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看向了窗外。
日薄西山,暮色藹藹。一些需要燈火照明的商鋪,已經開始點了燈火驅散漸暗的昏間。而樓下的那片空地,不知何時,已經到處都是攤販和行人。
蘇璃看了看,這些人,倒也不完全是那般靠賣些小東西維持生計的。他們之中,還有一些藝人存在,做糖人的,說書的,彈琴的,算命的,舞刀弄槍耍火逗蛇的,也不乏小團隊的優人伶人表演戲曲的。除卻這飯館裡表演的,這些樓下的所有人,都屬於顏霜所述的“朱樟奇人”之列吧。
這樣的聯想,還是出自俗世奇人。
不過爲了討生活嘛,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什麼手藝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這世上做人,誰也沒有必要讓着誰,誰也沒有資格嫌棄誰。靠自己本事活下去的,那都是光榮的。
一旁的靈夢公主與顏霜已經完成了點菜重任。三人都是長陵江上下生活的人,口味都差不多,但靈夢公主也點破了蘇璃正值生理期,爲了阿璃妹妹的生理健康着想,二人還是點了清淡些的菜。
不知蘇璃若是知道,她倆認爲三人口味相差不多會作何感想?在地球上的天朝,她可是純正的南方中部地區人,而那裡以什麼出名?辣,重辣!以此出名的省級行政區,首先點名川渝湘贛四辣之地。
而藍晶帝國沿長陵江一帶的人,口味多喜甜,通常菜系也是少鹽少醋少油多調料,佐料也多以調味提鮮去腥爲主,很少有比較辣或是其他重味的菜餚。少數出名的幾道菜,也被靈夢公主和顏霜剔除掉了,所以,蘇璃也只能含淚繼續吃這些菜了。
唔……“含淚”一詞用的也不太準確。事實上,連續吃了這一個月有餘,她已經差不多接受了這裡的飲食習慣。今日,不過是比平日裡更清淡些罷了。
晚膳之後,酒樓樓下依然還有曲目表演,但已經引起不了幾人的興趣了。閒不住的蘇璃自然是想出去逛逛,體會這南陵的風土人情,也便拉着顏霜與靈夢公主一齊去閒逛,伴有言兒與晴兒隨行。當然,她們還沒忘了給侍衛們解散的指令,自由活動吧!
朱樟之夜,當屬朱樟奇人之夜。即使朱樟只是個小鎮,但由於其重要的地理位置,繁華程度夜不輸大城市了。入夜時分,街上的行人也是絡繹不絕。
街邊賣藝的,賣吃食的,賣藝品的,賣些氣球花燈飾品等小玩意的,當真是鋪了一條街。人羣也有些會圍着賣藝人吆喝,或是圍着說書人聽故事,或是同蘇璃一行人一般純粹閒暇隨便走走。
既然世界很大,餘生很長,何不慢下來,隨便走走停停,看看這世間火樹銀花的繁華?
比如,蘇璃又買了棉花糖,一行五人一人一團。蘇璃拿着自己的那一團沒吃,笑嘻嘻地走在顏霜身旁,還不懷好意地看着她,一旁的靈夢公主都忍不住掩口輕笑,目光流轉於二人之間,似乎有着說不清的曖昧在浮動。
顏霜當然知道這妮子打的什麼主意,當即板起了臉,把她塞給自己的棉花糖又往她手裡一塞。蘇璃當然不想接,但又不捨得放過這個觸摸美人柔荑的機會,所以最後還是一個人拿了兩團棉花糖。
顏霜輕哼了一聲,假裝沒看見她委委屈屈的神色,換去了靈夢公主另一邊。這妮子表演功力可深了,顏霜曾被她這委屈無辜的模樣騙過幾回,現在卻是不肯輕易信她了。
於是乎,在靈夢公主更爲曖昧的眼光中,蘇璃有些鬱悶地拿着兩團棉花糖,卻是一口也沒吃。
沒走多久,顏霜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眼光落在了路邊的一個攤子上,甚至還止住了腳步。
蘇璃與靈夢公主也察覺了顏霜的異樣,當即一起看向了顏霜的目光落點。那是一個一眼便知的算命攤鋪,一張桌子上鋪着紅布,旁邊還掛着紅底金邊的錦旗,桌子上擺着撫尺、籤筒與紙筆,以及一杯半滿的茶盞。
而攤主,一位戴着頗具書卷氣的帽子的人,正攤開了一本書閱讀着。一手壓書,一手搖着摺扇,晃動的手腕,也像帶着某種奇特的韻律。他似乎很入神,完全不在意攤前的人流,只是自顧自地翻閱着書籍。
“霜兒,怎麼了?莫不是你想尋他算上一卦?”蘇璃調笑道。
“算命之人,十之八九是江湖騙子。”靈夢公主瞥了那相士一眼,輕哼了一聲,似乎對此很有經驗。
“我倒是想去隨便算算玩玩。”
令二人倍感意外的是,顏霜的駐足,卻真的是要去這算命的攤子算上一卦。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一如往日平常的平淡。
“先生,可否爲小女子算上一卦?”
顏霜走近,輕聲詢問道。
相士聞言,合上書籍收了起來,擡首看向顏霜,即使見到如此驚人之絕色,他溫潤的眸子也沒有半分改變。“自然是可以的,不知姑娘想算什麼?前途?姻緣?風水?還是單純地解惑?”他問道,語氣也顯得有些溫吞,既不殷勤也不怠慢。
後方的二人見狀,倒是有些嘖嘖稱奇。顏霜之色,可非市井女子可比,可這相士,卻沒有露出半分意外或是欣賞,就像是面對一位普普通通前來詢問的客人。他的相貌也很普通,唯有那雙眸子,溫潤如玉,像是含着什麼無法言喻的夢幻,深邃而又美麗。
“他的眼睛很好看。”蘇璃悄悄說道。
“看這樣子,感覺不太像是騙子,莫不是位真大師?”
“嗨呀,你怎麼這麼快就變卦了,先看看再下結論嘛!”
“……阿璃,你的棉花糖蹭到我衣服上了。”
“啊啊啊,不好意思啊,嘿嘿……”
不管後面這兩人還在嘀嘀咕咕地說着些什麼,前方的顏霜卻已經在相士的正對面坐下,目光與他一般淡然。“將來的一切。”顏霜平靜地說道。
“不送。”相士點了點頭,作勢便要重新拿起自己的書。
顏霜沉默了片刻,見他真的旁若無人地繼續看書,這纔出聲道:“還請先生明示。”
“你的將來有多長?”
“我……不知道。”
“那我如何能知道?”
“您應該知道。”
對話在此一頓,相士擡眼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她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就那麼平靜地看着他。
倏而,相士合上了書頁,看着她的眸子,悠悠說道:“將來,也可意爲將要來到。那麼對你而言,何爲將要來到之事或之物?也不必應我,循心而爲便可。”
顏霜默然。
“但我還是建議,直面哀慟。”相士看着她的眼瞳,顏霜卻彷彿從那眸子裡瞧見了億光星辰。
“謝過先生了。”顏霜突然輕笑了一聲,起身淺行一禮。
相士淡然笑着,簡單回禮。
“阿璃,他們在說些什麼?”
“我也沒聽明白,全擱這打啞謎呢!說話一點兒都不通透。”
“若是將一切都置於檯面說清道明,世間又何來紛亂之事?”相士搖起了摺扇,微微笑道,“很多事,是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此般才得這萬千世界的千萬可能。”
“神神叨叨的。”蘇璃嘟囔了一句,方纔聲音這麼小居然都被他聽見了。作爲成長在紅旗下的好少年,作爲一名光榮的共青團員,他自然信仰馬克思主義,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怎麼可能會被這樣的相士的玄學話語所迷惑?她必不可能向玄學屈服,也必不可能去找相士給她算卦!
相士依然微笑,道:“世間的一切事物,演化都必然趨向混亂與無序,我們,只不過是在其間找到最合適的道路罷了。或許道路的終點對你而言不會是想要的結果,但它卻一定是你所有選擇裡面的最好結果。”
蘇璃聞言,猛的一驚,熵增原理?熱力學上是歸屬於熱力學第二定律,即:在自然過程中,一個孤立系統的總熵不會減小。熵在熱力學中是表徵物質狀態的參量之一,其物理意義是體系混亂程度的度量。但社會並非熱力學上的隔離系統,所以熵增原理也不能完全套用。
這個相士,已經初窺物理定律了?
接下來是不是該工業革命了?珍妮機?蒸汽機?電力電氣?電磁感應?計算機?原子能?乃至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智能製造?
唔,顯然蘇璃還不清楚一個事實,熵這個概念提出的時候,第一次工業革命已經結束了……
蘇璃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回過神來後,看了看相士那如辰星的眸子,忽然說道:“那先生,可否爲我也算上一卦?”
顯然,某個沒臉沒皮的傢伙已經忘了方纔自己所想了。
相士搖着摺扇:“樂意至極。”
蘇璃見他答應,便屁顛屁顛地蹦過去在椅子上坐下。
“不知姑娘想問之事,可否如這手上的棉花糖一般?”相士依然是溫吞的語氣,說着讓蘇璃極度懵逼的話。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捏着的兩支棉花糖,又看了看相士,滿臉寫着困惑。就連顏霜與靈夢公主,都是有些好奇之色。
“有些隱私的問題,姑娘的同伴或許需要回避,不知姑娘認爲呢?”相士點了一句,笑容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奇怪。
蘇璃想了想,面無表情,決定把她們四個全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