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體罰
我們先是在樓梯口遇見唐姍的男人。
季紹華的樣子比我幾年前見到的更加有魅力,只稍一眼便能看出良好出生,他確實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翩翩貴公子。
這個樣貌出衆的二世祖,難怪姐姐會喜歡他,還跟着他拋棄我們。
季公子現在的臉色極度難看,與唐姍對視後,深沉無語。
氣氛凝固住,唐姍和我看着他倆,一時誰都不敢發話,也不敢提問。
好像足足過了一個世紀,季紹華將目光對着夜英。
後者問他,“在手術室……搶救?”
“嗯……”
但是,三個多小時後,手術結束,卻搶救無效。
在走廊上的我,終於哭到誰都無法救贖般的淒厲,彷彿知道自己墮入一片黑暗,而且永不能超生。
我坐在藍色椅子上木木地流淚,唐姍被季紹華緊緊抱在懷中,夜英扶住同樣哭喊不止的爸爸。
眼前的世界是灰濛濛的,我想起來……我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能見上。
我只是對媽媽說,你好煩,我要吃咖喱雞。
我想再吃……哪怕一次,媽媽你煮的菜。
可是連這樣的要求都已無法實現了……
當夜英過來抱我的時候,只覺得在溺水快要窒息的緊要關頭,抓住一絲僅剩的氧氣。
再也不能思考半分,我放聲大哭……因爲再沒有人,會這樣的愛我。
她是我的母親,她曾給了我一切的一切……
眼淚滾滾,一滴滴打在夜英的肩頭,我痛得幾欲發瘋,張口死命地咬住他。
夜英整個人只是震了一下,卻不做聲,將我抱得更緊,任由我嘴上使出最大的力氣去咬住他的血肉。
他越勸我,我就咬的越重,對失去母親的這一種悲痛,轉變成對世間萬物的憎恨。
爲什麼要把這麼愛我的媽媽奪去,難道我們唐家承受的災難還不夠多嗎,爲什麼要把我愛的東西一件件拿走?
我的師父、姐姐、我的家……如今連媽媽都……她是真的不可能再回來……
爲什麼……爲什麼……
我說不出話,一個字都說不出,發狂似得咬着夜英的肩膀,像要把自己的牙齒沒入他的身體……
最後鬆開口,不是因爲師父告訴我他多疼,而是我的嘴巴僵硬,沒有力氣了……
全身沒有一絲力氣,這才放開夜英的身體,那齒印紅到發紫,血跡斑斑。
而師父一遍遍吻住我的額頭與臉頰,暖暖的讓我感覺自己原來還活着……還能體會到安慰的溫度。
不知何年何月何時何地,外面的天空黑壓壓的見不到任何光,起風了,葉落飄零。
……
凌晨霜降,炎熱的夏季只有在此刻才能感覺到空氣裡有涼意。
我們誰都料不到這一夕之間,竟發生天翻地覆的劇變。
爸爸進屋後,在客廳和大人們商量着後事,我精疲力盡的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已經算不清多久沒睡,眼睛在醫院的時候早就哭腫了,好疼。
只要一想到,永遠再見不到那張慈祥的臉,胸中就像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痛苦像浪潮把人湮沒。
淚水潰堤,一直都擦不幹,彷佛有人用手緊緊揪着我的心,連呼吸都困難。
有人走進來,很輕的隨手關上門,那黑緞般的髮絲覆上一層銀亮,在光線下微微泛起光。
夜英遞過來一杯溫水,我腦子裡亂哄哄的,也不知道渴了還是餓了,反正接過來就喝。
補充完水分,喉嚨間溫溫熱熱的,一時熱氣又涌上眼眶,我咬着嘴脣再度哭起來。
他將我摟在懷中,用溫暖的脣吻我。
細碎的吻代替眼淚流下的痕跡,夜英迎着我顫抖的脣瓣,輕輕封住。
先前嘩啦啦直往下流的眼淚,在這一刻終於有了收斂的跡象,我不知自己是被治癒還是驚訝,只知道因爲那些吻落在臉上,好像讓我不那麼害怕了。
稍稍停歇住,才發現自己已經哭到眼前發黑,全身發軟,師父伸出手,抹去我臉上的淚痕。
“我們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好嗎。”他的語音極柔。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胃口,揪住他的衣服,痛苦至極。
“……好像快要死掉了。”
夜英讓我靠在他的懷裡,“你還有爸爸,還有家人,還有師父……”
“可是……我好想媽媽……”我說着又要哭出來。
夜英揉着我的背,我心裡的難受如野草般瘋長。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媽回來……!”
即使我知道,自己在說着最不可能發生的事。
夜英在漆黑的屋中抱緊我,任由我的眼淚打溼他胸口的衣衫。
“阿姨進手術室前,最後與她聊天的人,是我。”
我暫且收住眼淚,詫異問,“你們……說些什麼?”
“說了很多。”他低頭看着我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情意綿綿,“比如,你小時候的糗事。”
我徹底忘記哭泣,擡起頭與夜英對視,他銀亮的髮絲,像是不染塵埃的白雪。
“你三歲那年,不肯吃飯,每回媽媽和唐姍來哄你,你都會扇她們耳光。”
“四歲,拿石頭砸破姐姐的頭,她縫了三針。”
“六歲,捅破家門口的馬蜂窩,唐姍爲了保護你,被蟄的整個暑假都不能出門。”
“八歲,和學校裡的男孩子打架,害唐姍掉進河裡……”
夜英臉上的神情,就好像當時的他,把這一件件的舊事都聽得視若珍寶。
可這些……全是關於唐姍的事情,全是關於我小時候怎麼與她作對的事情。
“譚阿姨說……你從沒與唐姍和平共處過,你一直討厭她。”
我沒有底氣否認,因爲這是事實,我從小嫉妒唐姍,因爲她永遠都在我的前頭壓着我。
更可氣的是不管我小時候如何與她爲敵,長大瞭如何對她冷淡,她還總是笑盈盈的對着我……
“……我媽除了這些,還說什麼了?”
夜英見我不想聽這些,就不再說下去,他眼底神情變得更認真。
“我對她說,想要照顧你一輩子。”
我本來哭紅的臉頰,變得更加通紅。
“騙人……”
“是真的。”他的笑容噙在嘴邊,融入眼底,“當時……不知爲什麼,很想告訴阿姨。”
我垂頭抹了抹掉出來的眼淚,聲音沙啞的問他,“那……我媽媽她?”
夜英彎脣笑着,讓我覺得壓抑的心境舒緩不少。
“她同意了,她還說……如果你以後不聽話,我可以打你屁股。”
我立馬回嘴,“你瞎編的!”
師父垂斂眉目,像在回憶之前最後一次與母親對話的情形。
“譚阿姨說,‘我們家小戲性格刁,從小就愛闖禍,以後都要靠你管着她了’。”
我用胳膊捂住眼睛,又再度哽咽。
“我只聽她的話……她不在,我誰的話都不要聽了……”
他俯下.身來,寒霜般的發與我的短髮貼在一起。
“師父以後,會替她好好照顧你,你乖乖的,不要讓她太擔心,嗯?”
這一次,夜英的親吻,沒有任何情與欲,只是最單純的愛,滿滿的力量將我從黑暗的深淵中救起……
不知不覺,我的雙手環住他的頸間,死命的想要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寶藏。
心裡像有無數道高牆轟然倒塌,迎上那一雙目光灼灼的眼睛,還有那眉目的輪廓……
或許是我願意去相信了,也許再沉重的痛楚和傷勢,皆能因這個人而融化……
……
母親去世第二天,一大早有鄰居與親朋好友陸續趕來,院子和廳裡擺着花圈和輓聯,我只睡了一小會,在嗚咽的哭聲中再度恢復意識。
爸爸的雙眼佈滿紅色血絲,他勞累了許久,整個人都好像老了十歲。
我刷牙洗臉完畢,瞧見夜英前前後後的照顧着家裡,他大概也沒怎麼休息過,那雙眼眸下有淡淡的黑暈。
纔想上前勸他要不要躺一會,門口出現穿着一襲黑色襯衫的季紹華,他五官棱角分明,抓着唐姍的手,走入我家客廳。
她一見到母親的照片便泣不成聲的跪下來,雙手死死地扣在地上。
“媽……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季紹華強行扶起她,不忍心讓她一直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唐益達上前與他們說了些什麼,唐姍一下子便撲入爸爸懷裡,捂着嘴流眼淚。
她即使連日來都未休息好,那張豔麗的臉上依舊透着英氣,美的驚天地泣鬼神。
唐益達拍拍唐姍的肩膀,他突然說,“住下來吧……陪爸爸住幾天?”
我赫然插嘴,“不行!”
唐益達轉頭看向我,唐姍也放開父親,兩眼已哭得紅腫。
“小戲,我們畢竟是一家人……”
“我就是不要!”
尖銳的反對,使得四周的旁人都向我們看來。
夜英眸光略略一黯,“你好好聽唐伯伯說話。”
“我、偏、不、聽。”
我就是不要她回到我的生活,不要她取代我的地位,不要她搶走爸爸……不要看她與師父默契的賞花談笑!
“你明明知道自己當初惹出這麼多事,才害了我媽,你憑什麼再回來這裡?你有什麼資格和我們稱作一家人?”
“當初是我逼她走的。”季紹華皺眉與我對視,“小戲,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分不清輕重?”
“你算老幾?!憑什麼管我?!”
酸楚的妒意代替理智,憤怒讓我忘了自己正在什麼地方。
“你們給我走!我們家不歡迎你們來!”
我舉起恰巧放在牆邊的竹劍,使出渾身力道朝他們揮去!
唐姍往後躲,季紹華擋在她的前面,四周的客人們紛紛開始勸說,情況亂作一團。
靈堂前的貢品在慌亂中被人打翻,橘子和糕餅散在了地上……
而我對這些都置若罔聞,只是一心舉着竹劍!
“啪——!”的一聲,它紮紮實實打在一個人的肩膀上,那用力之重,以至於整個劍身都震得抖動!
我的手掌痠疼,差點拿不住它……是夜英!
師父神色變冷,深邃的眼中充滿怒意。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擋在她的前面?!
我真的慌了,越慌就越不知所措,那個擊中肩膀的聲響,讓我心頭一跳,頭皮發麻!
很痛……這一下真的會很痛啊……
而夜英此刻的面容,顯得格外冷峻。
“不管是誰說你都不聽了?”
衆目睽睽之下,我的自尊心讓我不甘示弱的瞪着他!
夜英突然拽住我的手,拖着我就往房間裡走。
“砰”的關上門,我揉着被他拽疼的手腕,生氣的喊,“你想怎麼樣?!”
“今天我就替譚阿姨,好好管管你!”
他的臉上寫滿氣憤與失望,第一次看見夜英渾身都如那千年寒冰,墨色的雙眉不展,銀髮白若秋霜。
“你都這麼大了,真的一點點都不能理解唐姍的苦嗎?”
我不辨冷熱地顫抖,咬着嘴脣什麼話都不想再說。
“從來都沒有人斥責你任性,是因爲大家都寵着你!甚至連當年決定由唐姍繼承唐門,也是唐姍她不願你吃苦,如果沒有她……那些年就沒人會由着你撒野。”
你就是喜歡她……你就是非要幫着她說話!你昨天對我說的那些都是他媽的屁話!
“那關你什麼事?”我口不擇言的回吼,“我就是不想原諒她,我有這個資格,不行嗎?!”
我的挑釁,我的不滿,我的反抗,終於成爲最後的導火線。
夜英搶過我手中的竹劍,他沉下臉,一手輕而易舉的將我壓在地上,另一隻手舉起竹劍,重重地朝我打下來!
“啪——!”
我痛,可是我的眼淚卻不是因爲痛!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哭出來,趴在地上卻起不來,“你憑什麼打我!——爸!爸!”
唐益達聽到我的喊聲,真的在這個時候敲起我房間的門,他着急的開始勸夜英——
“算了算了!夜英你不是最知道小戲的脾氣麼!她還就是個小孩子,她媽剛走……你別太和她較真——!你們先開門啊!”
“夜英!不准你打她!你聽到沒有!”
夜英聽到我父親和唐姍的話後,彷彿更爲來氣,那盯着我的眼睛,刺得人心裡發寒。
“憑我是你師父!”
“啪——!”的一聲,又一下結實的打在我的臀部!
我大聲尖叫,眼淚一顆顆的順着臉頰落下。
“你心裡有委屈,有傷心,他們誰都懂!可你有沒有替別人着想過?”
我又氣又痛,大口大口地吸着氣,“我不懂我不懂我就不懂!”
“屋外面這麼多親戚,你還當着譚阿姨的面和家裡人翻臉……!”夜英扔下竹劍,雙臂將我從地上抓起來,“你是有資格對當初拋棄你的人泄憤,但是也該適可而止了!”
我拼命掙扎着,想要擺脫他的雙手!
“你去恨唐姍的時候,你真的開心嗎?”夜英的語氣冷得像是一根根的冰錐。
“不要你管……我再也不要你管了!”我使出全部的力道用拳頭砸向他的身體。
“譚阿姨生前最後的遺願是什麼?”他搖着我的上身,非要我直面他的問題,“你知不知道她爲什麼要一直與我說你童年發生的事?爲什麼要提你與唐姍相處的點滴?!”
“說,她最希望的是什麼!”
我知道自己管不住脾氣,也管不住嘴,可是纔剛失去媽媽的痛苦讓我被滿腔的委屈填滿,熱燙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更加受不了他竟然會這樣的對待我!
“你打我……!你竟然真的打我!!!”
“不要再像個三歲小孩一樣胡鬧。”
既然如此,那爲什麼還要在離開我八年後重新回來找我?說你早就愛上了我?
爲什麼要在唐姍回來的夜裡那般深情的吻我?要我開始接受你作爲一個男人的全部?
爲什麼要說會一輩子都替媽媽好好照顧我這樣的話?!
“滾!滾出去!現在就給我滾!”
我坐在地上,渾身都在隱隱發疼。
“唐知戲,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後一次。”
夜英將扔回地上的竹劍重新撿起,他眸中的顏色濃黑,解不透,也化不開。
“從今往後,我們再不是師徒。”
我坐在地上,愣愣地仰視着眼前的男人。
有什麼東西像一團陰影、像一個魔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太沉重了。
“誰他媽的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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