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郭小洲再次收到安瑾發來的短信,“樹兒睜開眼,小子屋下眠,良心缺一點,日落殘兔邊——是腦筋急轉彎哦!打四個字成語。”
郭小洲咧嘴笑了,安瑾似乎總有這樣的本領,讓他剎那間從煩亂的工作狀態中解脫出來,或從沉寂中興奮起來。昨天晚上她也發了一條腦筋急轉彎,題目是“天鵝飛去鳥不歸,懷念昔日空費心,雲開月下雙匕影,水流幾處又相逢,日落月出人倚月,單身貴族爾相隨。”
其實這是道拆字謎,郭小洲在大三時就爛熟,但作爲相對成熟的他,很快答出來就失去了這份樂趣,而且出題的安瑾也會索然無味。
他繞來繞去就是沒答對,最後認輸求安瑾指點。安瑾這才得意洋洋告訴他謎底——我不能沒有你。
這句話從小尤物的嘴裡說出來,殺傷力絕對上升到一種極致的高度。即便是猜到結局的郭小洲,也心潮噴涌,綺念叢生!
這一次也一樣,三分鐘內已經猜出答案的他,刻意胡猜亂測,和興高采烈的安瑾打起了謎語攻防戰,你來我往數十個回合。
最終以郭小洲高舉白旗投降告終。
安瑾先是回了他一個“小傻瓜”的圖像表情,然後揭開謎底——相見恨晚。
晚麼?好像不晚!郭小洲想到了隔閡叢生的左雅,對於這段感情,他已經不敢確定。但是安瑾,還遠未成熟,等她到了左雅的年齡,又會是怎樣的一種人生觀和世界觀?
短暫的迷惘後,郭小洲恢復了神智,沒有再打字回覆。幾分鐘後安瑾發了條“疑問”的表情。
又幾分鐘後安瑾打了一行字,“抱抱,沒猜中也別生氣啊!”
又幾分鐘後,她發了個“撅嘴生氣”的表情圖像。
又幾分鐘,她再次發來一段話,“下次你出謎語我來猜,好不好!”
“生氣了,真生氣了?我說你笨蛋是開玩笑的,你那麼聰明,怎麼是笨蛋呢?”
“要不……”她發了個紅豔豔的嘴脣表情。
“乖了,不要不理我……”
郭小洲的理智瞬間崩潰,他回了一句,“有工作要做,明天再繼續。你早點睡覺!”
安瑾發了個“揮手告別”的表情。
郭小洲這時接到了孫慧敏打來的電話,“剛和遊小兵簽署了補償協議,還真被你猜中,他沒有堅持多長時間,一切順利。”
“他爺爺奶奶的安置問題一定要親自督促。”郭小洲交代了一句後,“對了,我今天晚上要去見趙書記,你一起去。”
“什麼事情?”
“很嚴重的問題,必須馬上解決的問題。”
孫慧敏很乾脆道:“我一會去接你。”
晚上九點,郭小洲和孫慧敏出現在趙衛國的辦公室。
秘書張正給他們倒了茶水後,輕輕退了出去。
自從郭小洲幫趙衛國私人“接待”過甘子怡後,趙衛國和他的關係有了實質的改變。既是上下級關係,也是可以放心的“朋友”。
因此趙衛國在他面前基本沒有什麼官威官腔,他起身走到沙發前,和郭小州並排而坐,笑着問,“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說吧,遇到什麼麻煩了?”
郭小洲遂把他搞定太和外圍三產的事情,以及解決太和銷售科的頑症等事情彙報了一遍。
“這事情,孫書記已經向我彙報過。”趙衛國不停地點頭,“說實話,我作爲周康的黨委政一把手,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如果你不是掛職幹部該多好。”
郭小洲正色道:“領導既然把我安排在太和掛職,我就只想把太和這個事情做好。”
“我知道,你是個辦實事的人。”
“可是……”郭小洲話鋒一轉,“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很有可能化爲泡影。”
“哦?”趙衛國收斂笑意,目光變得專注。
“我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宋爲成是太和廠的法人代表。也就是說,我和孫書記千辛萬苦籤的所有協議和合約都可能毫無意義,從制度和原則上來說,法人不簽字的協議合約可以視作無效合同。”郭小州特地解釋說,“宋爲成沒有到任前,我和孫書記的簽字可以視作法人代表簽字,但是法人上任後,類似的合同很容易被人推翻。”
孫慧敏幫腔道:“的確是個問題,如果宋爲成要鑽這個空子,他可以輕而易舉推翻我們簽訂的所有合同。”
趙衛國沉吟半晌,擡頭問,“他爲什麼要推翻對太和廠有利的合同呢?”
孫慧敏和郭小洲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什麼路線之爭,而是利益之爭。但這種話很難直接表述出來。
即使要表述,也不能由孫慧敏這個本地官員來說。
郭小洲想了想,“我曾經得罪過嚴大寬,而宋爲成是嚴大寬提拔起來的幹部。那麼只要是我操作的事情,他都有可能推翻。”
他這話不可謂不明確,但出乎他的意料,趙衛國沒有給出意料中的迴應。
趙衛國再次哦了一聲。拿起杯子,卻又舉在半空,沉默不語。
好半天他纔開口道:“事情也許並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壞。你們認爲應該採取什麼方法呢?撤換宋爲成?太和廠的混亂一度嚴重影響了周康市委市政府的正常工作,接連更換好幾任法人和廠長,包括宋爲成上任,也不是嚴大寬一個人說了算,而是市裡召開過幾次會議,很謹慎地選擇了他。”
郭小洲和孫慧敏從趙衛國的語氣裡覺出了什麼,彼此默然。
趙衛國繼續說道:“現在太和廠的形勢一片大好,再說宋爲成才上任沒多久,撤換他是在打市委市政府的臉,而且會影響太和蒸蒸日上的軍心。”
見郭小洲和孫慧敏沉默不語,趙衛國淡淡一笑,舉杯喝了一口茶水,“在外人眼裡,都覺得我現在大權在握,市委書記市長一肩挑,在周康說一不二。的確如此,但越是這樣,我越是不能輕易表態,大市領導和省領導會覺得我在周康過於強勢,那麼要想取得平衡的情況下,會立刻給我空降一名更強硬的市長,我要想持續完成我的目標,就必須來一位溫和派市長,否則,未來的工作必將陷入無止境的內耗。”
郭小洲很快明白了趙衛國的意思。
趙衛國之所以這個大權在握在時刻,沒有對劉大鵬的嫡系進行清掃,就是因爲想表現出一個市委書記的胸懷和大局觀。他如果撤換宋爲成,市委市政府和嚴大寬肯定不會有反對意見,但背後肯定都不服氣。但他們各有各的渠道,幾番渲染,廣漢市領導和省領導會做出什麼決定。派一個非常強勢的市長過來?還是派一個溫和的市長過來?是配合型?服務型?這個市長人選的安排,將直接影響周康未來幾年的發展。
“明白了!我們想別的辦法。”孫慧敏表態道。
趙衛國的眼睛凝視着郭小洲,在等待他的表態。
郭小洲苦笑道:“也只能如此,想另外的法子吧。”
趙衛國起身,親自給郭小洲和孫慧敏添加茶水,語重心長道:“作爲領導幹部,和同級以及下級之間相處是有其藝性術的。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基於不同的性格、氣質、愛好和志向,人們自然而然會組成一定範圍內的‘社交圈’。比如,宋爲成和嚴大寬,比如你們和我趙衛國。我和你們之間有‘貪贓枉法,損公肥私’的利益鏈嗎?沒有。那麼也不能就此定義爲宋爲成和嚴大寬之間有什麼貓膩。”
“要想當一名好的領導,就要學會掌握好的方法,不能遇到難題就一刀切,或者以升遷或捶職調離崗位來橫向處理問題。”趙衛國很委婉地提示,“要學會用溝通去解決問題。孫書記,你是太和廠的黨委一把手,有些工作需要你這個書記去做。”
郭小洲表示不能理解,“政治就是政治,它有自己獨特的原則,並不會因爲出發點或目的的善惡而改變,因此必要的鬥爭是不可避免的。”
趙衛國笑了笑,“你說得沒錯,大原則如此。但不是普通適用。這要分時間,環境,條件和當前的形勢而定。換個時間點,我絕對不二話,一句話就能下宋爲成的課,甚至不需要給出理由。現在的情況非常特殊,我需要好的施政氛圍來完善自我。”
“在政治的實踐中,我們必須學會用堅韌的態度、更清明的理智去看待問題,而不是一味的鬥爭。”趙衛國的這句話等於在交心交底,這也是他非常看重郭小洲的情況下,纔會說得如此坦白。
郭小洲灑然沒有被說服,但他認可趙衛國的態度,他看了孫慧敏一眼,咧嘴一笑,“我大概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
“哦!”孫慧敏和趙衛國同時盯着他。
“首先,宋爲成不是我,也不是孫書記的政敵,我們從廣義還是狹義的範圍內,都不是對手。既然不是對手和敵人,那麼就存在互通合作的可能。”郭小洲坦然道:“利益,只要在正常範圍內讓他看到利益,他就能從反對者便成合作者。”
趙衛國眼眸裡是掩飾不住的欣賞。他對政治了解透徹,和他的家庭環境以及從小接受的薰陶有關。他很少見到任何鳳凰男有如此敏銳的政治領悟力。用他父親的話說,長城不是一天能搭建起來的,有些東西需要長期的積累。
孫慧敏的欣賞更多地藏在內心。她越看他越順眼不說,他的所作所爲在她眼裡,都是那麼的完美無缺。也正在這個時刻,她才承認一個自己一直不願意面對,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她愛上了這個年輕男子。
《仕途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