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崗有兩套房子,一套在省委家屬大院,一套在武江市委大院。當然,他擔任了省委副書記後,多次主動要求退掉武江市委分給他的別墅。武江方面卻一直推諉。
武江市委的這套別墅在明湖邊,視野和空氣極好,而且不像省委大院的別墅扎堆。
劉崗一個月會來住兩到三天。
這天晚上,劉崗坐在二樓的書房看着手上的文件,文件是秘書袁業臨時趕送過來的,關於省委黨校新年度處級中青幹部培訓班最終名單。
雖然當下鄭經和丁毅前所未有的統一,並體現出黨委和政府的強大意志,對西海省本土派進行大圍剿,使得他們內部的凝聚力已經被逐步削弱。
但劉崗始終認爲,派系凝聚力的關鍵還在於核心人物、核心人物的代系傳承,以及廣泛的基層基礎。
鄭經臨走前的調整隻是短暫的,不管誰接替他的位置,甚至新省長,都不會願意看到一團糟的傾軋情況。
生活還將繼續,工作一如既往。
他如其去和他們爭一時得失長短,還不如放眼未來。他擔任了三屆黨校校長,經他的簽字畢業的縣處級年輕幹部不下四百人,這些人從廣義的角度來說,都是他的學生。
哪怕能轉化其中的十分之一,都是了不起的成就和基礎。
原則上只要他在,武江市市委書記麥上行在,本土幫就屹立不倒。但麥上行目前的立場並不堅定。比如今天,他的樓下客廳坐着本土幫的三巨頭,卻唯獨麥上行以出差開會爲名沒有到來。
這纔是他認爲的最大變數和麻煩。
劉崗在名單裡看到郭小洲的名字,擡筆在他名字上畫了個圈圈,然後摘下眼鏡,走到窗前,看着明湖邊星星點點。
秘書袁業推門走了進來,低聲請示道:“劉書記,九點四十五分了。”
錢漢,吳長明,宋鬆三人早在一小時前就在樓下等候。秘書提示的時間,是告訴劉崗,他們三人的年齡不小了,見完面還要趕回各自的城市。
劉崗點點頭,“我馬上下去。”
袁業緩緩退出來,走到樓下客廳,對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三個人說,“劉書記馬上下來。”
三個人立刻打起精神,豎直腰桿。
幾分鐘後,劉崗出現在二樓走廊。
錢漢三人連忙站起身恭候。
“坐,坐吧。和我客氣什麼。”劉崗揮了揮手,率先落座。
吳長明首先開口彙報,他滿腹鬧騷地把市公安局長和財政局長這兩個關鍵位置都被鄭經和丁毅的人瓜分而的事情說了一遍。
劉崗點點頭表示知道,示意吳長明喝口茶冷靜冷靜。輕描淡寫道:“順山只要你和老宋的位置還在,陣地就在。”
接着他把目光轉向錢漢,“倒是青山,目前的局勢還不明朗啊!”
錢漢信心十足道:“青山和順山的做法一樣,主動示弱,退避三舍,他們要位置,我們給。魯西縣委書記,黃港縣委書記甚至縣長,市裡也可以騰出一個常委的名額給他們。他們不動一刀一槍,就拿下幾個關鍵位置,應該不會不知足。”
吳長明倒是有些鬱悶的說,“我倒是想和他們鬥一鬥,輸也甘心。可是仗還沒打就主動投降配合,實在是太憋屈了。”
劉崗微笑着沒有開口,而是把目光轉向順山市政協主席宋鬆。
宋鬆是劉崗的老下級,但年齡最長,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也就是說,他在政協的任職只剩下最後一年。他的態度也最平和。實際上,他的位置也相對最安全,誰有病纔去動一名馬上面臨退休的幹部。
他笑了笑說:“不爭一時,要控制和隱忍,否則會出亂子的。”這是劉崗前幾天跟他說的話。但是怎麼控制,由誰來控制,劉崗沒有說,他也沒有問。他一個要退休的老人了,不想再費心費力去揣摩、去和誰勾心鬥角了。
吳長明頓時閉上嘴巴。
看得出來,劉崗現在非常關心青山的形勢,他一再強調,讓錢漢放低姿態,再放低姿態,只要不打上家門,損壞幾扇窗戶,日後再修補便是。
錢漢頻頻點頭稱是,忽然說,“丁省長對陳塔新區非常重視,要不要索性把陳塔全扔出去。”
吳長明暗地裡鄙夷,什麼全扔出去,是你自己完全掌控不了,陳塔區委書記不是你的人,管委會主任是丁毅的人,你就算塞了個副書記副主任,也是枉然。
劉崗問,“陳塔的區委書記是郭小洲吧?”
錢漢很驚訝的問,“劉書記知道他?”
“這個人……”劉崗沉吟片刻,“暫時不要動他。陳塔新區涉及到全省的工作重心,要穩定大局啊!有些地方是不能亂的。至於將來的工作,你慢慢推動,把一些關係理順,機會有的是,不急一時。”
…………
…………
郭小洲今天忙了一天。
上午他親自驅車把高霜和陳靜秋送上飛往京都的飛機。
經過高霜的強烈要求,也鑑於陳靜秋和高霜建立了僅次於郭小洲的良好關係,郭小洲答應繼續聘用高霜擔當陳靜秋的私人護理。
他提前在電話裡安排上官奇接機,並安排陳靜秋入住康復醫院。
送走了兩女,他又趕去青山,和顧北見了個面,商談半小時後,他驅車奔赴武江,下午參加薛高陽的接風宴,明天一早,還要去省委黨校報到。
薛高陽也算是有得有失,失去了一個權力陣地,收穫了級別和進入圈子的資格。
這天下午,成剛,郭小洲,公安廳修正堯,文化廳宋光明,省財政廳喬志東,加上新加入的薛高陽,六個人齊聚一堂。
在一個規則意識不強的社會裡,要問有什麼東西威力無比,答案也許只有這麼兩個字——“關係”。
升學,調動,提幹,就醫,打官司,工程競標,招聘,職務提拔等等,任何一個方面看起來都有規章制度,都有約束,然而,關係卻貌似無孔不入。
當然,除了老鄉、親戚、同學、政治同盟等共同屬性外,關係的凝聚力和親和力還源於利益,只有利益,才能把一羣素不相識的人聚集在一起,牢牢的捆綁在一起。
比如成剛修正堯幾人,當初也曾素不相識,在同一期黨校進修班學習,一來性格相投,二來他們都是官場“散修”,無門無派,自發抱團取暖。
要說級別,郭小洲最低,原本不夠門檻。但現在手握的權力卻要大於薛高陽。
薛高陽呢,雖說升了副廳,但卻是個無權閒職,相比修正堯的常務副廳,文化廳宋光明的正職一把手,還有省財政廳喬志東主管審計大權的實職副廳,相去甚遠。
成剛拉他進這個圈子,也帶有獎勵和回報的性質。
郭小洲剛上酒桌,電話響了,他一看號碼,毫不猶豫的接通道:“顏部長好!”
成剛等人一聽“顏部長”三個字,頓時停止交流。
整個西海省,能稱爲“顏部長”的人不多,能讓郭小洲馬上接電話的“顏部長”更不多,那麼就只有一個人,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顏婕。
顏婕在西海官場算得上傳奇人物,她的美貌和傳說太耀目,導致沒有任何領導和官員敢打她的主意。以至於她一直是一個人在官場行走,任何一方都沒有拉攏她的意思。
“是的,我明天早上去省委黨校報到。現在就在武江……呃!吃飯啊,謝謝顏部長,我現在約了幾個朋友……”郭小洲靈機一動,“顏部長要不要一起來?”
“是成省長,公安廳的修廳長,還有文化廳宋廳長財政廳喬廳長几個人……好!我們等你。”說完,郭小洲一臉歉意道:“我擅自做主,替你們邀請了組織部顏部長,她一會趕過來,我們怕是要等等了……”
衆人卻一致瞪大眼睛看着他。
首先反應過來的人是成剛,他驚訝的對郭小洲說道:“好傢伙,我依然低估了你。”
宋光明則豎起拇指,感概道:“整個西海省,能讓顏大部長請客吃飯的人屈指可數,反正我是沒聽說過。”
財政廳喬志東連聲道:“了不得,了不得……”
甚至連很少開玩笑的修正堯都一臉狐疑地看着郭小洲,“你小子到底給顏部長吃了什麼藥?”
薛高陽的身份低,又是新人,不好開玩笑,但一對眸子也一直帶着震驚。
郭小洲苦笑着舉手投降,“以前在廣漢共過事……”
“共過事?”宋光明看了看喬志東。
喬志東說,“你沒說實話。要論共事,我和顏部長都在民政廳工作過,還是一個處的,你在廣漢電視臺工作,顏部長在政府辦和*工作過,你們算那門子同事?”
郭小洲眼看不能自圓其說了,馬上糾正,“廣漢論壇,她是超級斑竹,我是版主……”
“這也算?”宋光明一副絕不放過的樣子,“老實交代。”
成剛咳嗽兩聲,替郭小洲解圍道:“玩笑到此爲止。一會顏部長來了,各位可別隨便開玩笑,被她訓人,我可不敢幫忙。”
衆人紛紛點頭。
趁衆人聊天的機會,成剛壓低聲音對郭小洲說,“你的意思是要拉她進來?”
郭小洲猶豫半晌,“很臨時的念頭,可以試一試。”
成剛陷入沉默。
郭小洲問,“成省長反對?”
成剛搖頭,“說實話,我是舉雙手歡迎她加入,只是,她會不會願意?”
郭小洲說:“此一時彼一時,現在西海的局勢,她比我們清楚。加強縱深,壯大自我,是不二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