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黃昏，萬物冷沉。
身着大紅猩猩氈的少女疾步行走在青磚之上，袍角微微揚起，明媚而生動。
蕭樑情不自禁也加快了腳步，朝她迎了上去。
女孩兒到了他面前，自然而然地將手放到他掌心取暖，明眸含憂地將他打量了兩眼，問道：“爹爹找你說什麼了？可曾爲難你了？”
蕭樑輕揉着她的小手，含笑搖頭：“陛下明察秋毫，白露的事不必擔心，他只是另有要事交代我！”
林嘉若疑惑問道：“什麼要事？”
他笑容頓深：“聘禮的事！”
女孩兒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頓時呆住了，兩頰緩緩暈出淡淡的緋色，緋色漸濃，越發暈染開來，從臉上蔓延至頸上，直至耳根都沒放過。
蕭樑漸漸地開始心口發燙起來，很想知道她被衣裳遮住的地方，此刻是不是也染上了深深淺淺的緋色。
“爹爹……他同意了？”林嘉若有種恍如夢中的感覺。
他可以恢復蕭樑的身份了？他可以娶她了？
“是……”他擡手撫上她的側臉，眸中深情再也不必掩藏，“三日後，陛下就會宣佈我蕭氏子弟的身份，待我備好聘禮，就能迎娶我的阿若了……”
她渾圓的雙眸漸漸彎起，直至彎成了月牙兒的形狀。
忽然，一聲喜不自禁的歡呼之後，她跳了起來，撲進了他懷裡，歡笑聲如珠落玉盆，響徹宮廷。
……
直到送走蕭樑，踏進紫宸殿時，林嘉若纔想起來，好像忘記問什麼聘禮了。
原本計劃的是玉璽，後來他又說玉璽不合適，現在看來，似乎是爹爹指了一個什麼要他去準備。
那是什麼呢？
林嘉若擡頭看了看正翻看着一本書的林時生，不如問問爹爹？
不等她開口，林時生便擡手招呼道：“你過來看看——他既然要恢復蕭姓，作爲前朝皇室，是可以封個國公的，你來給他挑個封號吧，挑個好點的，別太配不上你！”
林嘉若突然想起剛纔簡瀾所說的，如果他真的有心遏制太子勢力，就不會讓既非宗室、又與江南士族淵源極深的蕭樑娶她。
可他現在不但同意了他們的婚事，還這樣認真地爲她籌劃着。
這怎麼會不是她的父親？
林時生問了半天，也不見她應聲，便擡頭看她。
女孩兒卻低着頭，磨磨蹭蹭地到了他身旁，毫不見外地在龍椅上坐下，抱住他的胳膊，緊緊依偎着他，語氣悶悶道：“爹爹看就好，爹爹挑的就是最好的……”
林時生聽着她的語氣不對，便低了頭看她的臉。
女孩兒神色嬌軟，卻雙眸蘊淚。
不過是幫蕭樑挑個封號，他的小女孩兒，竟然感動得要哭了？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扔了手中的書冊，故意道：“那就先不封了，要他自己掙了功名來，纔有資格娶我的阿若！”
女孩兒仍是一副言聽計從的乖巧模樣：“爹爹說的是，阿若都聽爹爹的……”
……
公主及笄宴上的命案雖然交到了刑部，但誰也沒有太在意，畢竟有更引人注目的事情需要關注。
秦國公主和晉陵郡王兄妹情深的事可謂舉國皆知，之前不是沒有人暗自揣測過，但揣測多少次，也不如撞見一次來得刺激。
就在朝野上下流言紛紛，甚至有御史上奏彈劾晉陵郡王目無禮法的時候，皇帝陛下卻選擇了避而不談。
十一月十五，剛剛起復的裴紀在一次紫宸殿面聖之後，再次被停職察看。
十一月十六，建隆帝林時生當朝宣佈，魯王嫡長子、宗室嫡長孫、晉陵郡王林致之，實非林氏血脈，乃是當年林敬生出於道義收養的前樑宗室之子蕭樑。
朝野震驚！
縱然很多人覺得難以置信，可誰會好好的天子親侄子不當，要去冒充尷尬的前朝宗室？這又是皇帝陛下親口宣佈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這麼個消息，早朝還沒結束，就已經傳了出去，三天至代州，七天到長安，半個月後，大江南北、但凡耳目不堵塞的都知道了。
……
代州，代國公府內。
荀望讚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舉雖然失了宗親的身份，然化被動爲主動，日後不至於落人把柄！”
甘明琮忍不住嗤笑道：“什麼主動被動，他就是想娶阿若了而已！”
恢復蕭姓，接下來，就該求娶公主了吧？
甘明琮酸溜溜地想着。
……
長安的雍國公府就沒那麼平靜了。
偌大的練武場上，燕望西把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
一套刀法舞到最後一招時，他大喝一聲，直接把大刀擲了出去。
周圍的侍衛們齊齊退了一大步。
刀尖入地，沒了三分之一。
侍衛們又悄悄退了半步。
燕望西猶不解恨，又拎了一柄長槍亂刺了起來，一邊刺，一邊口中忿忿道：“好一個蕭樑！好你個蕭樑！別教我碰到，我戳死你！戳死你！”
虧他還把他當姑娘的長兄低聲下氣孝敬了那麼久，居然是個假的！分明自己早就對姑娘下手了，還假公濟私來阻撓他！
可惡！可恨！
戳死你！戳死你！
……
恍然大悟、自覺上當的何止燕望西一人，這個消息一散開，當初那些兄妹情深的模樣瞬間就變了味，原本嫉妒林嘉若的少女們更加嫉妒了。
這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做晉陵郡王寵愛的妹妹更幸福的事，那就是做他心愛的女人了！
雖說現在被奪了郡王稱號，可是、可是——這樣溫柔俊秀又會疼人的男人，有沒有身份要緊嗎？反正身份也不可能比秦國公主更高了。
就在所有人開始猜測，皇帝陛下是不是要奪了蕭樑的權柄，直接送給愛女圈養起來當駙馬的時候，林時生突然扔了個重大決定。
快馬至門前，林嘉若翻身下馬，直衝入內。
沒了郡王的身份之後，蕭樑也依舊住在魯王府東苑，她熟門熟路地闖進書房時，他也仍舊伏首案頭，跟從前沒什麼兩樣。
就連她也開始猜測林時生可能要奪權時，事實卻完全相反。
看到他起身迎來，林嘉若急聲問道：“你真的要——唔……”
話沒問出口，便被他拉進懷裡，用力地堵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