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不記得了。」
玄武輕聲說道：「如果一直記得就好了。」
何其漫長的一段日子……？
不，或許這並不漫長，因爲每當玄武回頭看這條路，卻發現自己身後什麼都沒有。
連心中的菩薩都已經消失在來時的路上了。
好在她保住了心中最後的一段記憶。
那是還沒有來到這個地方之前，躲在半山坡上的日子。
「人可以死，但記憶不能。」玄武慢慢伸出了手，「若是連心中僅剩的記憶都被摧毀，我就徹底被瓦解了。」
下一秒，一顆眼球出現在了玄武指尖。
「這顆眼球明明就在我的後背上……如今卻沒有任何人能拿到。你們拿去殺了我，但不要瓦解我。」
她將眼球輕輕地彈了出去，宋七伸手將其握在了掌心。
翻手一看，那顆眼球乾淨而清澈，如同精緻的玻璃製品般靜靜躺着。
蘇閃也在此時從房頂走到地面，來到了宋七身後。
她看了看宋七的手掌，那裡盪漾着精純的「不滅」波紋。
玄武不再說話，只是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自己先前的斷臂，隨後一步步走到了一棟矮樓的牆邊，緩緩坐了下來。
白虎也走到她身邊，靜靜地看着這渾身漆黑的非人怪物。
「胡大哥。」玄武叫道。
“怎麼？”白虎回答。
「我把菩薩弄丟了。」
白虎聽後微微觸動一下，隨後也來到玄武身邊，俯身緩緩落座。
就像那年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
“傻孩子……說什麼呢？”白虎搖搖頭，“菩薩就算不在你的心中，也一直在別人的心中。”
「是哦……」玄武埋着頭，「希望菩薩能原諒我……原諒罪孽深重，執迷不悟的我。」
“會的。”白虎點點頭，“一定會的。”
宋七本想將手中的眼球直接「爆燃」，可他盯着玄武看了半天，竟閃過了一絲憐憫，隨後將其轉身遞給了白九。
白九心領神會，點頭接過眼球，隨後在手中輕微轉動，那顆眼球便逐漸化爲了渾濁的液體。
幾滴液體從白九的指尖滑落，拂過皮膚、跌入地面、滲入土中。
這樣一來……玄武就不會太過痛苦了吧？
再回頭一望，玄武身上的黑色開始變化，她沒有恢復皮膚的樣子，反而開始從雙腳化爲焦炭。
焦炭如同瘟疫一般在玄武身上鋪開，她下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斷掉的手臂。
「胡大哥，聽說人死後一定要留全屍。」玄武哽咽道，「這樣就可以去投胎，找到新的娘了。否則的話，魂魄不全，就只能終日在地獄裡遊蕩。」
“是嗎……”白虎恍惚地說道，“萱子，抱好你的手臂，以後你再也不需要吃苦了……你會找到新的爹孃，他們會……”
「可是胡大哥……」玄武的哭聲越發悲痛，「我只能去下一個地獄了……」
“怎麼會呢……”白虎一愣，“萱子，你已經找到你的手臂了，你會完完整整的投胎。”
黑色的碳化開始覆蓋到玄武的腿部和腹部，最後的是胸膛。
她渾身被定住，動不了分毫，只剩下縹緲的啜泣聲從另一個空間虛幻地傳來。
那聲音太過遙遠，彷彿這世界千萬人在哭，彷彿這千萬個世界在哭。
「胡大哥……」玄武絕望地說道，「可是我沒有找回我的心……我的心丟了。」
“什……”
白虎呆愣地望了一下四周，發現周圍的地面上果然有很多正在碳化的碎片。
玄武的心似乎已經落在了各處，拼不回原來的樣子了。
“萱子……你走吧……”白虎說道，“我會幫你把心找回來的，一片不落，全部找回。”
玄武抱着自己的手臂，緩緩低下了頭。
「可我的那顆心……」
焦炭覆蓋到了玄武的胸膛，最後是脖子。
「它早就丟了。」
玄武的臉頰也全部變得漆黑，五官始終難以辨認，她靜靜地縮在牆角，頭頂的長髮覆蓋在了身上，如同石頭一樣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她與暗紅色的背景融爲了一體。
沒有人可以找到玄武了，也沒有人能看清她的樣子。
她如同一座石頭菩薩一樣靜靜地待在牆邊，化作了「終焉之地」的一部分。
「哈……」姜十緩緩落了地，隨後半跪下來，輕咳了兩聲說道，「難難難，道德玄，不對知音……不可談……」
“小姜十！”白九來到姜十身邊，想要伸手把他扶起來，可一隻左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隻右手卻掉入了胳膊的空間中。
「對了知音談幾句，不對知音……枉費舌尖……」
衆人還未等把姜十扶起來，遠處的羅十一緊接着踉蹌了幾下，緊接着摔倒在地。
看來想要讓姜十如此大面積的疼痛集體「忘憂」，同樣不是一件易事。
羅十一昏死，姜十瞬間爆發出慘叫，巨大的疼痛讓他漆黑的身軀在地上瘋狂翻滾。
“小姜十……”白九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焦急地眼淚都要流下來。
「貓」隊所有成員紛紛衝上前來把姜十圍住，而宋七則面色一冷走出人羣，徑直走到了白虎身前。
在處理小姜十之前，還有更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
白虎擡起一雙通紅的、悲傷的眼睛看向宋七。
“白虎，你準備和我們動手嗎？”宋七問道。
白虎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在看到玄武靜靜地死去之後，他恢復了一些喪失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的敵人從來就不是參與者。
“你們要動我嗎？”白虎又問。
“這一次的擊殺計劃沒有白虎。”宋七說道。
“那就請自便。”
宋七稍微放心地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回頭看向了姜十。
姜十的慘叫聲迴盪在這小小地廣場上，慘叫之餘，他始終在狂喊着一句話——
「不要讓我孤單的死。」
“放心……小姜十……”白九在一旁說道，“所有人都在這裡陪着你，你不會孤單的死。”
可他什麼也聽不見，只是狂喊，只是慘叫。
周圍衆多人都靜靜地看着他，直到他身上出現大片的燒傷痕跡，直到他完全沒了動靜。
當姜十濃煙滾滾地停在地面上時，貓隊衆人紛紛低頭行禮。
玄武擊殺成功。
「貓」隊死亡三人，重傷若干。
宋七未曾有半點猶豫，回頭給衆人下達命令，剩下衆人果斷分成七支隊伍站好，馬不停蹄地準備前往第二環任務。
白虎見到衆人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所以……你們要動朱雀嗎？”
宋七回過頭，將頭頂的辮子解開，頭髮散亂在了額頭前、臉頰周圍。手中的發繩在此時已經閃出火花。
“可以嗎？”他問。
白虎見到宋七的右手，頓時覺得有趣：“怎麼殺？就用你的「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