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已經連續在淤泥區奮戰了快五個小時,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看着遠處的受災點已經越來越近,他就有了繼續下去的勇氣。也許他和他的夥伴們最終會白忙一場。但他盡力了,也許能平靜接受,否則,他一輩子心中都會有陰影存在。
“郭哥你都連續幹了四五個小時了,先去休息會,去吃點東西補充補充,打個盹再來”徐雲飛和付小剛用繩索拖着一塊門板來到他身邊。
付小剛喘息着說,“郭書記,你必須休息,我們換班休息,打疲勞戰效率更低。”
“你們換班休息,我在堅持一會。”郭小洲一甩手,上前幫着扶起門板,小心翼翼的鋪設在淤泥上,用v字形鉚釘加固鏈接。
徐雲飛其實早就想休息了,但郭小洲都沒休息,他不好意思啊。於是他說,“要不我電話把拆遷辦的一幫小夥子喊來,人多力量大,沒準天明前就能鋪設到事發地點”
郭小洲站直身體,目光嚴肅的盯着徐雲飛,一字一句道:“我說過,我們這是私人行爲,沒有任何行政命令。”
徐雲飛在縣委辦擔任副主任,是韓雅芳的副手,同時兼任景華縣舊城改造指揮部副指揮長。替郭小洲把關舊城改造工程。因此也協管縣拆遷辦,拆遷辦的確有好幾十名年輕人。徐雲飛有權調動。
顧正海拍拍徐雲飛的肩膀,低聲道:“別人正愁找不到藉口,咱們是純粹的私人行爲,如果招呼下屬前來,就是牴觸性質了。”
徐雲飛認真道:“我喊的人,我自己負責。”
郭小洲冷哼一聲。沒有搭理他。
顧正海笑着說,“我們現在是一個整體,個人的行爲都是集體行爲。”
徐雲飛愣了愣,說不出話來。
徐有才和尤成慢慢的走過來,徐有才一來由於兩人都姓徐,二來他了解徐雲飛的底細,眼見郭小洲即將失勢,他很有必要和徐雲飛搞好關係,一旦郭小洲調離,以徐雲飛的背景,絕對沒人敢輕視。
因此他說,“雲飛你去休息會,你的活我替你幹”
徐雲飛看着渾身泥漿的郭小洲,嘆了口氣,說:“沒事,我身體壯,吃得消。”說完拿起榔頭,狠狠的砸向鉚釘。
郭小洲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繼續幹活。
就在這時,泥漿區邊緣地帶傳來韓雅芳的聲音,“郭書記您過來一下,有事找您。”
郭小洲聽到聲音微微皺眉,他不想去接一些勸說或者提醒的電話,很早就把私人手機給關了。韓雅芳這個時候找他,肯定又出了什麼事情。
他交代一聲,緩慢而又小心的在門板上半蹲半爬着向前移動。
短短不到百米的距離,郭小洲足足用了十分鐘。
看到郭小洲下了門板,韓雅芳一手拿着保溫杯和熱毛巾遞上去。
郭小洲先接過毛巾,擦拭了一下手掌,然後接過保溫杯,喝了一大口熱水,然後一屁股坐在堆起來的門板上,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半閉着眼睛了睜開,看了一眼韓雅芳,淡淡一笑,“說吧。”
韓雅芳看着這個神情淡定卻渾身泥漿的年輕男人,心中柔情上涌,她表情不安道:“郭書記,有件事必須要讓您知道”
郭小洲又喝了口熱水,問,“還有吃的沒有”
“有”韓雅芳走向最近的一座帳篷,拿來火腿腸和發硬的麪包。
郭小洲狼吞虎嚥吃了兩根火腿腸,將麪包用塑料袋封好,夾在腋下,“韓主任,有事就撿要緊的說。時間緊。”
韓雅芳說:“景華論壇上今天下午發生一件奇怪的事情”
郭小洲聽她說完,微微吃驚,“來自通寶縣新聞辦的論壇馬甲”
“可以確定。”
郭小洲沉吟半晌,冷笑,“應該是姚志剛主導的,他是要在景華摻沙子,拖住我們的手腳。”
韓雅芳欲言又止道:“可是,我覺得不像。景華剛發生這麼嚴重的自然災害,還會有餘力去爭高鐵建站”
郭小洲淡淡一笑,“也許是他們事先的部署呢。那時候他們也不知道景華後林鎮會遭遇泥石流。”
“這事要不要向縣裡或者市裡彙報下。特別是縣裡一幫人,他們竟然眼睜睜看着論壇抹黑書記”
郭小洲搖頭。
“那就這樣”韓雅芳想到郭小洲目前自顧不暇的處境,也隨之惘然。
“當然不。”郭小洲語氣堅定道:“韓主任,你馬上返城休息,明天早上奔赴京都,按原計劃和黃子韜聯繫,高鐵建站事不宜遲。”
韓雅芳看着他這張滿是污垢的臉,還有疲憊的眸,心中暗歎,“郭書記,這種時候,我還是留在您身邊好。”
她的言外之意是沒必要再考慮高鐵建站競爭了,即便是競爭成功,也許是爲人作嫁。
郭小洲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說:“我在位一天,就爲景華的百姓工作一天。至於最後誰來摘果子,我想最實惠的應該是景華人民。”
“郭書記”韓雅芳不是個輕易能被感動的女人,但是這一刻,她的眸子溼潤了。自從跟着這個男人在一起,她一掃心中的陰暗和頹唐,他似乎能給周圍的人傳遞一種積極的心態,還有陽光。
她想起他某日在幹部生活會上的發言:“如果一個幹部喪失了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氣慨,他就失去了面對荊棘與長路的勇氣,這樣的一個幹部,必然是不思進取的,必然是消極保守的,也必然不會創造出成績”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山一般的男人韓雅芳從側面打量着那張看不清面目的臉龐。也許大多數人都認爲他是命運的龐兒,是運氣好,是裙帶關係,是背景,但實際上他的付出卻鮮爲人知。沒有誰的成功是容易的。
“我喜歡景華”郭小洲移開眼睛看向四周的夜幕。心情沉重。他很想親眼見證景華脫貧,見證景華的劇變。可惜命運的繮繩已經失控。
“我最後能做的兩件事情。就是盡力搜救受災羣衆,拿下高鐵建站項目。”郭小洲噓了口氣,輕鬆的說:“也算爲我的景華之行畫上一個句號吧。”
韓雅芳聽出了他語言中的落寞和無奈。
正在這時,一道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
韓雅芳接通電話,“您好我是韓雅芳,省政府曹處,曹處長您好,請問您有什麼指示,郭書記”
韓雅芳捂住手機話筒,低聲對郭小洲說:“成剛省長的秘書曹方,他說您的電話打不通”
郭小洲臉色平靜的接過電話,拿着手機,開了句玩笑說:“曹處,這麼晚打電話,千萬別告訴我是不好的消息。”
曹剛的聲音很輕,“小洲啊很抱歉真是不好的消息”
郭小洲的眼睛瞟了瞟夜幕下泥石流受災中心的位置,心想,再怎麼不好的消息,也比不上十三條鮮活的生命。
他笑了笑,“沒事兒我的抗擊打能力還不算太差。”
“剛纔,省裡召開了一個臨時緊急會議,省丁書記主持的。關於明天到來的中央安監領導接待和檢查工作,以及救災方面的協調。同時還粗略討論了對你的處理意見。你要有思想準備。”曹方頓了頓,說:“除了壞消息,也有好消息。經過周省長的努力,明天早上,將有一個專業的搜救團隊趕赴九星村,即刻展開搜救工作。”
明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這麼晚才下達搜救命令郭小洲眼裡急速地閃過兩朵灼人的火花,瞬間又逝去了。他知道,周其昌在一邊倒的局面下,爲他博出了一個“最後的生機”,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他甚至猜測是周其昌默許了對他的處理結果,才換來的一種平衡。
“謝謝省委省政府的決策”郭小洲平靜的說。
“小洲明天帶隊來景華的是成省長。”曹方輕嘆一聲,“成省長這次也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啊”
通過曹方簡短的幾句話,郭小洲立刻明白。不僅景華某些人在“行動”,市裡陸逸也不會放過通過打擊郭小洲的機會去敲打趙衛國,甚至省高層也在通過這個事件有暗地裡的交鋒。
他就是一條被幾方捏在手裡用來拔河的繩子。
他很平和的對曹方說:“請轉告成省長,我不會讓他難做的。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成省長大概會在什麼時間趕到九星村”
他知道,成剛一旦到來,他的私人搜救行動就必須停止,否則,成剛不僅臉上難堪,而且也給了對手一個攻擊的把柄。
“早上八點出發,趕到九星村的大概時間應該在中午十一點半左右。”
郭小洲看了看手錶,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一點五十。
也就是說,他私人搜救的時間不十個小時。
他苦笑說:“我最後提個要求,能不能讓成省長的速度再慢一點,多給我半小時到一小時的時間。”
曹方心領神會,“明白了,我儘量配合。”
“謝謝”郭小洲放下電話,大踏步走向淤泥區。