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景坐起身,錦被滑下,他只着了單衣,靜靜的看着阿九,重複道:“手伸出來。”
阿九退了幾步,笑容斂起,搖了搖頭。
“你總是不聽我的話,還當我是你師兄嗎?”楚陌景問她,語氣平平淡淡的,卻叫人聽得酸澀。
阿九心中一窒,只好在牀邊坐下,慢慢伸出手,只見原本雪白嬌嫩的手心如今盡是劃傷,還未結痂,劍痕處都是紅紅的一片……那是她不管不顧的扶着雙闕劍劍身時劃破的。
楚陌景垂眼,按在牀邊的手瞬間緊握成拳,阿九心顫,連忙說:“不疼的,師兄,一點都不疼的!”
“在魔教之時,你曾說我淡漠……莫非在你心裡,我的心都是石頭做的嗎?”楚陌景聲音極輕,他問:“阿九,你就這樣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我是不是冷血冷情的怪物?”
阿九嘆了口氣,伸手環住他的腰,“師兄你彆氣,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我那時候是故意氣你的?誰說你冷血冷情的,在我心裡,你分明是世上最溫柔的人了。”
說着,阿九咳了幾聲,才又低聲說:“其實那話我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師兄,你別怪我好不好?”
楚陌景的指尖在她掌心滑過,輕輕柔柔的,他皺了皺眉,撫着她的背,不忍再說她了,無奈道:“沒怪你,只是……心疼罷了,這些疤痕若是去不掉,你不難受嗎?”
“去不掉就去不掉,難道師兄會嫌棄我嗎?”阿九揚眉,笑意慢慢的從眼中溢了出來,故意惡狠狠的說:“你要是敢嫌棄我,我就在你手上也劃個十幾刀!”
楚陌景聞言,點點頭,攤開手心,“來吧。”
阿九無語,她盯着那漂亮的像玉瓷般的手掌,憤憤的咬了一下,心說師兄呆呆呆呆死了,她哪裡捨得真去劃啊,分明是要他來哄她麼!
楚陌景淡淡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忍不住低嘆:“傻孩子。”
這種蘇軟溺愛的語氣真是讓她招架不住啊!尤其還對着那張風華絕代的臉,阿九心跳得要蹦出來了,臉埋在他懷裡使勁蹭,悶悶的開口:“師兄你耍賴!”
楚陌景:“……”
阿九擡起頭,嚴肅的道:“所以就罰你跟我說一百遍‘我愛你’吧!”
楚陌景頓了頓,偏過頭,耳根漸漸泛起了紅色,論這方面的厚臉皮,他絕對是比不過阿九的!
阿九癟癟嘴,哼了一聲:“不說我就生氣了,生氣了我就……”
她話沒說完,楚陌景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的脣上,他輕輕捏着她的下巴,輕柔似水,陽光透過窗子照在他們身上,繾綣流轉。
這是一個不含任何意味的親吻,像是安撫,像是疼惜,像是在無聲的傾訴着他的心意。
阿九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醫館門口,又送走了另一批病人,這幾日,患病的人都在慢慢的痊癒,秦二虎扶着一個老人家送進了門,神醫谷的人有條不紊的一個個的診治抓藥。
“辛苦了,”石煥拍拍秦二虎的肩膀,“人安排的怎麼樣了?”
“都守在醫館周圍,一有動靜就會立即放信號彈示警!”秦二虎抹了把頭上的汗,“石前輩,阿九他們沒事吧?”
秦二虎並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麼事,石煥也只說是昨日混入了魔教之人,秦二虎便有些擔心。
“能有什麼事啊,”沈濤在一旁聽了,沒好氣的插話:“不就是溜進來幾個魔教嘍囉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自從紀恆提出雙重蓮和千葉果的要求,沈濤就一直沒給他們好臉色,但他對北郡病症還是很盡心盡力的,大家也不跟他一般見識,石煥瞄他一眼,懶得理他,帶着秦二虎出門說話去了。
晚飯過後,紀恆就對楚陌景提了封住武功一事。
楚陌景對這個倒是不怎麼在意,只是問道:“這方法可會對紀叔叔有所損傷?”
紀恆聽了,一點異色都不見,特別自然的接話:“我自己就是大夫,能有什麼事啊,你放心,也就是費些力氣罷了。”
“好,何時開始?”
“越快越好,就今晚吧。”紀恆道。
祁少陵挑了挑眉,“紀叔叔,要不要我幫忙?”
阿九也正要開口,紀恆擺擺手,“你們都出去守着,別讓人進來打擾,否則我跟阿景都得受傷。”
於是阿九等人只好出門等候,沈如伊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什麼,這段時日她也能看出來了,紀恆的人品絕對無可挑剔,她只是有些感慨,這樣的人當初跟她姐姐怎麼就遺憾收場了呢,這世間之事真是難說。
夜幕降臨,衆人坐在外面的石桌旁,阿九一擡頭就看到星辰閃爍,旁邊祁少陵按了按額角。
宋若詞也打了個哈欠,但她卻是看向祁少陵:“你一直沒休息,要不先回去睡吧,咱們都在這守着,也不差你一個。”
阿九看到祁少陵臉色不太好,也點點頭,“過個幾天咱們就得出發去千層塔了,你若是倒下了可怎麼辦?”
祁少陵聽了就趴在桌上,閉上了眼睛:“沒事,我就在這睡會兒……”
阿九瞧他半響沒動靜了,仔細一看,他竟然已經睡着了,宋若詞嘆道:“看來他是太累了。”
說完,宋若詞就回去拿了件厚的衣服給祁少陵披上了,阿九抿脣一笑,手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其實她跟祁少陵之間也很奇怪,該吵就吵,該打就打,但也不是真的仇人,彼此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懂得分寸。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細碎的聲音驚醒了阿九,她揉揉眉心,原來昨晚她也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宋若詞和沈如伊一人在一邊,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們三人身上都披了衣服,阿九一擡頭,就看祁少陵在另一張石桌上喝茶,看着精神奕奕的樣子。
阿九捂脣低低咳了幾聲,她內傷沒好,心口還有點悶悶的,祁少陵白了她一眼,倒了杯熱茶給她,還不忘嘲諷:“你就死倔吧,我看到時候拖後腿的恐怕是你!”
阿九接過茶,慢悠悠的說:“有你在還用我嗎?祁師兄能者多勞麼,一路上的安全就靠你了,我就負責陪師兄聊聊天解解悶就行了。”
祁少陵手捏成拳頭,想揍她了,“你無不無恥啊?”
“師兄不嫌棄我就行了。”阿九抿了口茶,深吸一口氣,甜甜的笑了。
祁少陵一早上的好心情被她噎得全沒影了,宋若詞醒過來,揉着眼睛嘀咕:“你們怎麼大早上的就吵啊,吵什麼呢?”
“脖子好酸!”沈如伊打着哈欠,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正巧,屋子裡傳來杯子碎掉的聲音,同時還有楚陌景的叫聲:“紀叔叔!”
沈如伊一個激靈,瞌睡蟲全跑光了,阿九跟祁少陵對視一眼,推開門衝了進去。
房間內,紀恆手撐着桌面,臉色白得嚇人,整個人都好像有點虛脫,他衝着楚陌景擺擺手,坐了下來,“沒事,就是一直全神貫注的施針,這會鬆懈下來,就有些脫力,等會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這是成功了嗎?”阿九拉着楚陌景的手腕,稍稍運起內力試探了一下,只覺得像是羽毛飄進大海,一點動靜都沒有,換做以往,應該是會被楚陌景的內力反震回來的。
“對,”紀恆笑了一下,語氣有點虛,彷彿接不上氣似得,“從現在起,阿景就是沒有內力的普通人了,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他這樣會維持一個月……時日不多,我希望你們儘快趕往千層塔。”
“紀叔叔的意思是……”祁少陵詢問。
紀恆道:“明日就啓程。”
“會不會太趕了,阿九的傷勢還未痊癒……”宋若詞猶豫着說。
紀恆想了想,就說:“你們用馬車趕路吧,路上別急,也別攪和進江湖上的紛爭,北郡這邊到堯都千層塔最多二十天,足矣。”
楚陌景聞言,一一應下,但他看紀恆這副模樣卻實在不放心,紀恆示意他安心,起身笑道:“你們商量一下行程,就讓沈姑娘送我一段路,我正好有事跟她說。”
沈如伊衝阿九他們點點頭,過來扶紀恆出了門,她小聲問:“您……”她有點想問紀恆付出了什麼代價,但又開不了這個口。
紀恆做了個口型,不以爲意的搖搖頭。
——十年內力罷了。
沈如伊懵了,眼眶瞬間溼了,“您竟然也捨得?”
“自家孩子,有什麼捨不得的?”紀恆笑着反問,“我都不心疼,你哭什麼?”
沈如伊沉默了一會兒,“紀叔叔,我多問一句,這麼多年來,你都沒成親,也沒有自己的孩子,是還惦記着我姐姐嗎?”
“你別誤會,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阿景,九卿,少陵,他們就跟我親生孩子差不多,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紀恆解釋道:“我不成親只是沒遇到合適的,不是因爲你姐姐。”
“我還以爲……”沈如伊嘆了口氣,這些年來她姐姐過得幸福美滿,她看到紀恆孑然一身,爲北郡之事奔波,爲晚輩操心,到今日都未成親,還以爲紀恆是沒忘記她姐姐,心裡有點難過,“是我多慮了,不過您耗損十年內力不告訴他們嗎?”
“你千萬別說!”紀恆叮囑她,其實紀恆真覺得無所謂,他是大夫,要那麼高的功夫也沒用,內力沒了還可以再練,但是……對於楚陌景三人,當年紀恆去山上看望枯骨老人時,曾聽他提起過,這三個孩子都是命途多舛,眼見着楚陌景出事,紀恆就想起枯骨老人的話了,他也不想讓他們徒增負擔。
沈如伊咬脣,半響堅定道:“這次回去,我一定會說服我爹拿出雙重蓮和千葉果的。”
紀恆心道這小姑娘的性子跟她姐姐的確不一樣啊,他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