”
“好,姐姐帶你走。”
沈黎感覺自己像是打了勝仗一般,揚起小尾巴,也傲嬌的高昂着腦袋,拉着樑與歡的小手,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裴先生,撒有拉拉!
“白白……裴先生。”
“白白……裴先生。”
小傢伙學着沈黎的聲音,也學着沈黎的動作,傲嬌的往外走。不過畢竟身子短,那小屁股一撅,一扭一扭的,看的人只想笑。
而裴遠珩則是頓下筆,擡頭正巧就看到那小傢伙扭過頭來,衝着裴遠珩眨眨眼,還比了一個耶的手勢。
他眯着那狹長的眼,笑得意味深長。
小東西,這回可是你自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